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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但她的的确确动过那心思,这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三郎。
    侯夫人慌张之余,又打心底感到庆幸。
    她紧紧捏着帕子,幸好方才她没说出阿梨假死,否则,白白给了三郎希望,然后又亲自抹杀他的希望。三郎一定会怨她的……
    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将错就错,就让三郎以为阿梨是病死的。
    否则,三郎,怕是要同她这个做娘的,彻底离心了。
    侯夫人这一夜睡得很差,时不时陷入梦魇,一会儿是阿梨被猛兽撕咬的画面,一会儿便看到,三郎跪在自己跟前,那双眼里满是冷漠和恨意。
    直到外边天色擦亮,侯夫人终于躺不住了,坐起来,扬声喊人。
    不多时,守夜的林嬷嬷便进来了,捧过来一盏温水,小心翼翼伺候着道,“夫人,您喝口水。”
    侯夫人推开她的手,下床要穿鞋,顾不得其它,便吩咐林嬷嬷,“你带上人,去玉泉寺,请一尊菩萨来。”
    林嬷嬷不明就里,侯夫人虽信佛,但并不一门心思寄托在这上面,如今怎么忽的要请菩萨到府里了?只是虽觉得奇怪,林嬷嬷到底没敢问,屈膝应下,“奴婢这就去。”
    她转头走出几步,侯夫人忽的喊她,“等等!”
    林嬷嬷转身,“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侯夫人警惕道,“你附耳过来。”
    林嬷嬷走过去,侯夫人便在她耳边极轻说了一句话,然后犹如安了心一样,道,“你今日便去,不要耽搁。”
    林嬷嬷屈膝应下,走出门去,觉得有些心惊。
    侯夫人这反应,又是一改以往的做法请菩萨,又是要供一盏长明灯,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林嬷嬷下意识揪住了帕子,想起屋里这几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润,心中挣扎,终究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能说。
    即便薛娘子真的是侯夫人下令毒死的,那她也不能说。
    薛娘子是什么,一个受宠些的通房而已,人家是亲生母子,世子爷岂会为了一个通房,同自己的母亲反目成仇?
    更何况,她有什么证据,光凭自己的猜测?
    这话说出口,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同云润。
    .
    天色彻底亮了,昨日大雪,今日初晴。
    屋檐一角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融化,水一滴滴落在石阶上。
    院里的雪也融了小半了,谷峰在门外等着,脚已经冻麻了,心思不由自主飘远。
    他想寻个机会,去看看云润,那丫头天真纯善,骤然得知薛娘子的死讯,怕是要哭成泪人了。
    他正这样想着,面前牢牢禁闭的门,忽的被打开了,李玄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罩着那件玄黑的大麾,墨沉沉的,衬得他脸色极白,白得不大寻常。
    谷峰脑子里不由得想,现在的世子爷,就像一个走在寒冬腊月、漫天冰雪里的人。原本有一捧火陪着,如今那火骤然灭了,只剩下一捧灰,徒劳捧着那摊灰,又有什么用,已经带不来半点暖意了
    倒不如,忘个干净。
    但这话,他岂敢说。
    倒是李玄,朝他看了眼,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朝他点头,“你去休息。”顿了顿,缓声道,“你喜欢那个叫云润的丫头吧?上回在玉泉寺里……”
    提起玉泉寺,李玄心底便有一丝细细绵绵的痛涌上了,他想起那时候冻得哆哆嗦嗦的阿梨,浑身冷冰冰的,第一次放肆地喊他李玄,委屈地问他,为什么要欺负她。
    从前不觉得,如今人不在了,再回忆起来,便发现,自己害她受委屈的时候,终究比宠她的时候多。
    人最怕什么,最怕以为会陪着自己一辈子的人,突然,就没了。
    李玄走了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话只说了一半,便继续道,“明年吧,今年府里不办喜事了。人你自己追,婚事我叫人替你们操办。”
    谷峰黑黝黝的脸上红了一下,赶忙跪了下去,因为站得太久,脚都麻了,还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了,“谢世子!”
    李玄“嗯”了句,没再说什么。
    他朝外迈了一步,忽的,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小姑娘扎着辫子,鼻子红红的。
    李玄闻声看过去,面上神情稍缓了些,他想起阿梨,阿梨很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小女孩儿,那一日他临走前去见她,她便去同小孩子玩了。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孩子天真活泼,不像大人,满肚子的小心思。
    李玄想,若是面前的小姑娘是阿梨为他生的女儿,那该多好,只是,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了。
    他原想伸出去摸小姑娘的头发,骤然缩了回去,背在身后,他直起身,长身而立,朝还在庭院中的谷峰道,“去取些糖来,给里面的孩子分了。把人放了,给些银子。”
    谷峰闻言,心一松,看来薛娘子的死,的确没什么蹊跷。他其实有点发憷,要真查出点什么来,他怕世子爷会失了理智。
    被害死和病死,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前者会让人陷入仇恨和悔恨,后者更多的是遗憾和惋惜。
    幸好没什么蹊跷。
    谷峰拱手应下,李玄便再没说什么,径直回了世安院。
    他进了屋子,在书桌前坐下。
    片刻,素尘便进来了,她克制着心里的喜悦,小心翼翼递上一盏茶,道,“世子爷。”
    李玄忽的侧头看她了,素尘心里涌上一阵喜悦,她欢喜地想,薛梨死了,世子爷的眼里,便看得见她素尘了。
    素尘强压着笑意,想说点什么话,让李玄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更久些,“世子……”
    “你很高兴。”李玄打断她,淡声说着,不是问,是确定的语气。
    素尘一慌,忙跪下了,“奴婢不敢。”
    李玄转开脸,有点厌恶去看素尘那张带着仰慕掺杂着幸灾乐祸的脸,让他打心底觉得恶心,他面无表情问,“你伺候我多久了?”
