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姿笑而不语。
瞧这姜儿眉眼,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自己……转念一想,反正谁也瞧不出内里几何,立刻就不郁闷了。
姜儿正是那夜受公主所托,来给云意姿送干衣裳的婢女,所以云意姿对她倒是颇有好感,“姐姐?”她惊讶了一下,笑道,“分明是一般的年纪,让我瞧来,倒像是妹妹。”
谁都喜欢被夸年轻,姜儿也不例外,脸上一带笑,就有的唠嗑了,“别看我长得显小,其实在王宫里都干了有好几年了,本是别处拨过来的外门婢女,因公主因夸了一句伶俐能干,才破格调到内院伺候。”
“要我说,公主待你是真好,那夜送的衣裙,还是公主从前的衣裳呢。”云意姿听罢惊讶地挑了眉,她还以为是普通的婢女裙。
“我这人心直口快,”姜儿一路絮叨,云意姿负责默默地听,那夜真没看出来,这姜儿委实是个活泼的性子。
“我看公主待你青眼有加,反正自打我伺候以来,没有哪个媵人能得公主这样嘉赏的,你呀,以后说不定就是——王后身边的红人了,到时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人,多多关照呀,”
说罢扶住了云意姿的手。
姜儿虽然活泼,口舌也灵活,在云意姿看来,却有些口无遮拦。周昙君身边竟然容得下这样性子的人,真是稀奇。
“那是自然。”云意姿微微一笑。
不禁佩服起了周昙君,她做主子倒也不拘束下面的人,倒是颇有心胸。只是后来新天子 旧十胱 (jsg) 死于党争,燮国公继位,不过做了几个月王后的周昙君,只能困居于日渐萧索的芳菲苑,不知后来如何。
说来说去,倒让云意姿想起一件事,“姜儿我问你,那夜公子珏落水,公主可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
姜儿摇了摇头,“雁归一无所获,公主去求见过王上,只是最近新政繁忙,一直未能得见。公主说怕打草惊蛇,便先按下不发,让我们不要宣扬。”
这两天消息确实被压得密不透风,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件事。不管周昙君上不上心,毕竟是发生在后宫的凶案,不能不管。若是让天子知晓此事,肖珏很可能不会再在宫里待下去,而是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前世没有公主这一层,也就未曾惊动天子。
只是一说起肖珏,姜儿便更是滔滔不绝了,说他如何地离群独居,身边围绕的侍卫如何凶悍讨厌。
公子珏的存在,就好像给后宫增添了一个极好的谈资。
试问原本被锦绣花团所簇拥得密不透风的庭院,突然出现了另外一片绿叶,而这绿叶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朵高岭之花……
云意姿想着想着忍俊不禁,惹得姜儿好不奇怪,“你笑什么呢。”
“笑……一朵奇葩。”
奇葩?姜儿挠了挠头,“咦,我听说你以前在周宫是司植,这个在王宫……是换作‘素客娘子’。”
“有何典故?”云意姿感兴趣地问。
“据说在文王还是王子的时候,有位天仙般的美人与他结了良缘,在他登基时,又羽化仙去,原来是神仙下凡,来点化人王的。”姜儿摆了摆手,“不过那些传言虚虚实实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云意姿脸色一沉,这个传说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如今在宫里做的不再是司植的工作,难保今后不会被人抓住首尾大做文章。看来今后得更多留意才是。
姜儿犹豫了一下,又一脸神秘地低声相询:
“我还听说,那位大宗姬曾夜袭公子珏所居的小榭,是不是真的?”
云意姿无言以对。
***
佳人阁。
云意姿抱着一个篓筐,里面有石钵,棉片,纱布还有一些用以滤色的中药。
与姜儿一前一后进门,刚刚止了交谈,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去,一个银瓶便咣当一声,砸在了她的脚下。
这是盛放玉如意的瓶子,骨碌碌滚过脚边,玉如意断成两截,里面的玛瑙宝石掉了一地。
云意姿一滞,旁边的姜儿立刻“噗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
“公主息怒。”雁归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们,而扔出银瓶的周昙君则是一脸怒火。
她脸色难看地盯着云意姿,仿佛处于盛怒之中。气势汹汹,更加艳丽不可逼视,云意姿默默地跪了下去,几粒圆润的宝石在裙边粲然生辉。
“云氏,你好大的胆子!”
她一字一顿:
“出了如此大的事,竟然也不来报?”
这一句话砸下来,云意姿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闪 旧十胱 (jsg) 过,果然周昙君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以为顶破天去也就是个急功近利、横竖不成气候,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安分的!”
聂青雪被发现了。而这种时候,装傻充愣是最明智的:
“公主明鉴,意姿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周昙君气得一拍扶手,“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你那位情深义重的好姐妹,今日要做什么好事,你会不知晓?”
云意姿抬眼。
周昙君找人监视了她们!
为什么?疑问冒出的一瞬间,云意姿立刻就想通了,因为周昙君怀疑她!
她怀疑自己故意引她前往太液池,她怀疑种种一切并非巧合,所以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云意姿忽然想起聂青雪对于这位公主的评语,生性多疑——可真是一点不错。
她心中存疑,所以才会派人监视云意姿的一举一动,聂青雪不过是个顺便,没有想到她偷偷前往鹿灵台的消息被带了回来,惹得周昙君勃然大怒。
而自己,是被迁怒的。
电光火石间,云意姿叩了下来,凝眉困惑道,“今晨青雪身体不适,起身都难,故而留在了屋内歇息,也托我报过了官姑姑。她能去什么地方,又能做什么呢?公主何出此言?”
