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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阮晟大半夜被惊醒,刚打开门便看到满身是水的周烨,他皱了皱眉让他进去。
    “阮大人,下官查清楚了。”
    阮晟一头雾水,看着他从怀中拿出两本账簿,兴冲冲地道:“大人,我查清楚了!您看这两本,第一本最后一个数和第二本开头这里接不上。这一本最后一个记录这里有一个角微皱,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不清楚了,然而第二本计算的时候并没有算上模糊的那些银两。这里誊录的时候少了。”
    阮晟拿起账簿仔细看了看,心里又算了一遍,凝眉不语。
    “这上面的墨迹虽然看不清很明显能知道是有笔迹的,但是后面仍旧漏了,下官觉得是有人刻意而为。”
    说罢躬身一礼道:“还请大人明察。”
    阮晟揉了揉眉心,将账簿合上,转身放到架子上。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严查。你放心,近来流言不必理会,事情水落石出后自会还你清白。”
    周烨心中松了一口气,道谢后告辞出门,瞬间觉得如释重负。
    .
    京城中依旧气氛紧张,前线自兵部尚书常汝均前去后迟迟未有消息,已经有些人开始慌乱。又过几天不知是谁先传来消息说北境又一次战败,顿时京城如沸水一般热议纷纷。
    然而竟没有人去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江耀庭和江怀璧依旧安稳如山,因为江怀璧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常汝均其实与北戎打了平手,尽管以如今北境的形势平局也没有任何好处,但远远不如京城百姓议论的那样,有些人甚至连攻入京都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父亲,晋州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晋王幕僚丁瑁病重。”丁瑁是晋王最重要的幕僚,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身体没撑下去,也不知晋王失去了智囊会如何。
    江耀庭抬眼看他:“你是觉得丁瑁死了晋王会有动作?……最近京城是有些异常。”
    江怀璧轻声道:“这京城的谣传和晋王那边的消息,总让我觉得两者有关联。谣传从何人口中传出暂且不知道,但能持续这么长时间,难免起疑心,要说这流言朝中也应该会有人提出来的,但今天安安静静的。”
    “上一次我去晋州时去丁瑁的院子转过一圈,他书房里的陈设,还有院子相应布置,让我觉得他其实是个有抱负的人。但这些年一直在晋王帐下,未曾考取功名来京城,让我觉得很是惊奇。”
    “他那样有才学的人,就这样死了,如何甘心?怕他到了绝境要跳墙。他满腹才学甘心辅佐晋王,而晋王近些年的心思昭然若揭。而今形势,北境还正乱着,南方百越蠢蠢欲动,丁瑁若是知晓,便是赌他也要为晋王赌一把。”
    江耀庭蹙眉:“你是觉得晋王会趁乱起兵?可是如今其实还算的上平静,仅仅是有些不稳当而已。此时若动手,实在是不大划算。陛下明里暗里一直盯着呢,哪就那么容易造反。”
    “所以,儿子以为此时利用北境战况在京城中传开流言,虽然不太靠谱,但是短时间内挺有效的,并且晋王在京城的势力足以让此事广为流传,以用来壮大声势造成人心涣散。现在只还是在京城,若出了城,再加以暗中操控,会传的非常快。他们要的便是这个气氛,以便到时候起兵的时候百姓不会强烈反对。”
    “至于时间……丁瑁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们再韬光养晦,以待时机。或者说,现在便是个难得的机会。和北戎上一次打仗还是五十年前,如今前线还都不是定数,人人心里都没谱。丁瑁为人谨慎小心,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定。晋王布置这些人已经不短了,该扎的根都扎稳了。而且长公主在一定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晋王一脉的人,他的胜算其实挺高的。”
    江耀庭却异常坚定:“不,绝不会。晋王不可能成事,这次形势是有利,但即便丁瑁再思虑周全,也终究不及他们前些年暗中收敛锋芒但步步为营的好些,到底是仓促了。并且……北戎何足为惧?也不过是蛮夷罢了。恶紫夺朱,才是大齐最大的隐患。陛下盯晋王盯了这么多年,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造反。”
    江怀璧心中暗道,父亲向来端正,怕是只有“恶紫夺朱,天下必乱”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其他怕也是心里没底的罢。
    江耀庭就是江耀庭,她的这个父亲啊……
    “父亲格局心胸之大,怀璧敬服。”江怀璧深深一躬。
    江耀庭肃穆的神色忽然一松,对她摆摆手,“你可别拍我马屁了,自己心里都有底呢。”
    说罢提笔的手略一顿,忽然想到一事,他那些天太忙没顾得上问,后来闲下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方才说到流言的时候他便想到了。
    “怀璧,我听近来坊间流言沈世子对你有意?”他轻咳一声,也不知道怎样问,毕竟流言也不大相同,总结了一下便大概是这个样子,可是说出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江怀璧整个人一懵。
    江耀庭压低了声音,“别的都无妨,我只想问你,沈世子是否发现你的身份了?”
