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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苏笙轻轻亲吻着至尊天子的下颚,“可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阻止您,因为那是为了大局,为了您的天下,我得到过那么多,不该体谅一下您吗?”
    “可我宁愿停留在这样的位置,也不想以后在您的面前扮演贤惠。”
    喜欢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望之生情,见之欢喜,没有什么烦恼,那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情谊。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就够了。
    但爱却是克制与独占,隐忍与霸道的矛盾体。可以为了心爱的人付出一切,但是却不能容忍他分出去一丁点给别人。
    第52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苏笙这突如起来的温柔,叫人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
    这个美丽的姑娘整个人都在他的怀中,她说,陛下给了我这么多,以后没有你的爱比杀了我还叫人难受。
    “三郎早晚要知道的,”圣上轻轻衔住她的唇齿,在那柔软上流连片刻,像是做梦一样地亲近她,唯恐这梦醒了就会破碎,但她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没有迎合,但同意没有拒绝,“朕既然定了三郎做太子,原本也没打算再生育子嗣。”
    马车颠簸,两个人这样重叠在一起,圣上也难免会动情,但他想要的又不止她的身子,因此也不急于一时,半撑起了身子,只是轻轻叩开女郎的唇齿,同她轻啜慢点,希冀能叩开她的心扉一般。
    “但是阿笙,你不一样。”圣上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青丝,那上面有他亲手簪上的发钗,“朕若是立你做了皇后,当然会盼着和你有一个孩子,只是因为那是我们共同孕育的,不是为着别的什么。”
    “要是苍天见怜,我们就生几个,要是天不怜我,就如此过下去也是一样。”
    “李唐皇族之中总有许多出色的子弟,即便三郎不成,我们总有时间慢慢去挑的。”
    圣上与她额头相抵,哀求她道:“你瞧,朕已经什么都不顾了,你就不肯付出一点点的情意吗?”
    他像是天底下所有的情郎那样,急于得到女郎的认可,苏笙心内微微发酸,这是什么样的男子在同她求爱?
    人说烈女怕缠郎,他有许许多多的办法把她困在身边,但最后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
    说出去有谁会信呢,手握日月的天子在求她,叫她分一点点的真情给他。
    “我不会拿这件事强迫你的”他在自己的耳边呢喃,像是一对轻轻依偎的情人:“从来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苏笙被他抱在怀中,心中暗潮涌动,天子的心意何其珍贵,她本就是个万千女子之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人,他的绵绵情意叫人沉醉,她的心就像是那由闭紧变成微张的唇齿,容纳了他的入侵,圣上最初轻蜜爱怜,后来却有些收不住一般,手抚上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一场缠绵。
    她如坠云端,口中发出破碎的声音,直到感受到圣上那处明显的不同,才红着脸推开了人,仰在车上轻喘,“现下真的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皇帝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她却是盛期的海棠一般,鸳鸯相对,与这句诗倒也相仿。
    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皇帝本来便禁了许久,被这姑娘羞怯的模样弄得心神一荡,要说生气也是有限的,他不以为忤,反而牵过了她的手,向那不可言说之处探去。
    圣上一向端方,苏笙哪想过皇帝有朝一日会主动拉着她的手往那处去,害怕得气都喘不匀了,“您现在等不及了么?”
    她虽然知道这一日恐怕没有办法避免,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害羞地闭上了眼睛:“外面都是人,您不怕被瞧见吗?”
    “朕纵然急色,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圣上浅笑低声,那瑞龙脑的香气与女子的体香混合纠缠,再也无法分开,他笑吟吟道:“朕只是怕夫人担心日后床笫之事不畅,姑且叫你知道一些罢了。”
    “我知道什么?”夏日衣物轻薄,即便是隔了一层衣裳,苏笙也大约能知道是何种情状,她含羞侧头,“您当我是欲.求不满的妖女吗?”
    那些精致画册上的画面在她脑中浮现,但苏笙又急忙镇定下来,消散了那等不堪的景象。
    “谁叫有些姑娘总说人年纪大的?”圣上松开了她的手,移到一边静心清欲,“朕岁数有了,总会生出些力有不逮的时候,万一服侍不得夫人,那怎么了得?”
    原本苏笙不肯松口的时候圣上并不觉得如何难熬,但被她这样娇怯怯地一望,圣上只觉周身的热血几乎都要到那处去,非得亲一亲她的眼睛才能消解。
    “您越说越不像话了,”苏笙满脸绯红,她到底还是没真正承过恩的,被天子言语相戏,以目相触,就已然是有些遭不住要回避了,“您这么同朝中的相公们说过话吗?”
