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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回陛下,父亲曾来信告知,但未曾知晓详情。”必定是要知道的,那几个人目标明显是冲着他去的,看似朝堂上弹劾的是父亲教子无方,但主要还是想将她拉下马。父亲位高权重,受到的影响可大可小,全部都捏在景明帝手里。景明帝肯放过去,其中必是有什么隐情。而那三家最终结果父亲也曾专门写了信过去,结果的确令人不解,她知道其中景明帝定是插手了,若不然不可能在锦衣卫都出动的情况下还完好无损。
    她不禁想,是不是便如同自己与陛下暗中约定的这样,父亲也与陛下达成了某种共识?父亲也只仅仅说了陛下知道母亲的事情,这个把柄尚且不知道陛下会抓着多久。
    “那你觉得朕处理得如何?”
    江怀璧老老实实答:“的确不大像陛下的作风。但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草民不敢妄加评论。”
    第72章 攻心
    景明帝轻笑, “妄议?罢了, 你自己必定也都想清楚了, 不愿说便不愿说吧。
    “唔, 朕忽然想起一桩事, 说起来时间都有些长了。一个多月前朕听闻秣陵海家的二公子一夜之间忽然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这件事没有传开来, 但朕也有所耳闻。”
    江怀璧微微蹙眉, 她查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明明说是海逊在烟花柳巷寻欢作乐被打折了一条腿, 难不成还瘫了?自然,这是沈迟的手笔, 当时听闻这件事时她还感慨沈迟的胆子真大。即便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海家人要出了什么事尚在边境的海将军自然第一个先跳出来。景明帝不会不管的。
    然而现在景明帝自然不可能仅仅是耳闻, 他怎么会轻信传言?江怀璧能查到的事情,景明帝也能查到。
    她觉得景明帝问自己这件事必定是有些怀疑了, 当时她刚从沅州回来不久。
    “陛下,是怀疑草民?”
    “这倒不是,相比较你,朕更怀疑是君岁。然而朕派人去查的时候现场看似没有异常,然而细查后有些地方朕也觉得不解。按理来说君岁确实最大嫌疑, 宜宁的婚事朕与姑母提过几句,说海家有意求娶, 朕当时也没应下。但朕想着姑母大抵是放在心上了,否则不会让君岁去江南。”
    “然而君岁自小性格朕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可能会鲁莽, 但是绝对没有这样细的心思。况且朕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一点都看不出来。姑母让君岁去江南大约是为了敲打海家,朕能不大费力地查出来甚至说在京城能够想到,那海家二公子的事便不会是君岁做的,即便他不知道分寸,姑母也知道分寸的。”
    江怀璧心道,沈迟啊,他知道分寸,他可知道分寸了。听说下手的时候,分寸捏的稳准狠,全身打伤了却只坏了腿。
    她觉得以沈迟的智谋,说不定就真的把她推出去了。沈迟什么时候布的局,她如今是一概不知。那一阵时间她正从沅州刚回到京城,忙着父亲的事。后来去晋州时整整一个月都不得闲,先后还出了那么多事故。或许沈迟之前已经给她挖了一个坑,她与沈迟同在晋州时说不定他已经露出破绽了,而她并没有察觉。
    方才还说的共患难,如今便已经是互相算计了。
    “那陛下认为草民的动机是什么呢?江家与海家文武分明,向来是没有多大交集的。”景明帝必定不会仅仅因为她那段时间刚从沅州回京便轻易怀疑她的,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景明帝道:“且先不说动机。朕的人密禀海逊是被青楼的女子迷晕的,后来动手的人朕也没细查,向来也是一伙的。那女子,名舜华。”
    江怀璧立刻想到了木槿,舜华即为木槿,同一种花。然而景明帝还没有清楚亮出态度,她也默不作声。
    “再说,你当时是知晓京城中事的吧。”
    “是。”
    “几乎是同一时间,差不多提前一两天,朕接到海将军北境捷报,朕当朝赞扬并下了旨意,自然秣陵海家的赏赐也一并下发。”
    江怀璧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陛下是觉得草民小肚鸡肠,父亲落魄之时草民因嫉妒而去报复海家二公子?”
