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原想留二孙女说会儿话,心思转了转又觉得说什么怕是都没用。二娘主意大,又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她们祖孙情分本就浅,若是她寒了二娘的心,二娘以后更是同娘家生分。
一行人告退出去,略说几句话后分道而行。
水榭离长晖院最近,裴元惜走的是小道。将将拐过一个弯,裴元华追上来。“二姐姐,等等我。”
裴元惜回头站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二姐姐,你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元华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二姐姐能入大都督的眼,无非是因为长得好。你自己得了好姻缘,却不许别人如意,你真是好毒的心思。”
裴元惜面冷,“你说得没错,我正是因为长得好才得来那样一门好亲事。人的长相是父母给的,旁人再是嫉妒也嫉妒不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我可是你妹妹,你竟然心肠这么歹毒。”裴元华说着,眼神装作不经意地往不远处瞄。
不远处是假山,倒是一个藏人的好地方。
裴元惜眼波无澜,“我说什么了,四妹妹为何非要定我一个恶毒之名?”
“你还说你没做什么?你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你的亲事定了母亲就不管庶女们的死活,你敢说你没有和她说什么?父亲是男子,祖母年纪又大了,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对你的疼爱吗?”裴元华说着,一脸控诉。
假山后面似有一角官服露出来,然后又缩了回去。
秋姨娘紧紧抱着宣平侯,娇声低语,“侯爷,您就可怜可怜四姑娘,容她向二姑娘问个清楚明白。”
宣平侯挣脱不掉,又怕在女儿面前丢丑,很是恼怒。
那边裴元惜突然笑起来,“你可真是一个好女儿好孙女,还知道为父亲和祖母着想。只是你方才有句话问得好笑,我问我是不是怕你抢了风头。我告诉你还真不是,就你这样的我还不放在眼里。我说了长相是父母给的,你莫不以为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药,你也能拥有像我一样的美貌?”
乱七八糟的药几个字,惊得裴元华面白无血。“你…你…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秋姨娘的变化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返老还童、容颜不老这样的事你们也信,没得吃坏自己的身子。”
秋姨娘抱着宣平侯的手在抖,在宣平侯的愤怒猜疑之下她不敢抬头。
“你又吃了什么药?”宣平侯磨着牙,恨不得把她丢出去。
她强撑着,“侯爷你别听二姑娘胡说,妾身没有…”
一声惊呼打断她的话,她听到小娥喊四姑娘晕过去了。这下也顾不上替自己辩解,同宣平侯一起跑过去。
宣平侯对上二女儿平静的眼神,越发臊得无地自容。
裴元华倒在地上,品香在手忙脚乱地扶她。在秋姨娘和宣平侯的注意力都在裴元华身上时,品香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站着的裴元惜。
不到二八年华的少女,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无法形容的美貌,在天寒地冻间仿佛没有沾染人间的烟火气。
极美,又极冷。
“二姑娘,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要不然四姑娘怎么会好好地晕过去?”秋姨娘哭诉着,一双恨毒的眼盯着裴元惜的脸。
天生丽质果然不一样,也越发的叫人嫉妒。
