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王大福，云巧进院。
    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用开口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云震把手里的活儿放下，走过来，关心问：
    “咋？还是不同意？”
    云巧颔首，靠着哥哥的肩头，没有说话。
    一脸沮丧的样子，跟刚才的她，判若两人。
    耿氏从厨房出来，看着闺女的样子，道：
    “还打算多习苗呢，幸亏没做吧。”
    云巧长叹口气，苦哈哈的看着母亲，说：
    “是是是，幸亏听了我娘的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就纳闷了，咋就那么犟，不怕饿死吗？”
    云震瞅着她翻白眼的样子，笑着摇摇头，道：
    “为啥要怕，反正有朝廷呢。受灾都能去找县衙，秋收短粮，朝廷能不管？不说这个了，那些苗咋办？佃地吗？”
    “嗯，佃！”云巧咬牙着说。
    当日签对赌协议时，特意添了一条。
    如果有村民不种，必须佃地雇他们来种。
    如果违约，五倍赔偿。
    五倍啊，一千两，把她卖了都还不上。
    耿氏看着闺女这般，心疼的叹口气，道：
    “你啊，也别上火，老百姓本分惯了，有几个像你这么能蹿腾的。那协议看看，缺多少，赶紧再补补。”
    云巧收拾情绪，赶紧往屋里溜。
    协议是正经事儿，白纸黑字都写明白了，省的秋收出啰烂。
    更何况佃地……
    总得让这些老农吃些亏。
    不然，他们总以为朝廷是他家开的，他想怎样就怎样。
    那么天真，得好好上一课！
    回屋放上炕桌，云巧一边裁纸一边琢磨。
    按照平阳县这边的规矩，佃地秋收刨除税粮，要给地主二成粮食。
    她不打算给粮，既然想要钱，那就按规矩，一亩地给一两银子。
    不够一亩地，再另算。
    倒要看看，一两银子够不够他们吃的。
    纸裁好，墨磨匀，刚铺上纸，屋门就开了。
    耿氏从外面匆匆进来，看着她，说：
    “巧儿，你那天换的零钱呢？大家把苗儿送来了，得赶紧把钱给了。”
    “哦，就在我那屋箱子里，我去拿。”云巧说着起身，下地穿鞋。
    把一吊钱拿出来，每家每户给了八个铜板。
    当初说好是十个，不过都想种点儿试试，所以就按五铢苗两个铜板的价格收。
    如果还想额外要的，那就另算了。
    不收钱，但收获的土豆，得要一些。
    云震跟耿氏在院子里收拾土豆苗，云巧则回屋继续写协议。
    合作种土豆的协议，早几天就写好了。
    缺的就是佃地的协议。
    其实，也不算缺，只不过她要改，所以得重新写。
    把原本的给粮条件换了，直接换成一两银子。
    云震忙完进屋，见云巧闷头写东西，走过去，说：
    “这就开始写了？”
    “嗯。”云巧没有抬头，指着对面，道“二哥，你按照那张誊抄。”
    “行，没问题。”云震脱鞋上炕，拿起一张端详。
    他跟云霁是双生胎，可二人爱好不一样。
    云霁好动，喜欢练拳、上山打猎。
    云震稳重，自打出去做工，就跟店里的管事认字。
    偶尔回来几日，也会跟云雷念念书，字还算能拿出手的。
    “巧儿，这个你换了是吗？”
    “对。”云巧颔首，蘸墨看了眼他，说，“不都怕这怕那的嘛，那就给他们一两银子。一亩地才四两银子，一两银子不少吧，我可没亏待他们。”
    云震听到这话，叹口气，说：
    “巧儿，你这样会亏的。一两银子买粗粮，应该会比……”
    话没说完，云巧笃定的摇头道：
    “哥，你错了。来年的粮价只能高，不会低。你别忘了，土豆这东西，别的地方可没有。而且碧涛山庄不出海了。”
    云震细细琢磨，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你这收上来，该咋办呢？”
    “很简单，找个大地方，全都囤进去。这些日子我可没少着急上火，出来混总要还，他们也得付出些代价。”云巧说完，继续低头写协议。
    云震瞅着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写字的妹子，拿笔誊抄。
    兄妹俩写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耿氏终于进屋了。
    “歇会儿，把饭吃了，吃完再写。”
    “好。”云巧应下，跟云震一起收拾桌子。
    饭碗是过水面条，韭菜卤，很鲜。
    吃过饭，兄妹俩继续写协议，耿氏在外收拾。
    等她重新进屋，云巧抬头，揶揄的说：
    “我以为娘要躲懒呢？快上炕帮忙写，还有好多呢。”
    耿氏就是故意在外面磨蹭，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
    又添了盏灯，叹气道：
    “闺女，娘也不认字，没法帮你啊。”
    “照葫芦画瓢呗。”云巧不在意的说着，主动给她把纸笔都放好，“娘啊，你要是不帮我，那得写啥时候？明儿我还得跟二哥去北境送苗儿呢。”
    耿氏听到这话，再不想做也得帮忙。
    云巧低头写东西，余光却一直瞄着母亲。
    当耿氏拿笔的一瞬间，云巧了然。
    很明显，母亲比她会用毛笔。
    她到现在又是还拿捏不好那个劲儿，可耿氏上手就看得出来，跟云雷是一个路子。
    “哎哟——”
    耿氏惊呼，云巧跟云震闻声抬头。
    看着纸上一块墨点晕开，耿氏有些尴尬。
    云震是不敢说的，云巧可不管那个。
    故作无所谓的摇摇头，说：
    “娘，第一次都这样。你少蘸点儿墨，慢慢写。这纸十个铜板一张，一张就能裁八小张，你这一滴墨，递进去一个多铜板呢。”
    耿氏一听这个话，忙不迭点头，道：
    “放心放心，娘肯定注意，肯定注意。”
    云巧没理会母亲，继续低头写。
    没有人比她了解耿氏。
    这个娘，对谁都抠，对自己更抠，唯独对她这个闺女，毫不吝啬。
    一个时辰过去，耿氏真的没有再出现滴墨的情况。
    裁的纸都写差不多了，云巧放下笔，看了耿氏的字。
    耿氏见状，忙出声说：
    “是，是不是不好看啊？”
    云巧摇头，没有吱声。
    字写的很扭歪，但却没有窜行、分家。
    云震看了一眼，安慰着说：
    “娘，写的不错，挺好。”
    “这还不错？”耿氏惊讶，自嘲的说，“我这都快扭菈子山去了，还不错呢？”
    “没事儿，只要不扭出辽东府就成。”
    云震的玩笑话，让耿氏无语的拍了他一记，倒也没生气。
    云巧在一旁裁纸，看着耿氏，眼神顺遂。
    她很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
    故意把字写得七扭八扭，可却忘了一点，人在写东西的时候，只会越写越熟练，越写越规整。
    可母亲所有的协议，全都一个样子。
    能做到这样，不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