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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寻常寒暄自是不必再说,江怀璧看着如今的妹妹心中除了想念便是感慨,叮嘱的话千言万语也不及,脑中只回想着从前在府中时那个仍为小姑娘的她。
    在宫中她比较放心的一点是,阿霁也自小聪慧,看事情明白通透,又仔细谨慎。知她如此必是一步步走得艰难,心中便有些酸涩。
    江初霁没想那么多,刚要开口再问什么,殿外却忽然听到有小宫女请示:“娘娘,今日还去给大皇子送点心吗?”
    江初霁面色微微一滞,心下紧了紧,还是如常开口:“今日让兰芝去,大皇子喜爱永寿宫的芙蓉糕,便送去些。”
    殿外应声而去。江初霁转过头来,果然发现兄长目光已是有些深。
    “阿霁与大皇子走得近?”
    她点了点头,“当年入宫时先见到的第一个主子便是大皇子,后来发现他聪颖好学,又讨人喜欢,便不自觉亲近些。周氏覆灭后,他一个人也显得颇为孤苦,所以……”
    “大皇子之前那些事你听过吧。”江怀璧开口,语气仍旧温和,却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那样大的事情,阿霁怎么会毫无反应。
    “我知道,”江初霁眼眸微垂,顿了顿,“可我总觉得大皇子背后定是受了谁指使的,他一个小孩子如何会那么狠心……”
    “阿霁,你能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父亲也与我说过的,无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大皇子已然失去圣心。而陛下势必会追查到底,背后牵连之人也必定不会少。你尽量与大皇子走得远些,免得到时牵连自身。”她语气沉沉。
    说罢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听到前朝说什么了?”
    即便出了那些事,大皇子也依旧是议储的热议人选,而在后宫的那些嫔妃,无疑是最容易接近秦纾的人,她怕阿霁也动了这个心思。
    “这现下也不用听说了……后宫已是人尽皆知。听说父亲也都一直没有表态,我身在后宫,本就不能为家中做些什么,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大皇子他……”
    “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进来,”一开口或许觉得口气有些冷硬,又缓了缓语气,耐心劝道,“你既知道大皇子原做了那样的事,便能明白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早已不如从前,与他走得太近便是将你也卷进去了。且现在陛下态度未明,暗中必是有各种试探,连父亲都不敢下定论……”
    顿了顿又咬牙道:“便是一切有定论你也不能与大皇子走得太近。往后时日还长,变故是谁也不能说清楚的。你如今还有着身孕,多当心自己这里,别让背后人黄雀在后将你算计了。你既已入了宫,便无需担心那些事。”
    江初霁抬起明亮的眸子,面上尽是愕然,“还有背后人?”
    江怀璧不置可否,只道:“也只是猜测,多当心些为好。”
    江初霁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我是江家女,无论何时都不能独善其身的。兄长可以在前朝为父亲分忧解难,我与兄长一样是父亲的孩子,我也能尽全力为江家做一些事!”
    江怀璧心中微微一沉,忽然问:“那日是你让大皇子诱我入宫的?”
    第155章 惊疑
    便看到江初霁面色微滞, 全身俱是一僵, 动了动唇应了一声:“是。
    江怀璧心中微惊, 手中的茶杯不由自主地捏紧, 隐约可见有些泛白的骨节, 将心中所有的猜疑尽数压下去, 出言却是:“你对大皇子的性情了解多少?”
    “只知大皇子心思极深, 但天资聪颖,从前陛下也是夸过的。除却那一件事, 便没有别的什么能挑着毛病的事了,且若背后有人指使的话, 他也算是无辜……”
    “无辜?”江怀璧冷笑一声,语气平淡, “大皇子如今十岁,七岁时便读得懂四书的孩子, 如何会不知世事?现如今便是二皇子也懂得孝悌忠信了。阿霁,你告诉哥哥,大皇子背后,你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江初霁面上已由惊愕变成委屈,似要含了泪, “兄长,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在大皇子面前念叨想念父兄, 他说他有办法,我便也没顾得了那么多。他在我面前一直是恭顺的,我告诉了他莫要强来。若是哪里想得不周到了, 我……”
    话至此处竟已说不下去,面上只剩担惊受怕。江怀璧心尖一软,也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重了,叹了口气语气放缓:“阿霁,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你自己明白就行。只是以我所见,你还是尽量不要与大皇子来往。”
    江初霁低低应了一声,接着便继续垂首不语。一手情不自禁已抚上小腹,那里将是她往后在这长夜寂寂的后宫中,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新希望,也是一个母亲与这世上最亲密的血脉,因而她誓死也要护好他。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外面便有宦官提醒江怀璧该出宫了。
    两人又是依依不舍告别。
    然而江怀璧心情比来时要沉重得多。今日一见,便知妹妹与当日已是天壤之别,而她更担心的是,阿霁会不会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这些事对阿霁究竟有多少不利?
    .