    “朕又不是断袖,同那些文人说这些做什么?”圣上平复了那阵激荡,重新瞧向她,目光湛湛:“这些话,同你一个人说就够了。”
    他轻轻吻了一下美人红颊,能得苏笙默许,圣上已然十分畅意,他这时觉得,无论是辽东的新罗、南疆的南诏,还是北边的旱情,他现在都可以轻易地解决,春风得意,天子这时竟也有了几分少年郎的情窦初开之感,他屈起食指,在车壁上敲了三下,吩咐道:“停车。”
    内侍监是亲眼见了皇帝同长乐郡主负气上车的,起初车中隐隐传来吵闹之声,后来却渐渐歇了,钱力士还有些担忧,询问内侍监道:“内侍监,咱们要不要劝劝,您说里面的两位不会闹僵了吧?”
    元韶被圣上与长乐郡主的相处已经磋磨得习惯了,因此只是在前面驾车,并不怎么留心车内的争执,他低声同钱力士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您可歇了那份忠君的心吧,只圣上同长乐郡主在一处,孤男寡女,圣人能将郡主娘娘怎么样?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放宽心就是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他驾着车,听着圣上吩咐要停,连忙跳下车走到车窗之外,“圣人,奴婢在。”
    隔了一层鲛绢,元韶能看出来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圣人面上含了笑意,“前面是不是书画铺?”
    内侍监看了一眼牌匾,应了一声是。
    圣上将手伸向苏笙,“车里待得闷了,同朕下去走走。”
    苏笙怯怯地将手放在他的掌上,两人挽着手下车,钱力士瞠目结舌,元韶见了圣上那掩藏不住的淡淡喜悦,只是稍感惊讶,而后又收敛了面上的情绪,“爷,您这是……”
    圣上转头问苏笙道:“进去瞧瞧?”
    他这话虽然是询问,但是也就是换了一种方式命令罢了,皇帝都下车了,难道还不能进去吗?
    书画铺的老板今日刚接待过两位贵人,又见一位清贵郎君与女郎携手而来,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么多贵客都到了他这间小店,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招呼。
    “您这里有芙蓉冻石吗?”圣上今日心情甚好,对掌柜说起话来也是十分客气,他在摆放石料的地方转了转,开口问道。
    店主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二人的穿着,连忙道:“有的有的,不知这位相公想着拿来做什么?”
    “雕一方印信。”圣上笑着问道:“不知尊驾这里的匠人工期几何,若我急着要可来得及?”
    圣上在许多事情上都十分有耐心,苏笙还很少见他如此迫不及待,店主人见这跟随郎君的女子还是未嫁人少女的装束,两人把臂同游,显然关系不同寻常,“不是小人夸口,咱们这里的师傅活儿做得又好又快,三天就够了,只要您开口,这就没有不成的事。”
    “那赶工的费用想来也不低罢?”圣上开口问道,“总不好叫您白操劳。”
    店主人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二”,陪着笑道:“也不多,您挑好了冻石,价钱只在原价上再加两成。”
    皇帝“唔”了一声,在琳琅满目的石料里选了又选,他不是买不起的主顾,但是却挑了一块仅有拳头大的艳丽石料,侧身询问苏笙:“你瞧着这块如何?”
    “我都不知道您要拿这东西来做什么章子,哪敢妄加推断?”苏笙到底不比皇帝的心境,现下还不愿意在人前与他多言,“不过瞧着成色还好,您做成印章,闲时把玩也相宜。”
    皇帝的印信由六局制作,也有专门的内侍女官保管,外边的手艺虽好,但总比不得宫里。
    “那就要这个了。”圣上从掌柜手中取了纸笔,他在纸上勾勒出印章的形状,“照着这个雕出来,之后会有人来取。”
    苏笙微微伸颈,好奇去瞧,圣上的意思是那石料顶部的一抹嫣红要雕成牡丹名品“洛阳红”的形状,花瓣重叠之处隐约显现“叡”、“笙”二字,而印章底部却只有“永不相负”这四个行体字,她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想将那图纸扯过来,然而御前的人却已经领命,同那店主人一同盯着匠人去做。
    圣上的要紧事也就只有这一桩,他携了苏笙登车,见她不愿朝向自己,便将人扳过来:“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同人在置气了?”