宣平侯怒吼,“胡说什么?还不赶紧把元华扶起来。”
转头对裴元惜道:“你四妹妹身体弱,她是自己晕倒的,为父看得清清楚楚。日后若人敢说你的不是,为父绝不轻饶。”
这话是说给秋姨娘听的,听得秋姨娘更是恨。侯爷明明没有看到,为了包庇二姑娘竟然说谎,这心简直是偏到没别了。
品香看到侯爷说完那番话后,二姑娘冰冷的气质顿时消失。依旧是让人无法直视的美,却像是多了什么温暖的东西。
二姑娘这样的人,还真是叫人看不透。
第95章 玉香丸
秋姨娘的院子倒是不小,虽说和轩庭院不能相提并论,但论精巧雅致不却不输赵姨娘的院子,格局布置更是比李姨娘住的那个院子好上数倍不止。
东都城是皇亲贵族聚齐之地,世家大户后院的妾室分三六九等。受宠或是生育子嗣有功的或许能独居一院,不受宠或是身份低贱的大多几人挤在一个院子里。许是因着侯府妾室少,侯府的妾室无论出身贵贱皆是一人一院。
裴元华的屋子一应布置极好,处处透着闺阁女子的锦绣心思。大到阁柜桌椅,小到矮杌春凳,全是上等的酸枝木。
裴元惜闻着屋内稍显浓郁的香气,略略皱眉。
秋姨娘坐在床沿边嘤嘤哭着,一颗心七上八下。裴元惜说的那话令她心惊肉战不敢闹,只用一双恨毒的眼不时怨剐着对方的脸,恨不得将那花容月貌挠花。
宣平侯铁青着脸,唇抿得死紧。紧绷的下颌昭示着他的怒火,深锁的眉头表明他心中的波澜起伏。
他听元惜说了什么药,这个女人不会是又背着人乱吃药吗?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他不会急着弄清楚秋姨娘吃什么药的事,当务之急是知道元华为何突然晕倒。
大夫还没到,气氛安静而诡异。
裴元惜鼻眼观心,神情淡淡。
秋姨娘嘤嘤不止,终是不愿是放过这个给裴元惜上眼药的好机会,“侯爷,四姑娘一向身子不错,怎么会好端端的晕过去?妾知道您偏疼二姑娘,可四姑娘也是您的骨肉啊。”
“你既知她们都是我的骨肉,为何不盼着她们姐妹和睦?”
“妾哪有不盼着她们好的,妾巴不得二姑娘提携四姑娘。四姑娘是妾的命根子啊,她要是有个好歹妾可怎么活…”
宣平侯两穴突突直跳,看了一眼裴元惜。元惜必定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裴元惜看着他,道:“父亲,正如秋姨娘所说四妹妹一向身子不错,无缘无故突然晕倒着实不合常理。秋姨娘在事情未明之前猜测指责多是无用,不如等大夫看后再做结论。”
“什么无缘无故?”秋姨娘绞着帕子,恨不得将帕子甩在裴元惜脸上。
宣平侯眉头更紧,“元惜说得对,你莫要胡缠。”
秋姨娘那个恨,到底不敢发作。
侯府大夫匆匆赶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裴元惜冷眼看着大夫的手从沉稳到微抖,脸色越来越难看。
宣平侯也注意到了,父女二人对视一眼。
“四姑娘为何会晕倒?”他问。
大夫擦着额头的汗,犹豫开口,“侯爷,这个…不太好下结论。或许是我医术不精,不如请宫里的太医来瞧一瞧?”
“你吃着侯府的饭,拿着侯府的银子,敢情你是骗吃骗银子的!夫人是怎么当的家,怎么容着你这样的人留在侯府!”秋姨娘大怒,可算是找到撒气的地方,“请太医要耽搁多少时辰,四姑娘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家侯爷绝不饶你!”
大夫嚅嚅不敢顶嘴,低着头告罪不已。
宣平侯瞪一眼秋姨娘,然后命人拿牌子去请太医。来的太医是龚太医,看病这种事做熟不做生,他也算是侯府的熟人。
龚太医的身后跟着一个眼熟的小内侍,宣平侯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小内室狡黠的眼珠子转到裴元惜身上,调皮地眨着眼。
这么长的时间裴元华还未醒来,秋姨娘是真的急了。她哪有心思注意裴元惜和小内侍的眼神交流,忙让龚太医给女儿看诊。
侯府的那位大夫没走,缩头缩脑地立在一边。
龚太医也不含糊当下准备看诊,放了脉枕搭起脉来。他的脸色和那个大夫一样,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宣平侯问,“龚大人,如何?”
