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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算了,她在想什么。
    她在他心目中何曾有过那么重的分量,他只是为了建功立业,她在哪里、要去何方,从来不属于他的考虑范围内。
    姜云瑶笑了笑:“不过我倒没觉得稀奇,阿兄骨子里一直是个爱冒险的人。晏晏,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他瞒着叔父,偷偷带我们跑去了骊山?”
    赵晏扑哧一笑。
    “怎么会忘?”她想起当时,“我们一路坐马车到了行宫,太子殿下说想去山里看看,结果没出半个时辰,你就走不动了,世子和明乐郡主害怕被广平王责罚,也不敢再继续前行,最后只有我和太子殿下深入山林——”
    “还迷了路,被迫在山中过了一夜。”姜云瑶笑着接上,“那次差点没把叔父给吓死,后来,我和阿兄每次问他何时再去长安,他都装作没听见,跑得比谁都快。”
    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随意闲聊了片刻,姜云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倚着靠枕,兀自盖好衾被:“晏晏,我有些困,先睡一会儿,到了记得喊我。”
    赵晏应下,没多久,就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
    车厢里归于沉寂。
    以往这个时辰,她正在练武,习惯使然,她未觉疲倦,透过纷飞的窗帷看向外面的风景。
    九年前,她也是乘车走在这条路上,但却是截然相反的方向,从长安城向骊山驶去。
    -
    永安三年,广平王奉皇帝的命令来长安办事,顺带捎上了几个孩子,让他们开开眼界。
    托姜云瑶的福,赵晏也被获准同行,结果刚来的第一天,趁着广平王离宫在外,姜云琛将他们聚在一起,自告奋勇要带他们去骊山玩。
    姜云瑶素来听兄长的,赵晏则与含章公主寸步不离,因此都没有异议。
    广平王世子和他妹妹明乐郡主担心父亲发现,最初原本不敢,却被姜云琛连哄带骗,一同拉上了贼船……不,马车。
    姜云琛应是早有准备,车驾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在临近傍晚时抵达骊山行宫。
    驻守的官员猝不及防迎来这群身份尊贵的孩子,吓得连忙派人去给长安传信,而姜云琛趁其不备,领着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宫外。
    天色渐暗,山路崎岖,姜云瑶第一个败下阵来,广平王世子和明乐郡主也萌生了退意。
    姜云琛站在一块石头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当真舍得放弃?下次再来,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曾祖父的皇陵就在不远处,你们都不想去拜见他老人家吗?”
    四人面面相觑,对于大晚上的去看皇陵没有任何兴趣。
    广平王世子支吾道:“这个时辰,曾祖父想必已经安寝,我们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歇息了吧?”
    姜云琛从石头上跳下来,独自背着手往前走,摇头道:“别找理由了,你们就是走不动。那我自己去,错过好风景,你们可别后悔。”
    姜云瑶本就没了力气,广平王世子和明乐郡主的担忧早已压倒兴奋,他的激将法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在三人心里扬起半点水花。
    只有赵晏站了出来:“我还走得动,我和你去。”
    那年她七岁,对皇陵或是好风景兴致缺缺,唯独不能忍受输给姜云琛。
    他那副“你们果然都不行”的神色和语气,无异于最狂妄的挑衅。
    说罢,她不顾姜云瑶的劝阻,毅然决然地追上了他的步伐。
    她的想法很简单,一定要和他分出个高下来,只要他先累趴走不动,就算她赢了。
    但那天到最后,她和他既未能决出胜负,也没看到什么好风景,就连皇陵的影子都不知在何处。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两人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迷了路。
    姜云琛拿出事先准备的火折子擦亮,对她道:“你跟在我后面,别怕,我肯定能带你回去。”
    他倒是泰然自若,不见一丝惊慌,让赵晏信以为真。直到他一脚踩空,倏然从她眼前消失。
    她下意识地飞扑上前,试图拉住他,结果却与他一同滚下了陡坡。
    所幸那也是个秋天,林间铺着厚厚一层落叶,两人都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只是赵晏起身的时候,忽然感觉脚踝一阵刺痛,一下子又跌倒在地。
    她忍着没有出声,姜云琛却觉察到异常,凑过来轻声问道:“你还可以走吗?”