    苏笙听着皇帝这温和的声音,忽然想起来圣上身边养着的那只白鹦鹉也在自己面前学过类似的舌,不知道这人私底下编排过自己多少回,她被这肉麻弄得无奈:“您如今几岁了,还做这样幼稚的事情?”
    她稍微有些后悔,怎么就答应皇帝了呢?圣上的言行瞧起来竟不像一个年过而立的君王,反而像是个还没长成的郎君,“把心意写在石头上,您怎么不找一块铁锁刻了名姓缠在断桥上呢?”
    苏笙是个面皮薄的姑娘,喜欢与否这件事两个人私底下说一说就是了,偏偏圣上却像是十几岁的人一般,学人将名字镌刻于玉石之上,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肉麻幼稚都在其次,皇帝的名讳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字眼,连不经意间做文章的时候用到都要刻意缺上一笔,他竟这样完好无缺地叫人刻在了印章上,岂不是叫人笑话?
    “这有什么?”圣上执起她的手掌,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含笑解释道:“臣子要避讳的是‘睿’字,印章上写的是‘叡’,这又有什么妨碍?”
    她的手掌被男子当作了纸张,既酥且痒,苏笙下意识地蜷缩起了手指,但也避不开圣上。
    睿者,智也、明也、圣也,有深明通达之意,与叡相通,常为帝王颂词,但臣民避讳之字以“睿”为准,“叡”却是不必避讳的。
    “至于同心锁,卿卿若是喜欢朕改日自当置之。”天子心情正好,即便是写完了也不曾松开她的掌心,“文皇帝也曾携皇后刻锁为乐,这有何不可?”
    皇帝这样说了,苏笙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她笑着啐了一口,“子不语怪力乱神,您信这些我是想不到的。”
    “人总是会变的,有些事情,朕也愿意去信一信。”圣上望着她的面颊,恬淡一笑,“阿耶曾对朕说起过,有些话说过是如风过耳,而有些话却是要镌刻在印信之上,沾了朱泥印在史书上的。”
    “祖父待温后,阿耶对阿娘都是做到了的,朕现下只是刻一枚印章,卿卿不必挂怀。”圣上怜爱地亲了亲她的手背,“你是朕心尖上的人,朕不能将你时时刻刻约束在身边,有这样一块芙蓉石看着也好。”
    孝皇帝当年一眼便相中了大圣皇后,他是温后独子,无须在婚嫁之事上多做绸缪,爷娘也尊重了东宫的心意,叫他迎娶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后来登基称帝,他赐给大圣皇后临朝听政的权力,夫妻在青史上共同留下浓重的一笔,孝皇帝钟爱他与陵阳,就连他们的名字都是从大圣皇后的诗里取的,长子名承睿,长女名坤仪。
    菲躬承睿顾,薄德忝坤仪。那是大圣皇后自谦之语,自己菲躬薄德,却承蒙皇帝的眷顾,得以入主中宫。
    孝皇帝偶尔也会因为政见相左和阿娘吵闹,但是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好了,并不如正值年少的皇帝那样,一定要固执己见。
    他在东宫之位时,孝皇帝常常劝他忍让皇后一些,圣上曾经疑惑阿耶的性子是不是随了他的生母温后,温和仁厚,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才能明白父亲的退让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出于对妻子无尽的爱意。
    阿耶将对她的承诺化作了一道道诏书,变成了一张张政令,他们同起同卧,印信都放在一处,交叠了玉玺与凤印的政令诏书被留存在尚宫局的书库之中,若是王朝兴盛,还可留存千年之久。
    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那份少年时代最初的炽热纯真变成了涓涓长流的夫妻之情,叫孝皇帝尽可能地包容了妻子对于权柄的渴慕,只是他的爱更多地表现为对妻子的纵容,反而显得大圣皇后更强势了一些。
    他说,叡儿,这神州大地固然有许多姝丽秀色,然而要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只那一个就够了。
    ……
    马车驶入宫城,苏笙一路默默,圣上知道她今日心情起伏,又颠簸了一路,添了许多疲倦,自己也不去扰她,只是在苏笙快要下车的时候才叫住了她。
    “阿笙,之前你说要做朕身边的女官。”圣上见苏笙变了神色,笑着安抚她道:“这几日你还是住着千秋殿,等到事情了了,就换一身女官的衣服到太极殿来,咱们两个朝夕相对,权当是陪陪朕。”
