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去过的地方不少，就她自己的观感来看，这里至少比兴山镇灵渠街还要好一个档次。
    当然，在桃田乡衬托下，这地方确实担得上贫瘠。
    谭坞主听出少女话外有意，他微微侧目，温声道：“程医师可是有想法？这片山脉亦归属春芳坞。若想留用，我可以做主让与你。”
    谭坞主非常干脆，也不问程溪打算做什么，直接表示可以给地。
    程溪虽然没打算要，但还是被谭坞主这爽快态度惹得心情大好，她笑着摇头：“我只是想到之前在医馆藏书阁翻阅时，看到一个稍显冷门的知识点。”
    “时疫侵染之物虽危险，但被烈日炙烤后，掩入土壤中，肥力格外好，种植的作物长得也极快。”程溪慢条斯理说。
    “程医师想把这些东西用在此地的半山坡？”谭坞主推测问。
    虽然深坑里的是腐肉，但经过上千年的风干，这些腐肉也已经降解。若不是本着溯源想法寻根问底，寻常人看到这硬块，根本猜不到是腐肉。
    “嗯。”
    程溪微微颔首，看向谭坞主道：“一旦感染时疫，症状轻微还好，若是重症，哪怕时疫好转，也会在身上留下疤痕。”
    “我只是一介医师，本不该插手这件事。但想来以谭坞主的地位，安置金泽副岛这些康复的时疫病人，不过是从指缝间漏点米粒，就可为他们添一处没有厌恶、闪躲、乃至白眼的避风之所。”
    程溪娇软嗓音字句清晰，她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可这并不代表她心如冷冰。
    人生在世总那么一两件触动心弦的事，值得人们不获报酬，也愿意去做，去尽绵薄之力。
    “这些腐肉晾晒等杂事，可以交由他们去做。比起普通修士，他们遭过一回时疫，对时疫的抵抗力要更强些。”
    “再者谭坞主将此地划给他们，每年可以收取他们的上俸，以抵田地与庇护价值。”程溪尽量考虑双方的付出与收获，试图用来说服谭坞主。
    “谭坞主觉得如何？”
    程溪说罢，微微仰头看他，语带期待问。
    五官成熟出众，气质锦贵的男人眸中情绪复杂难明又带点如梦初醒的释然。
    她并不是她，两人同样年轻，同样活泼，同样喜欢喝白花灵茶，却丝毫不像。
    “……我无愧春芳坞，却不是一位好父亲。我给了她富足生活，却忘了教她，身为春芳坞少坞主该尽的职责。”谭坞主双手背负在身后，俯视半山腰的小盆地，声音微哑。
    程溪想到意图与赵稚同归于尽，结果反而害死自己的女子，她沉默下来。
    修仙界越是强者，子嗣越单薄，故而不论男女都有继承权，全看各自能力与性情。
    谭坞主仍由诸般情绪在心中翻腾，半晌后，他闭上眸子，长呼一口气。
    待整理好心情，谭坞主垂眸望向程溪，声线嘶哑，语气温和道：“程医师的提议极好，我会着手让人安排。凡金泽副岛内时疫痊愈者，可居于此地，开垦荒山，十年不收所得，今后按户纳轻俸。”
    “好，麻烦坞主了。”
    得到应承，程溪脸上浮现喜色。
    十年不收租金，怎么也能攒下一笔家底。并且数十万人待在这里，汇成一个小镇不成问题。
    都是遭过时疫的修士，谁也犯不着嫌弃谁，这比待在主岛上轻快得多。
    因这批人数量庞大，谭坞主表示要回去清点，并着手安排。程溪表示理解，她在祭坛外恢复灵力与治愈能量后，又跑了下去。
    接连四日，程溪都待在祭坛附近。
    直到赵稚的元婴护卫前来，恭敬道：“程医师，公子说灵舟会在三日后启程，望您尽快回主岛。”
    “好，我知道了。”程溪爽快应下，“帮我告诉赵公子，两天后我一定回去。”
    元婴护卫点头，带着回话赶回主岛。
    程溪休整后，望向半山腰盆地附近的修士，金泽副岛的修士已经全部安排到了这边。
    大部分人在开垦荒田，小部分则在学着处理硬块，这些硬块晾晒地点就在山脉峰顶。
    程溪看向不远处的晾晒场地，虽然患过时疫的修士对疫气抵抗比一般人强，但也不是谁的能上。
    这一批修士里除金丹期外，大多数都是筑基后期，也有小部分之前患上重症时疫的修士。
    程溪刚走近，这些修士连忙行礼，言行格外尊敬：“程医师，您有何吩咐？”
    “两天后我就要回缘仙城了。”程溪温声道，“同你们道个别，再检验你们最后一遍。”
    处理沾染疫气的硬块，是个很危险的活计，稍不注意就会再度感染。
    程溪之前让他们处理的硬块，都是经过添料的药雨软化，并开辟另一条通往外面的通道，倒在地上进行初晒。
    晒满一天，等疫气散去些许，才会由这批筑基期修士趁日头高挂，搬运过来暴晒。
    “疫源处理宜稳不宜急，待我离开后，药雨软化的硬块需要初晒三日。你们才能去搬运，暴晒时间也要满七日……”
    程溪絮絮叨叨说了近半刻钟，大多都是处理疫源的注意事项。众修知道少女是为他们好，听一句点一下头，一个赛一个专心。
    又过两日。
    祭坛里总计七个深坑，程溪挨个将庞大硬块捶得极碎。如今能踏入此地的除她以外，只有元婴修士。
    程溪气海心法已经极度饱和，她把十个加了料的药汤瓶子交给负责此地的元婴修士，又叮嘱一遍处理疫源注意事项，方才踏上灵鹫回归主岛。