龚太医下意识看一眼裴元惜,裴元惜道:“龚大人医者父母心,又是我们侯府的老熟人,有什么话还请明言。”
秋姨娘听到她这么说不知为何紧张起来,绞着帕子的手开始微抖,隐约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人可别吓我们,我家四姑娘一身身体好得紧。必是被什么东西绊了才会晕过去的,你开一副醒神的药便可。”
宣平侯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看着秋姨娘那张脸,再想到府里的大夫和龚太医的神神,心里大概有了不好的猜测。
扮成小内侍的商行低声道:“大人,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啊。”
龚太医敛起心中的复杂,心道宣平侯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侯爷,后院里妾室不过三两只,谁能知道一个比一个会惹事。
他当然能猜出秋姨娘的身份,能生出四姑娘这样年纪女儿的姨娘不可能是妙龄女子。这位姨娘水嫩宛若少女,必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药。
“侯爷,四姑娘是中毒。”
“中毒?”秋姨娘惊呼,“中的什么毒?”
龚太医观她面色,到底医者父母心,“姨娘可否让我切个脉?”
秋姨娘的心狂跳不止,不好的预感呼之欲出。她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来。像被搁浅在岸边的鱼,片刻之间脸胀得通红。
宣平侯按着她的手,放在脉枕上。
她拼命挣扎,“侯爷,妾没病。好好的给四姑娘看病,扯上妾做什么?”
龚太医的手指已经搭过来,顿时脸色大变。他惊疑地看看床上的裴元华,又看看眼前貌若二九的秋姨娘。
“如何?”宣平侯心中不好的猜测扩大,声音无比紧张。
商行已经站在裴元惜的身边,侧过头用手挡着低语,“我看这个姨娘比自己的女儿中毒还深,搞不好快没命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室内静得可怕,这一字一句的尽数传进在场人的耳中。
“你个阉人死太监胡说什么?”秋姨娘越发喘不过气来,她听到没命二字脑子嗡嗡作响,像吃人似的怒瞪着商行,“你们靠得那么近?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就知道二姑娘你不是个好的,别以为和大都督定亲了就能嫁过去,要是被大都督知道…”
“闭嘴!”宣平侯大吼一声,“我看你是真的中毒不轻,这样的话都敢乱说,你不仅是嫌自己命长,你还嫌我的命长!”
他用眼神向商行告罪,商行耸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
秋姨娘被吼得耳内发震,脑子更是嗡嗡一片。她害怕起来,不是害怕宣平侯的态度,而是怕自己真的会死。
不,不可能的。
她越发的年轻,只会活得更久命更长,怎么可能会死?一定是这个庸医误诊,还什么太医,医术如此不精看来也是在宫里胡混的。
“侯爷,妾的身体自己知道,妾一点事也没有,妾只是担心四姑娘…”
龚太医摇头,“姨娘还是先担心自己。四姑娘中毒尚浅,不过是年纪小经不住才晕倒的。也亏是这次晕倒,若是再拖些日子发作,只怕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
宣平侯此时也顾不上喝斥秋姨娘,忙问:“龚大人,不知我四女儿身中何毒?”
龚太医看向秋姨娘,“水银。”
水银二字一出,不说是宣平侯大惊失色,便是隐约猜到的裴元惜都变了脸色。秋姨娘更是拼命摇头,完全不能接受这两个字。
水银为何物?
那是花街柳巷女子绝育之物,是她们为招揽客人不得不掺在脂粉里往脸上涂抹的东西。明知水银有毒却知毒而行,大多数的烟花女子命薄早逝皆是因为此物。
这等阴损下作之物,向来是被世家女眷痛恨,不知为何出现在高门大户的宣平侯府,且侯府妾室和姑娘皆中此毒。
侯府那位大夫还在,听到水银二字松开紧握的拳。他之前便诊出或是水银,因怕误诊惹来祸事这才提议侯爷请太医过目。如今听到这水银二字一时感慨自己医术尚可,二是叹息好好的侯府姑娘怎么会中这样的毒。
“你给元华吃了什么?”宣平侯怒不可遏地揪着秋姨娘,秋姨娘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困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