    姚长训最近很烦恼,沈达在他家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了,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若是沈达乖乖呆在姚府也就罢了,偏偏他整日出去游荡,四处招摇,还以他探花的的名义做些乱七八糟的事。
    偏偏母亲一言不发,只说沈达到底是永嘉侯府的公子,从前与长宁公主毕竟是有些母女情分的,留在京城说不定什么时候长宁公主或者永嘉侯看到了,能记起来这个遗落在外的“儿子”,到时候沈达回府替姚府美言几句,姚家也就发达了。
    父亲姚庸原先看着沈达这样子也是不满意的,然而听了姚夫人的话也细细思量一番,默认了夫人的做法,只告诉儿子要稍微忍耐一下。
    姚长训深吸一口气,实在是有些难以忍耐。他在翰林院本就憋屈,同届中举上面有个父亲是刑部尚书的方文知,还有个父亲是内阁首辅的江怀璧。开始一直想着只要洁身自好,踏实努力便可,然而后来发现时间久了一人孤立也不是法子。
    然而他最近才发现无论是方文知还是江怀璧,都不好相处。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知晓那沈达又回来了。忽然觉得连脑子里都乱得很,瞬间下笔都不知如何写。
    刚有点眉目,提笔刚写了一个字,又听到外面更嘈杂了。他有些不耐烦,正要吼一句,却听到有女子高喊一声“夫君,救我!”
    他瞬时眉目一凛,阔步走出去,却发现沈达笑吟吟地堵住妻子的路,正要伸手。
    他怒从心头起,厉声呵斥一句:“住手!”
    沈达悻悻收回了手,回头看着姚长训的怒容,啧啧笑了两声,“谨时兄,你别这么凶嘛,我只是看嫂嫂肩上落了叶子,好心帮他拂落而已……”
    话音未落,阮懿欢已经冷声喝道:“好心?你的肩膀长在脸上?看你说的谁信,啊呸……”
    话还未说完,姚夫人已从外面进来,扶着略显丰腴的腰身怒目圆睁,手一扬,嗓门扯开:“阮氏,你阮家的家教便是教你这样对待外客的?出言不逊,跟个泼妇一样!”
    阮懿欢还未来得及辩解,便听婆母边走进便开始数落:“进门两年了连个闺女都没怀上,整日里贴在我谨时身上,纳妾也不让纳,真是悍妇加狐媚子……”
    姚长训听不过去,皱着眉将妻子往自己怀里一揽,解释了一句:“母亲,是沈公子先轻薄婴宁的。”
    姚夫人可不管那么多,张口就是:“你就知道护着她!仲嘉能看上她?就她那样子,一个兄弟被贬出了京,一个整日挥霍浪荡,也就我们姚家肯收留她,若是再不守妇道,直接休了她!”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沈达不想在这看两人脸色,也赶紧跟着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阮懿欢自听到姚夫人说到自家兄弟,泪已经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大哥出了京,二哥整日无所事事。她出嫁时身旁仅有祖母陪着,嫁妆阮府虽然已经尽了全力,然而经过这些事本就所剩不多,因为嫁妆已被姚家人奚落多次。
    而今唯一能令她欣慰的是,夫君还是向着她的。然而仅是因为她出身阮家,已是让她抬不起头来。
    姚长训朝着沈达走的方向狠狠唾了一口,低骂几句,又回过头来安慰妻子:“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在翰林院闯出个名头,到时候你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在这里,就都不用这么憋屈了。我母亲她……她生来就是这个性子,或许等以后她想通了就好了。”
    可什么时候能想通呢?他却没有给准确时间,只觉得连自己也很迷茫,这条路似乎刚开始便没了激情,望不到尽头。
    沈达才不管那么多,他来京城的主要目的,就是找沈承,想方设法再回到侯府去。团州他实在是呆腻了,从前的锦衣玉食和娇妾宠婢都随着他离开侯府而烟消云散。
    出了姚府便按着惯例去了永嘉侯府附近的一家茶肆,据他多日观察,不久后沈承将会按时从外面回到侯府。
    手中的筷子敲了第三十七下,果然看到不远处沈承的身影,他心中一喜,忙站起身来。
    谁知还没张口喊,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痛,眼睛睁了睁只能软绵绵倒下。身后的茶肆早已空无一人。也没有人看到沈达究竟是被何人掳了去。
    .