    程溪在营堡休息一晚，五月二十六清晨，她随赵稚以及其他医师们来到春芳坞的灵舟停靠处。
    谭坞主带着一批元婴期，早就候在此地。他与赵稚客套几句后，奉上送别礼。
    因送别礼都是用储物袋装着，彼此都不知晓里面装的是什么。轮到程溪时，谭坞主双手捧着，神色自然将礼物递给她。
    “程医师，保重。”
    谭坞主唇角扬起笑意，嗓音舒缓。
    程溪收下礼物，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要在离开前，最后再讲一遍。疫源宜稳不宜急，还望坞主多加照看。”
    “即便程医师不说，我亦不会敷衍应对。此事一成，功在千秋。”谭坞主莞尔道。
    程溪朝他点头，轻松道：“再会。”
    当此次九城主府的人全部踏上灵舟，谭坞主目送灵舟起航，远去，久久未说话。
    “大城池当真人才辈出，这位程医师瞧着年纪不大，医术拔群不说。便是放到管事一职上，怕也能胜任。”一位元婴修士感叹道。
    这回的时疫乃至疫源，少女的努力众人都看在眼里。短短二十多天，时疫悉数清理，还把源头翻了出来，并给了详尽处理方案。
    如此一对比，春芳坞的医师拖拖拉拉数百年，都没找出源头，实在让人汗颜。
    谭坞主回过神，摇头道：“这样的人才，即便是在缘仙城，也找不出多少来。修仙界盛传天骄，百十年后，当有程医师之名。”
    *
    程溪不知春芳坞众人的评价，她踏上灵舟把龙溪池抛给赵稚，让他帮忙投喂一下，自己回到舱房里扯过被子酣畅大睡。
    一觉好眠。
    次日上午，程溪精神抖擞坐起身，把谭坞主给的储物袋从袖子里拿出来，灵识探入其中。
    大大小小盒子多达二十多个，其中最大的盒子长约四米，宽近一米，最小的也有半个立方。
    程溪跟拆盲盒似地，把这些盒子全部拿出来，兴致勃然从最小的开始拆。
    刻有阵法的银色狐裘、能抵御元婴攻击的法宝、飞行灵器、延年益寿的九叶仙参……
    程溪一通拆下来，发现每一样不提价值连城，却也别具匠心。那最大的玉盒设有禁制，还有一封谭坞主的亲笔信笺。
    他说里面装着的是入了品阶的灵脉，已有灵性。打开禁制前务必确保周围有强者镇守，以防灵脉脱逃。
    入了品阶的灵脉什么价位程溪不清楚，但肯定比普通的完整灵脉要昂贵。
    她看着这一地礼物，虽比不上裴游时五条灵脉几十节罕见珍品灵木那般大手笔，但也算得上出手阔绰。
    “真是大丰收。”
    程溪高高兴兴把这些贵重资源收起，多余的储物袋被她放在一侧桌上。以她如今身家与地位，储物袋的价值，她已经不放在眼里。
    “灵木攒了很多，灵脉也有九条，该回山谷了……”程溪在心里暗忖，她对这些资源暂时没有太好的安排，问问木傀儡倒是个好办法。
    而且还能顺便看看应长庭。
    程溪打定主意，离开舱房去找赵稚，她还没踏进赵稚的住所，就闻到灵膳的美味。
    刚过前庭，程溪看见庭院里十几位侍女忙碌走动，龙溪池小小一只在桌上胡吃海喝，来者不拒。
    程溪嘴角一抽，加快速度穿过游廊。
    “去年金秋宴，我听闻主峰灵兽园里有条狡诈的黑蛟龙，蒙骗了数十只灵宠，被骗资源里还包含一颗贵重兽元丹。”
    茶亭里，赵稚见程溪过来，放下一本书籍，饶有趣味道：“该不会就是它吧。”
    龙溪池的敛息手段很厉害，但赵稚身边有化神境跟随，被窥破也是迟早的事。
    “是它。”
    程溪有点小尴尬，“当时只是想让它在灵兽园里待会，谁知它这么有本事。”
    “它的敛息术有点意思，若不是吃得太过投入，就连灵舟内的化神境客卿境都难以察觉。”赵稚正色道。
    程溪听出赵稚似乎对龙溪池有点想法，她坐在矮茶几旁的软垫上，背脊微挺，静候下文。
    赵稚也没有卖关子，直白道：“陆州境内，已现世的灵境共有两百多处。其中适合筑基期与金丹期修士的，有四十三处。”
    说起灵境，程溪想到之前西岭山脉那一处，那个正是适合金丹期以下修士的一座灵材灵境。
    其中的罕见灵材价值不菲。
    “算算时间，毗邻云州边境的一座山矿灵境。应该就这几个月开启，它仅限元婴以下修为。”
    赵稚不疾不徐道：“那地方虽限制元婴，但却对敛息术法的感应很弱，时常有善于敛息的元婴混入其中。”
    修仙界的修士都知道灵境代表着资源，越是限制宽松的灵境，资源越丰富。
    “你想让溪池进去？”程溪直白问。
    “不止是它，你若想去也可以，九城主府有山矿灵境的名额。我好像忘了同你说，山矿灵境是由陆州数百家势力合力掌控，不对外开放的。”
    赵稚补充道：“那里面的山矿资源非常丰富，其中大多赤石矿，阳石矿在深处。”
    且不提山矿资源，光就垄断灵境，就可看出散修与有靠山的差距。对散修而言，兴许都不知晓还有这么个去处，更逞论收敛资源提升实力。
    程溪听完赵稚的话，突然冒出个念头：她在缘仙城还算吃得开，但上回玄天岛，好像得罪了一堆人。
    程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