    素尘小心翼翼回话,“奴婢十二岁起便伺候世子了,再过一个月,便六年了。”
    李玄试图回想,记不起来,一个丫鬟,从未入过他的眼,自然不会去记。他索性放弃了,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那日,梅树下,你同阿梨说了什么?”
    素尘脸色一白,下意识捉住了袖子,连声辩解道,“奴婢什么都没说。奴婢什么都没说,是真的。世子爷,您信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
    她一边解释,一边跪膝上前,想去扯李玄的衣摆。
    李玄只极其厌恶的,冷冰冰一句,“你碰我试试”,素尘便被钉在原地了。
    她喃喃解释着,“奴婢真的没有,奴婢……奴婢只是说了表小姐要来——”
    她说到一半,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闭了嘴。
    李玄其实早已经猜到了,只是听到素尘亲口承认时,他还是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被活生生撕开一样。
    他好好地坐在那里,却感觉整个人被撕成两半,冷风呼啦啦往里灌,灌得他五脏六腑都被冰碴填满刺穿。
    他做了什么?
    他把阿梨送到别庄,在他心里,是想要保护阿梨。但在阿梨看来,是什么?
    是他要娶妻,便将阿梨赶得远远的,怕她碍了新主母的眼?
    还是他厌恶了她,不想见她了?
    他不知道,那一个多月里,阿梨想了什么,哭过没有,怕不怕。她给他绣那身锦袍的时候,一针一针绣着那代表夫妻恩爱的连理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待阿梨有情有义,情深意重。
    李玄,你真像个笑话啊……
    李玄徒劳张了张嘴,想问素尘,阿梨当时是什么反应,终究不想再从她口里听到阿梨被编排,只冷淡叫了管事进来,淡淡一句“发卖了”。
    第32章
    武安侯府客院内
    林兰意刚回到屋里, 进门便立即有嬷嬷捧了一盏热茶递过来,她接过去,小口喝了一口, 垂着眼, 若有所思想着事。
    嬷嬷在一边小心翼翼问,“姑娘, 你方才去见侯夫人,侯夫人可说了什么了?”
    林兰意回过神, 摇摇头, 道, “没说什么, 姑母问我吃穿可还习惯,又问了爹娘弟妹的情况。”
    林兰意的父亲, 同侯夫人是隔房的兄妹,她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湖州为官,她很小便随父母亲去了湖州, 在家排行第四,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姑娘。
    当初侯夫人写信去湖州, 信里信外是想亲上加亲的意思, 家中父母自是喜出望外, 眼巴巴便叫林兰意来京城了,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 要想法子当了世子妃, 日后好提拔兄弟姊妹。
    林兰意自己倒不反感嫁到姑母家, 她小时候来过侯府做客,姑母待她很和气,在她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里, 世子表哥很疼爱元娘表妹。
    能疼爱幼妹的人,应当总不会是个太坏的人。
    来了后,林兰意发现,自己倒是没猜错,表哥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一路上待她十分照顾,却并未仗着两家要结亲的关系,对她动手动脚或是言语调侃。
    无论行动上,还是言辞上,表哥都是个难得的君子。
    林兰意当时便想,纵使姑母在信里说了,表哥有个通房,她也不在意,她是正房,自然不会同通房争风吃醋。
    就这般,她千里迢迢来了京城,然后便傻眼了,表哥那位通房病死了。
    这几日,林兰意闭门不出,还是迫不得已到了日子,才去同姑母请安了。
    思及此,林兰意不由得想起方才姑母的话。
    姑母握着她的手,一再叮嘱,“你若无事,便去找你表哥,说说话也是好的。”
    林兰意当时应下了,回来后,便觉得很是尴尬,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日日去寻表哥。
    但姑母那边又是一再叮嘱,林兰意坐了坐,终于还是站起了身,带上嬷嬷,朝世安院去了。
    她到世安院的时候,李玄正要出门,见了她,便停了步子,远远站着,客客气气问她,“表妹有什么事?”
    林兰意面红耳赤,总觉得连世安院的丫鬟都在看自己笑话,硬着头皮道,“表哥,我想出府逛一逛,不知道方不方便。”
    李玄颔首,林兰意以为他答应下来,正要谢他,便听他道,“表妹是客,不必拘束。出门便同府里管事吩咐一句,他们会安排。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李玄说罢,便又冲林兰意点点头,疾步走了。
    渐渐走远,李玄的步子才慢了下来,他其实心里清楚,林兰意很无辜,大抵也猜到,应当是母亲喊她来的,但他实在没有精神去同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一看到她,李玄便想起那一个月,脑海里便止不住想,那一个月,阿梨白日里会做什么,夜里做什么,天晴的时候做什么,天冷的时候做什么。
    越想,便越觉得心痛,胸口像被什么凿着一样,疼得厉害。
    眼下,他就只想避开林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