    景明帝淡淡道:“前段时间有人弹劾江尚书教子无方,杨氏之死可与你有关?”
    “陛下不是都查出结果了么,案子已经结了,与草民无关。”
    “江尚书给朕说的是他不知情,这句话朕还思量过,到底是有意包庇还是真的不知情?案子结了是为给方家一个交代,给朝中那些弹劾的人一个交代。朕现在要你一个交代。”
    江怀璧心知,杨氏是被沈迟吓疯的,最后那一碗毒药是方恭自己亲手送上的。
    “的确与草民无关,”她想了想,略微提醒一句,“方夫人既是方家人,陛下要审案何不问问方尚书,枕边人自然要清楚的多。”
    景明帝不再问这件事,又提起另外一件:“听闻你与江夫人并不和睦。”
    江怀璧心知肚明,他是在通过所有有关她的事情来试探她的品行,从中试图找到她道德上的缺点,来为她因心胸狭隘对海逊下手找到无需分辩的源头。
    然而听到亡母,江怀璧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动容。即便母女两人心中再有隔膜,在外也从来没有显现过,陛下是从何处得知的?对于这个身体,她还是忍不住想回避,不想违心也不愿承认。
    “海家的事情陛下还请陛下明鉴,与草民并无干系。”
    景明帝看着她居然有一时不知可信不可信,但是除了她真的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沈迟么?他长沈迟几岁,也算是与沈迟相伴着长大的,性情也了解几分,不排除可能,但微乎其微。反倒是近年来在京城中对江怀璧的传闻令他更为怀疑。但此刻心中也有了几分思量,疑心左右先存着,以后慢慢来不急。
    “此事连海将军都未曾提起过,也只是在秣陵有所传闻,很显然海家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的确,穿出去也只是海逊寻花问柳惹的祸也不光彩。他们都不着急朕急什么,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江怀璧无言,景明帝这随口一问可厉害得紧,若要真追究起来她暂时还真的没有应对之法。平时要做什么事她都是提前布置好,中间一系列情况皆在考虑范围内,然而这一次沈迟的这件还真是措手不及。
    景明帝在江怀璧出宫前又提了一句她那晚应下的三年后金榜入仕,她谢恩领命,心道左右三年后的春闱她都得参加,届时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若论经典策论,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擅长,莫说最后还有殿试。这几年从明臻书院出来的才子无论是才学还是数量都胜于前些年,她中不中第还是未知数。然而景明帝大概是无论科考如何,都会给他个名次了。
    .
    江怀璧出宫门后没多远便看到沈迟自对面走来,走近后沈迟拦住马车,不由分说一跃坐了进去。木樨和木槿虽然及时反应过来却还是慢了一步,木槿皱了皱眉就要去喊。
    江怀璧淡淡道:“不必了,走吧。”
    沈迟坐稳后转身看了看轿子内的布置,外面看上去只显庄重,不见得有多华丽,进来后才发现连帘子垫子一些布料都是用了最绵软质量最好的料子制成的。
    “这轿子可宽敞多了,我平时出门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江尚书可真心疼你。”
    沈迟掀帘看了看,转过头来看着江怀璧已经在闭目养神了,一如既往地一句不发。
    她倒不是在想沈迟给她布的海家那个局,而是想着沈迟究竟是怎么盯着她的,她进宫知道的人不少,但是她什么时候结束的沈迟是如何知道的,看那样子是刚好遇上。看他的样子很明显是近来清闲,无事可做。
    “怀璧,你伤怎么样了?这回来也才一两天吧,到处乱跑可不太好。”
    江怀璧睁开眼睛淡淡看着他:“你觉得我整天会如你那般清闲,到处乱跑?”
    沈迟愣住,他是真的关心她来着,怎么还热脸贴上冷屁股了。随即又察觉到不太对劲,江怀璧这是生气了?原因又是什么?