    苏笙不知道皇帝所说的事情是什么,她既然已经将自己许了圣上,那他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只轻轻地道了一声好,才扶着车外内侍的手踩着杌凳下车。
    隔着一扇雕花车窗,圣上望着苏笙远去,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若有所思道,“元韶,去瞧瞧三郎在什么地方,叫太子进来见朕。”
    内侍监无意间瞥到圣人下颚处的一抹女郎口脂的绯色,虽为太子感到担忧,但还是先一步恭贺皇帝,“奴婢恭喜圣人,如愿以偿。”
    圣上不动声色地拭去了面上旖旎痕迹,环视内侍,他本就心情舒畅,见他们躬身道贺也启唇一笑,“都有赏。”
    太子只是瞧着皇帝进入了苏府,那处巷子幽静,他也没有办法一直盯着,便只能转还。他刚刚在东宫显德殿发泄了一番,砸了几套圣上亲赐的湖笔墨砚,还没来得及去寻自己的苏良娣迁怒,就被圣上的一道口谕给请入了太极宫。
    苏月莹从木易那里知道太子要过来的消息,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见御前的人领了许多禁军到东宫传圣上的口谕,令太子晚间进宫,叫她三魂吓丢了七魄。
    太子面上郁郁,他知道阿耶此番必然是有所防备,也只能咬牙赌上一赌,只是轻声叮嘱了良娣几句,连晚膳也没有用,就随这禁军入了太极殿。
    东宫进入书房的时候,圣上已然是用过晚膳了,更换了帝王常服的天子正立在御案前习字,圣上提笔凝神,见东宫进来了也无甚表示,只是将那一张纸写完,才像是刚意识到屏风外多了一个人一样。
    “三郎最近读书愈发进益了,”圣上淡淡道:“见君不跪,见父不拜,你礼仪是哪个师父教着的,明日朕要下旨训诫一番。”
    太子往常哪里敢在皇帝面前有这样疏懒怠慢的举动,然而他再怎么能忍,终究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又久在尊位,要他对着一个抢了自己未婚妻的继父下跪请安,他做不到。
    “三郎读书,不及陛下。”太子隐含讽意,“儿近来读《史记》见《鲁周公世家》一篇中有言,‘息长,为娶于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夺而自妻之’,颇有感触,一时神情恍惚,忘记行礼。”
    这篇是说,鲁惠公夫人无子,因此惠公与小妾有了一个名曰息,后来庶子长成,惠公为他到宋国求了一门婚事,然而宋女美若天仙,惠公父夺子妻,对儿媳宠爱无比。
    内侍监在一旁站着,不免替太子捏了一把汗,他要装不知道也得装得像一些,非要拿这些话来刺陛下做什么,惹了陛下恼怒,太子的位置难道就能保住吗?
    圣上似乎是料到了他会这样,也没有太过恼怒:“那你读出来什么了?”
    父夺子妻,本来就是君王理亏在先,然而圣上处于君父之位,被儿子这样当面讽刺,多少有些损伤颜面。只是还没有彻底撕下面皮的时候,皇帝面上装样子的功夫要比太子强得多。
    “惠公立儿媳为夫人,孽子为太子,实在是有违人伦。”太子衣袖下的双手攥成拳,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去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怪不得孔圣人说春秋礼崩乐坏。”
    圣上静默片刻:“三郎读书,也该集众家之长,不该偏听偏信,《左传》中《隐公》有载,仲子生而有文在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并非《史记》之中所言那样。”
    天子吩咐内侍端茶奉与太子,殿内除了茶盏轻磕红木托盘的声音外寂然一片。
    “宋女手中有‘鲁夫人’字样,说明上苍本就是要她做惠公之妻,正如汉武之遇钩弋夫人,何来父夺子妻之说?”
    “《左传》言甚荒唐,女子手中如何能有文字,无非是国君粉饰太平,故作天命之说罢了。”太子反唇相讥,“天子权势之大,若想更改其中真相,自然易如反掌。”
    圣上不意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直视着这个少年的眼睛,里面满是怒火与不甘,就像是自己当年望着母亲那般,“原来,三郎也知道何为天子之势吗?”
    他在太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遭遇过许多不堪不公的事情,然而太极宫就是这样一座弱肉强食的宫殿,只是用礼仪典章伪装出一片脉脉温情。
    储君再怎么尊贵,也是对着臣子外人,帝后身为这座宫殿中最具权势的人物,要随心所欲起来,并不是一个储君可以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