    江怀璧摇头:“并未。……父亲所说大概是沈迟那边传出去的。沈迟道从晋州回京后怕陛下起疑心,便谎称了,呃……他断袖,于我有意。其实也不过就是掩饰一下,至于传言,我觉得应该是他传出去的,这样可信度会高一些。”
    江耀略略挑眉,“那你可觉得这流言对你以后有什么影响?”
    江怀璧显得不太在意,却认真回道:“我觉得沈迟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上一次在太后娘娘寿宴上我遇到了宋家姑娘,宋家姑娘的眼神都要将我吃了。有个沈迟当挡箭牌,也免得那些姑娘们都盯上我。”
    江耀庭哈哈一笑,语气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只是这样以来你岂不是要默认了,便是沈世子不在意,可别人会如何想你?既然是掩饰,我觉得你还是找个好时机跟沈世子挑明说了比较好。与永嘉侯府纠缠太多不是好事。”
    “怀璧明白,”江怀璧应了一声,“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此时京城中事情多,关于我的流言微不足道,我觉得父亲不必过于紧张。”
    江耀庭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太过紧张,实在是……沈世子那样的性子,这些天又与你过于亲近,我总怕你的身份……”
    “其实也没有过多亲近吧,”江怀璧有些讶然,怎么觉得父亲忽然就盯上他与沈迟了,“我觉得尚可。”
    “我还是想交代你一句,即便你的身份如今是男子,你也要尽量注意男女之防。……罢了,太警惕反而引起疑心。你……还是少与沈迟来往。”
    江怀璧只能先应下。
    第90章 永嘉
    永嘉侯府。
    长宁公主急匆匆将沈迟叫去, 眉目紧蹙, 神色焦急紧张。
    “君岁, 我问你, 丁瑁是不是你动的手?”
    沈迟还没有反应过来。看母亲的神色, 并不是为了我丁瑁病重而感到高兴, 反倒是担心他一般。母亲不是向来都讨厌他么?
    长宁公主见儿子不语, 又问:“若不是你,那便是江家那个小子了。你听母亲的, 即刻将这件事推给江怀璧。你去写信,告诉晋王此事与你无关, 快。”
    沈迟愣了愣,觉得一头雾水, 怎么没头没脑的。
    “母亲,您总得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长宁公主缓了缓, 将从晋州传来的信放到他面前。
    “晋王说丁瑁病重,是因为你与那江怀璧那一次去晋州做的。他怒气难消,出言威胁我要动阿湄。”
    沈迟微惊,晋王要动沈湄?他怎么敢动沈湄!
    “且丁瑁你也是知道的,他这个人本事可大了, 若非如此他当时提起阿湄时我事后岂能绕他!如今晋王是将罪过都推到咱们头上来了。有丁瑁,它想做的事还没有能做成的。这些年来我们也都知道晋王的心思, 但他哪里有那么多算计,大多是丁瑁在背后出谋划策,如今丁瑁怕是不行了, 我怕……”
    沈迟有些明白,“怕他们狗急跳墙?现在这时候若动手还是个好时候。母亲是不是担心真到了那个时候,会牵连到侯府?”