    “你与陛下说什么了?怎么看上去脸色这么不好,我与表哥自小一起长大,知道他这人即便是气势威严了些,但不至于不讲理啊。……现在毕竟是皇帝了,有些话大概重了些,但依你的性子,我觉得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你的。难不成还真的有些事你解决不了了?说出来听听,我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江怀璧心中冷笑,冷眼看着他:“陛下说秣陵海家二公子被人打折了腿瘫在床上,让我帮忙找找凶手。”
    沈迟轻怔。
    “沈世子算计得可真周密,连陛下都未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沈迟作惊恐状,“你不会是把我供出去了吧,这凶手可不是我。明明是海逊自己去锦春馆寻欢作乐,签了人家银子还死赖着不还才被打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锦春馆的舜华是你的人吧。我身边木槿一直在我身边待着,然而期间正好有一段时间被我留下来在后面断后了。你便是找那个空当恰恰安排了舜华对海逊下手,所有一切看似自然,然而细查又会查到舜华后来无故自缢,说是不堪受辱,实则是畏罪自杀,再往深处便是被人灭口了。沈迟,你这算计的让我都不得不佩服。”
    江怀璧才意识到,她可以将宏观事情谋划的□□无缝,然而沈迟算计的却是人心。
    他擅长攻心。
    从晋州一行中她便看出来了,有时的谈话即便看似随便闲聊几句也都暗藏玄机。若长时间与沈迟在一起,她的身份迟早要暴露。所以,既然沈迟是要攻心,那她尽量顺其自然。
    自小的经历一切都是真实的,她若虚构必定会露出马脚。沈迟要看的不过是他所查不到的秘密。她身上那些明里暗里的事情沈迟查到其实都没有多大影响,最主要是身份。一切与身份有关的问题,她都尤为警惕,却不过于刻意。
    这样一来,与沈迟说话算是比较累的了。与景明帝对话主要是他身份不同,句句皆与家族牵扯,警惕谨慎也只限于这些,然而沈迟的却是包罗万象一般,无处不是局。
    沈迟也并不打算否认,只道:“看这个样子陛下并未深究,那你在生气什么?嫌我算计你了?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就没有利用过我,做过什么于我不利的事情?”
    “那也比不得沈世子天天派人盯着江府。”江怀璧尽快绕开这个话题,沈秉的事情又重新卷进去了,并且还是她主动牵扯进去的。
    “呃……”沈迟哑住,“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第73章 伪装
    他明明才安插进去两天而已, 还想着能多看着几天呢。他记得昨晚还收到影卫的消息呢, 说折柔并没有进江府, 还有其他琐事。
    “这个……我回去撤了就行了。……嗯, 怀璧, 你是不是把信给了陛下了?”很显然沈迟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立刻将注意力又拉回江怀璧进宫的事上来。
    “我的事似乎还不必事事都给世子汇报。”
    沈迟啧啧两声, “怎么还忽然就冷起来了!我就是惊奇,你怎么就敢把那样的东西交给陛下。即便晋王真的有异心, 也不该是你说出来,江尚书知道么?”
    江怀璧默然不语。
    “你真的想仅仅通过那封信便定了晋王的罪名?你把陛下当成傻子了吧, 我觉得你能活着出来真是个奇迹。这审案不仅需要有证据,还要有证人呢……”
    江怀璧忽然开口:“沈秉。”
    沈迟愣住, “什么?”