    赵晏没有说话,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道:“你赢了。”
    黑暗中,他似是笑了一下,把火折子递给她,旋即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胳膊,将她背了起来。
    这次,他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要踩实,才敢继续前进。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姜云琛放下她,脱掉外衫盖在了她身上。
    赵晏不想领他的人情,却被他按住手:“我已经害你受伤,你若再生病,阿瑶绝不会饶我。”
    她便不再挣扎,与他靠在一起,等待天亮。
    赵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夜时分,她听到山中野兽的嗥叫,猝然惊醒,推了推身边的人,不期然触碰到他的额头,才发现竟是一片滚烫。
    她心中一惊,忙将外衫分给他一半,同时攥紧了衣袖里的小匕首。
    后半夜,她再也不敢闭眼,好在一宿平安无事,没有野兽来袭。
    黎明时分,广平王的人马终于找到了他们。两人起身时,外衫滑落,赵晏才赫然发现姜云琛胳膊上划破一道不小的口子,衣袖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
    应是昨晚摔下陡坡所致。
    可他却没有表露分毫,还背着她走了那么久。
    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些许改观。
    在此之前,两人水火不容,甚至还不明白什么是对手间的惺惺相惜,她某次脱口而出“我讨厌太子”,结果招来父母的一通训斥,导致她愈加反感他。
    望着他手臂上的伤痕和烧得潮红的面颊,她突然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
    她原本以为,他会丢下她不管。毕竟他天天与她争执动手,对她的观感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广平王连夜从长安赶来骊山行宫,一宿未眠,顶着黑眼圈等待消息。
    姜云琛病一好,他就马不停蹄送他们回京,对皇帝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领这侄儿出远门了。
    那是赵晏头一回见皇帝动怒,虽没有严厉斥责或雷霆咆哮,但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冰点,她和姜云琛一起跪在阶前,只觉周身血液封冻,从内而外都透着彻骨寒意。
    姜云琛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坚称她是被他强迫,不给她任何置辩的机会。
    皇帝罚两人抄书,然后就不容抗拒地令赵晏退了出去。
    事后,赵晏才听说,姜云琛被罚跪了一整个下午。
    她拿着模仿他字迹抄写的文稿,和姜云瑶一起去了趟东宫。
    他起初有些惊讶,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看不出来啊,你仿写笔迹如此在行。”
    赵晏姑且当做是夸自己,礼尚往来道:“我也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讲义气。”
    说罢,两人同时一笑,竟难得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嫌弃之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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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入长安城门。
    赵晏听见外面的声响,推了推姜云瑶,将她唤醒。
    她悄无声息地止住心绪,却又不受控制地思索,要不等回到洛阳,再亲口问姜云琛一次好了。
    如果他只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可以不再有非分之想,仅与他做朋友。
    但如果他打心底里讨厌她这个人,那么她也不要热脸贴冷板凳,眼巴巴地凑上去献媚,或是顾念儿时旧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他。
    她生平最厌烦的就是优柔寡断,绝不能容忍自己变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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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定主意,赵晏将所有杂念抛诸脑后,一门心思与姜云瑶玩乐。
    虞朔之前除了深入大漠草原追击天渊人,从未离开过凉州,在洛阳的时候已是大开眼界,来了长安,又感到十分新鲜。
    姜云瑶见他的好奇和震撼都写在脸上,完全无法与想象中身经百战的将军对号入座,顿觉此人甚是有趣,便在长安多住了几日,每天都微服出行,与赵晏一同带着他和亲卫们走街串巷。
    太极宫、曲江池、乐游原陆续逛过一遍,最终来到热闹繁华的西市。
    午时,一行人寻了家食肆歇脚。
    正值饭点,店内迎来送往,赵晏与几个看似行商的人擦肩而过时,捕捉到了他们的一缕对话。
    “我听说,太子选妃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虽然皇帝还未下旨,但人选已经确定。”
    “此话当真?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之前我在洛阳,接了一笔宋国公府的生意,有个家仆不慎说漏嘴……”
    交谈声远去,她不由一怔。
    太子妃?宋国公府?
    难道是明德郡主?
    可是……姜云琛不是亲自拒绝过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她吗?
    但也不好说。
    毕竟他还曾经在人前掷地有声地维护她,结果转头就把她的字条扔出了窗外。
    他这个人,从来口是心非。
    姜云瑶见赵晏没有跟上,奇怪道:“晏晏?怎么了?”
    赵晏深吸口气:“进雅间说。”
    姜云瑶会意,让虞朔和亲卫们自便,与赵晏推开隔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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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宋国公府?明德郡主?”
    姜云瑶难以置信,声音都不觉拔高了几分:“阿兄怎么可以娶她?阿爹和阿娘怎么会同意?不行,我要立刻回京,我必须问个清楚,要是明德郡主做了太子妃,我……”
    她握住赵晏的手,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恳求:“晏晏,以后我可以去燕国公府和你住吗?”
    赵晏哭笑不得,安慰道:“你先不要着急,或许那几人只是信口胡言。”
    话虽如此,她却也有些底气不足。
    姜云瑶叹了口气:“你可别劝我了,你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有……有吗?”赵晏捂住脸颊,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只是觉得非常意外,太子殿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明德郡主的样子,而且他若对她有意,早几年就把她娶进门了,何必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