“你!”周昙君气笑了。
“好啊,你说她好端端地在屋里,”她唇边勾着冷笑,“可我的人分明看见她梳妆打扮,往鹿灵台的方向而去,你与她同室相处,怎会不知她的行程?”
云意姿抿唇不语,周昙君见状,更是恨铁不成钢:“你到底应该忠于谁?周国派本宫和亲,是冲着王后之位而来。你是本宫陪嫁的媵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到底是母国的声名重要,还是你的个人私情重要?你对她袒护包庇,本宫可不见得她把你当成姐妹。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你要让她坏了本宫的大事?!”
雁归见周昙君训斥得厉害,而地上跪着的女子沉默不语,说到底她也没有做甚恶事,反而只是好心。实在是心中不忍,劝道:
“公主,当务之急是速速将人拦下。”鹿灵台向来是天子与近臣议事的场所,凭她们是进不去的,除非公主亲自前去拿人。
周昙君也立刻捋清了利害,挥手将一物掷了过来,是一块玉佩:
“这是绛璧,见之如见本宫,”
对云意姿道:“你与雁归,速去将人拦下,”
说着给了一个极阴狠的眼神,雁归顿时一凛。
公主的意思是,杀了也无妨!
云意姿不动,雁归立刻上前,推了一把她的肩,“这是公主给你将功折过的机会,”使眼色,
“还不快谢恩。”
这是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云意姿闭了闭眼,好像终于舍弃了那丝不忍,点了点头,起身道:“必不负公主所托。”
“被迫”逼上梁山,“不得行”背叛了友谊,前去捉拿行差走错的好姐妹。
至于她的好姐妹——
聂青雪按照季瀚清给 旧十胱 (jsg) 的办法,来到了鹿灵台。
天子有文武双师,文为河安伯,武便是今日要议事的那位将军了。据说这位将军,素来爱听些戏曲儿,尤其是破镜重圆,骨肉至亲重聚之类,聂青雪要做的,便是扮成伶人登台去唱一段词儿,有了樊如春的通融,她进入很是顺利,一行人花枝招展,就要鱼贯而入。
聂青雪压轴出场,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后颈却被什么重击,她两眼一黑——
云意姿看着雁归手起刀落,脸色不变。此人脚程也快极,连墙都是提溜着她翻过来的。
实在是好身手,云意姿有心想恭维一二,见她一直紧绷着脸,不像是有什么攀谈的闲心,倒像是一心想着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务,只得歇了心思。
有个细眉无须的阉人上得前来,他便是樊如春,也是他接的令安排了戏班子进宫,甚至将一位姿容出众的留下来为天子斟酒助兴,也是他的主意。
若是可心,当晚就留在鹿灵台的阁楼里侍奉,历来都是有这个传统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儿就要被带走,登时横眉竖目道:
“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要带人,经过咱家的同意了么?”
雁归向来看不起这些作威作福的无根之人,翻了个白眼不肯搭理。只云意姿将那块通体血红的绛璧拿出,樊如春看上一眼,便住了口。
周国公主的人。
21.春夜宴(9) 还算有几分姿色。……
樊如春看了眼昏倒的聂青雪。
季校尉可没说她头上是有主子的,不然他也会不应得那么痛快。
只是任她们就这样把人带走了,那季校尉许诺的百金岂不是打了水漂。
樊如春暗自着恼,忽有人站到了他面前,一看竟是个窈窕的女郎,而那个五大三粗的女婢早已带着人没了去向。
女郎一双桃花眼里蕴着笑,伸出的手心细白,正正躺着一根赤金镯子,那笑容说不出的熨帖:“一点儿心意,还请少监笑纳。”
樊如春又将云意姿看了一眼,便把镯子拿了起来,心想倒是个识趣的,掂了一掂,足金。
眼底那阴沉是霎那间一点儿也不见了。
“女郎倒是个妙人儿。”他笑呵呵的,看起来好说话得不得了,这宫里的女人啊分两种,能成为主子的和一辈子为奴为婢的。
这个倒是有那资本,左右看上一眼,“我看女郎实在合眼缘得紧,可是要咱家许个机缘?”
“不必了,”云意姿摇了摇头,双目清澈,“只请日后少监在王上面前,能为我家公主美言几句。”
便是东窗事发,要他担保,此事与公主无关的意思了。也罢,反正与他干系并不大,要怪只能怪那女人运气不好,走漏了风声,还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没准这位周国来的就是王后了呢,在后宫行走,还是得看最顶头的意思。
不过这女郎,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才,樊如春心里啧啧 旧十胱 (jsg) 了两声,笑道,
“那是自然的了。”
***
云意姿推开门。
这是堆放杂物的一间屋子,雁归拿着一根麻绳,将聂青雪的手腕绑起来,用的力道可不轻,云意姿分明看见她的肌肤都被勒红了。
雁归正将聂青雪绑在桌子腿上,她睫毛轻轻一动,似是要醒了过来。
“雁归,”云意姿忽然出声,“能出去一下么。”
雁归转头,女子在昏暗的室内愀然而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
“我有些话要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