    “沈秉是证人。”
    沈迟:“……”
    江怀璧又道:“陛下知道我亡母的事情。”
    沈迟明白过来了。敢情是现在她江怀璧没有把柄在他手上了,所以又把沈秉给推了出去, 这是明摆着怪他将她骗去晋州,然后中间还出了那么多事,她整天多忙啊,这件事一拖就是一个月,她心里能舒服么。这人听说可是锱铢必较还记仇, 心狠着呢。
    若沈秉真又被推出去了,那他们这一个月不就白干了么。不, 她江怀璧还对付了个晋王,他永嘉侯府这边不仅与晋王生了隔阂,还失去了一个沈秉。
    啧啧啧, 退路想的真周全。亏他方才还觉得之前海家的事情算计她心里有些过不去,还有她一开始那看仇人一般的眼神,她好意思么。
    然而江怀璧盯上沈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出发之前便有这个想法,当时也并不知道京城这些事。密告晋王以她一人之力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能多快成事,毕竟晋王的势力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根基稳定,朝中盘综错节,要想一刀切断几乎不可能。
    当初她答应的是两个月要见成效,如今一个月最重要的证据已经搜集到了,接下来是看百越那边如何能将事情闹大了。原本还顾及沈迟,如今看来沈秉并不是问题。其他最要紧的便是百越那边届时会不会对父亲有什么大的影响,景明帝若是真的迁怒起来只疑心便要血流成河。
    “江怀璧,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没有把我那晚对你说的话放在心上,或者说去晋州这一个月你压根就没有把我三叔的事情真正认真去做?”他才忽然想到上崎岭山那天晚上江怀璧的一切表现看上去似乎太过自然了,她不像是个随意的人。当时以为她是为了临时需要才扮出来的,现在想来她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心上。
    她那样的人哪有闲情逸致去陪他演什么新娘子幼稚游戏,要是情况真紧急她早就想出办法上山了,何必还在嫁衣之类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她在京城平日里算计的事情那么多,还不至于连个土匪都搞不定,能听他出那样一个游戏似的法子?
    想了想所有的事情,沈迟也觉得有些恼怒,看着江怀璧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耍我?你若是从一开始就不信我何必跟我在那绕弯,你不是一向最惜时么!如今事情也过去了,我就想知道,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不打算管我三叔的事情的?我猜在晋州之前你还不知道陛下知晓江夫人的事情吧,你就不怕我真的将此事公布于众?即便是现在,陛下知道了又何妨,这件事公布了你父亲便是犯了众怒,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也不一定救得了。”
    江怀璧淡淡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此时没有半分纨绔不羁的张狂,只有审视和莫名的怒火。
    “自你与晋王单独谈话开始。你曾问我要不要听你与晋王讲了些什么,我当时大概能猜到,便没有问。后来想即便是猜的不对,也不必问。因为你去晋州也不仅仅是为了沈秉的事情,长宁公主让你去晋州恐怕并非仅仅为了沈秉的事情吧。沈秉长期在外,与永嘉侯府并无多少联系,长宁公主也断断不会让你在这个时候仅仅为了他而身入险境,若非其他要紧事,何必让你去?”
    晋王与永嘉侯府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表面上看井水不犯河水,但江怀璧很清楚长宁公主那块封地其实暗中已经换了主人了,封地上一切实则都在晋王控制之下。两家必定早已结成同盟,如今晋王出事,长宁公主自然心急,只能让沈迟去与晋王谈谈了。
    底子揭开,两人动机都不单纯。
    沈迟轻笑,“看来都彼此彼此。即便如此,怀璧,我可是还占着优势呢。我说了,江夫人的事情还捏在我手里。”
    江怀璧撇了他一眼:“你觉得陛下知道这件事却未曾怪罪甚至没有公布于众,难道就没有他自己的想法?你要是坏了事,陛下会如何看你?听说你曾经是陛下伴读,日日相伴,陛下对我说很了解你,所以连海逊的事情都算到我头上了,你现在去给他说这件事,他会怎么想?”
    沈迟长叹一口气,“算你狠。……咱们两个该算计的都算计完了,这样吧,互不相欠。咱们还和从前一样,我不去招惹你了,算是怕了你了……”
    江怀璧挑眉,“沈世子何时将影卫撤走?木樨说他整日盯着厨房,难不成还想下毒?”
    沈迟深吸一口气,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恳切。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是怕你回来这段时间不安宁,特意让我最善医术的影卫来保护你,怕别人给你下毒所以盯着厨房。”
    江怀璧:“……”
    她真的一句话都不相信。
    “就知道你不信,不信算了,我马上回去就叫十一回去,你以后小心点好了。晋王的人若是知道了你这么算计晋王,估计恨不得群起而攻之,连你整个江家都得受牵连。我真是就不明白了,你整天都想的什么东西,连这么大的事你都敢做。”
    江怀璧默不作声,动了动胳膊另一只手上去就要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