    长宁公主轻叹,怜爱地看着他:“母亲这些年来该争的都争到了,年岁慢慢大了,觉得那些权势啊富贵啊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可你和阿湄都还小,你们的前程可都在那放着呢,你我很放心,只是阿湄她……金娇玉贵的,也不知道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让她过得舒坦。我当初与你父亲成婚时,也都是听了先帝的旨意,我自己倒没有多大感觉。因着我的身份,他不敢造次,我也下不来面子,两个人虽然夫妻这么多年,也有了你们两个,却没多少感情。”
    她难得的低头苦笑,没有半分往日的高贵骄傲。
    “我不希望阿湄也是这样。她现在才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我希望她以后嫁的人能真心疼爱她宠着她,两情相悦。身份低些也不要紧,咱们侯府还有我自己这大半辈子攒的银子够他们花几辈子了,大不了咱们养着他也无妨。可若是晋王到时候真的闹出了什么事,可就什么都晚了。”
    她抬头,目光有些急切,“君岁,你告诉母亲,丁瑁是不是你动的手。……罢了,不管是不是你,咱们都赌不起,你去将信回了吧,咱们不能受牵连,江家那边便看他们的本事吧。说不定晋王事不成呢。”
    沈迟却道:“母亲,我知道您一直因为阿湄的事情对丁瑁有意见,所以去的时候便已经对丁瑁起了杀意,此次只是失手了而已。江怀璧与他又没有什么仇怨,没有必要动手。……况且晋王若真想和咱们翻脸,不至于因为这一件事,即便这件事撇清了,以他的性格定会很快再找一个理由的,我何必还让别人给我背黑锅。”
    他想起来当时江怀璧在布置陷阱时,他是在一旁打下手的,算是狼狈为奸了。只是他却没想到,丁瑁自己的机关那么厉害?丁瑁那样的人物,实在是不应该这么窝囊地死在自己机关里。
    长宁公主轻摇头,“你说的有理,但是如今眼下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来拖着了。晋王若真要动手,肯定会在短暂的时间里发动。”
    “所以,母亲,您现在究竟是站在哪一边?”沈迟惊住,他居然看不懂母亲究竟是要帮景明帝将晋王打压下去,还是支持晋王上位?她是在怕晋王现在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还是在担心晋王真的上位后会针对她这个大长公主?
    长宁公主闭了眼,默然不语。沈迟猜出来她的意思,心中有些发凉。
    这似乎已经不用问了,长宁公主这些年不断地给晋王提供便利,甚至京城中的消息除却晋王的人其他的一半消息都是长宁公主送过去的。
    “我一直以为母亲暗中支持晋王只是怕晋王权势太大而对侯府不利,总觉得母亲其实是陛下的嫡亲姑母,断不会帮着他人,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沈迟叹道。
    长宁公主也觉有些无奈。
    “我刚开始确实是对晋王很警惕,但是直到这两年我才深觉我已经与晋王死死地绑在了一起,我那些送过去的封地,即便收回来也没什么用处了。若那些封地是晋王自己的,便没有人会议论什么了。若不是,那咱们侯府,可真就临着大祸了。”
    “那母亲也打算赌一把?赌晋王会不会赢,赌母亲这些年来是不是看走了眼?”
    “我不是在赌,我只是没有办法了。”长宁公主有些颓然地坐下。
    “那母亲有几成把握?”