    江怀璧的人查到最后,发现牵扯的人竟还不少。而她最感兴趣的一个人是,祠祭清吏司郎中杨澄。
    一看到杨家人,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田尧生,进而是平郡王。
    她一直奇怪,以平郡王那样爱闯祸的性子,现在也没有了太后的庇护,竟能在晋王叛乱一事中安然无恙。晋王一事后景明帝照例整顿朝堂,晋王一.党且不必说,那个时候凡是有些牵扯的都被查了,偏偏就余下了平郡王这个曾与晋王亲密无间的郡王。
    这么想来,平郡王背后定也是有人庇护的。周太后如今自顾不暇,朝中其他人也的确想不起来谁能与平郡王有什么关系。能护得如此周全的……
    她眸色微动,随即唤了惊蛰来,“你去查查慈安寺的净尘师太,近些年所有关的人和事,越详细越好。”
    “是。”惊蛰领命而去。
    方文知的人问出来的东西的确不多,只一口咬死了说他是来奉命来监视江府的,只需将这边的消息透露给方文知即可,其他的一概不知。
    实在问不出来其他的东西,江怀璧也只能作罢。然而此人已进了江府,要想完好出去是不可能的。无用之人留着只会增加后患,她凉凉丢下一句“将他丢回方文知院中”便再没管他。
    然而江怀璧不知道的是,那人的尸体丢到方文知院子里时没有将方文知吓到,却是吓到了刚好经过的方文晓。
    方文知当下黑了脸,手中上好的笔都生生折断了。方文晓如今已八岁,因为哑了,启蒙都要困难得多,说话也受到影响磕磕绊绊,哭声都是嘶哑的。
    他一边哄着幼弟,眼眸中却尽是寒意。
    江怀璧没想到沈迟送给她的第一份礼,会那么特别。
    做工极其精致的雕花檀木盒中放着的,是一支断簪。
    簪子却很熟悉,她怔怔看了半晌才想起来仍旧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那朵桃花簪。原本丢了许久,才知是沈迟拿去了,沈迟归还时便是残缺的。当时雕刻着桃花的簪头在江初霁入宫时给了她,如今这只剩下光秃秃一根簪尾,他如今归还又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可以肯定,沈迟就是故意的了。
    不由得蹙了蹙眉,又看到下面还垫了一张纸条,展开是沈迟龙飞凤舞的四个字。
    完璧归赵。
    江怀璧:“……”
    折断了不说,还分了两次还过来,算什么完璧?她记得当初那一半还她的时候,沈迟面带无辜,只说是捡的,且说了不知另一半的下落。由此看来,那张嘴在有些事情上,不可信。
    然而毕竟还是很重要的,她将断尾仔细收了起来,提笔也写了四个字。两人字体自然是不一样的,沈迟的字体飘逸,江怀璧的更显稳健。她虽习王体,然而偶尔也会换了颜体,比如现在。似乎觉得只有不同才好区别,又或许是别的,下笔的时候便比寻常要认真几分。
    她将沈迟的字条又放回去,将自己的也一并放进去,才交予送信人。
    木樨竟看到她唇角似乎衔了浅淡的笑意,微不可闻,但的确没有平日里那么沉闷。
    江怀璧写的也是四个字,完璧归赵。除却那支断尾外,什么都没收。
    第156章 威慑
    萧拙贪污一案很快查明, 都察院副都御使, 吏部尚书, 工部侍郎, 祠祭清吏司郎中, 户部员外郎, 以及萧拙这个户部左侍郎, 贪污银两共计五万两白银。
    按照贪污银两论罪,萧拙在其中并不算突出, 只是贬了官。又加江耀庭从中调和,还是留在了京中, 然而他现在显然自己已经没了什么前途,便将指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萧羡没有被连累, 只是因为父亲意志消沉,自己也沉郁了一阵子。
    这桩案子才结束, 紧跟着便开始议论董应贤所提的议储之事。然而自始至终都是一群臣子在大殿上热议,景明帝始终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江耀庭言语少,然而已颇感压力。他如今身为礼部尚书,又是首辅,若要立储必先有皇子出阁读书, 皇子出阁必定是礼部的事。
    眼看着火就要烧到他身上,上首的景明帝终于开了口, 然而所言却并非立储之事。
    “昨日有奏,革州大旱,诸位可有良策?”
    一个引子抛出来, 众人立刻变了风向。方才立储的声音当即小了下去,此时发声最多的当属户部。
    景明帝默默看了一眼下首的江耀庭,看他仿佛也松了口气,心道如今暗中调查那件事也该加快进程了。
    江耀庭知道景明帝在犹豫什么,然而两人暂时都不能公开,以如今的形势,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立储人选便只能是大皇子。景明帝自己也能感觉到,前朝后宫如今人人都盯着大皇子,然而他心中有顾虑。在未查清楚之前,他还不能立。
    江怀璧再见到景明帝时,竟看到他疲倦的一面。然而从前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极为威严的。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未贸然开口,只静立一旁。
    “你最近在做些什么?”景明帝问。
    “回陛下,正跟随钱学士整编《世宗实录》,其中原有遗失部分,最近自其他史料中找到相关部分,正予以补录。”
    景明帝闻言目光一顿,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既是世宗时期,朕倒是想起一桩事来。世宗时期昭仁皇后无子,皇长子生母为庶妃。又有贵妃跋扈,膝下有皇三子,议储时臣子主张立皇长子,世宗受贵妃蛊惑坚持要立三子。君臣因此事僵持十余年,其中受牵连官员不计其数,世宗曾于三日之内罢免七名当朝官员。然而即便中间诸多坎坷,后来立的还是皇长子,倒是惹得后人议论不已,史官亦是褒贬不一。”
    他叹了口气,干脆将朱笔搁下,目光惆怅,“自董侍郎提出皇长子出阁一事,朕就日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