    长宁公主觉得手有些冰凉,无力地说出两个字:“三成。”
    原来长宁公主早就想清楚了,可当她想清楚的时候,已经晚了。即便晋王有丁瑁,有京城中有那么多势力,但终究邪不压正,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事景明帝,先帝正宫嫡出长子,名正言顺。
    所谓,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朝中几朝元老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有相当大的威望。他们一心拥护皇族,守护秦姓皇室按着祖制代代相传,如晋王这样要造反的便是乱臣贼子,忠贞之臣会以性命守护。
    晋王势力大也不过是人脉广,但那些官员大多是新提拔上来的,如何有老臣在朝中的分量重。若晋王真的起兵造反,拥护他的大多数也不过是不成气候的官员,到时候能不能扛起来那杆大旗还是另一回事。
    首当其冲的周家便不会善罢甘休,周家在朝中已经扎稳了根,要他下台可没有那么容易。然后紧接者朝中在朝的,致仕的,一品大员以及六部尚书,除却景明帝清过的,大多是先帝留下来的肱股之臣,如何会让晋王上台。他要上台便要再来一次大清洗,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的。
    “你以为陛下如今还肯听我的话?我虽名义上是他姑母,但他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看我呢。”
    沈迟轻笑,“无论陛下怎么看,左右当年陛下登基时母亲也是说过几句话的,还有在先帝在位时期母亲威望也高,陛下得记着这人情呢,面子上总得尊着您,不会太过分的。”
    “话是这么说,但帝王心可就难说了。他的那些手段你也都看到了,若知晓我暗中与晋王做了这些事,指不定就想对侯府下手了。”
    沈迟不语。心道如母亲这样说那侯府便是与晋王绑在一块了,江怀璧定是与他父亲一样支持景明帝了。这样以来,两家从原本的井水不犯河水居然成了死对头。
    “君岁,咱们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想让你知道,当下之急是先应付晋王的信。”
    沈迟随意瞥了一眼那信的内容,眉梢微挑,没有应长宁公主的话,只道:“我再想想。……有些事情我尚且不明白,打算去找江怀璧谈一谈。”
    长宁公主蹙眉:“你与她有什么好谈的,传闻她厉害得很,你可别被她忽悠了。”
    沈迟无奈:“母亲,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您还不相信我?”
    长宁公主的眼神意味深长,“……我自然信你。但听说了京城里的那些传言,我不得不多想,你若真是被她迷惑了,我……”
    “母亲!您怎么会信那些!你还不了解我吗?”沈迟大惊不解。
    “哎,因为穿的人太多了,三人成虎嘛……再说了,你这些年为了外界那些流言,房里塞了不少女人,我可是都知道那些人你一个都没碰的。我可不得不怀疑啊……说真的,你也及冠了,是时候该成家了。”
    沈迟:“……”
    他恨不得此时溜之大吉,母亲不是一直在操心阿湄的婚事么,怎么忽然就扯到他了?再说了,以他这个名声,京城里哪个闺秀肯嫁他。
    沈迟退后一步敛了神色躬身抱拳,“母亲,我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便出了门。留下长宁公主一人愣在原地。
    .
    因为实在不想看到江怀璧那张含着怒气又冰冷的面庞,沈迟很难得地没有去翻江府的院墙,一切按程序走。他递了帖子,然而帖子是找人捎进去直接送到江怀璧手里的。
    然后接着便是为了两人的名誉着想,沈迟在江怀璧的授意下从后门进了江府,在木槿的带领下径直去了墨竹轩。
    一路上安静得让他有些震惊。
    侯府里面向来是沈湄整日里咋咋呼呼闹腾,然后便要数沈达了,他整天无所事事,不是跟着一群狐朋狗友便是想方设法地告沈迟的状,四处传播要毁他的名声。所以这些年沈迟名声流传甚广,沈达在其中可是帮了很大的忙。
    他记得以前江府里还有一个江初霁,大概还能有点生气,但现在真的处处透露着一种死寂。
    墨竹轩不出所料是安安静静的。他进去的时候一入眼便是院角那一片郁郁青青的青竹,虽不大,但却为整个院子增添一些深幽的意境来。心道这竹子与江怀璧的院名倒是挺配,与江怀璧本人……难以言说。
    “啧啧啧,这竹子若是再长个十来年,说不定能给你们公子做支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