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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23、垂杨(六)
    苏眉面上专心致志地听唐恬说暑假要到报馆做实习生的事,眼尾的余光却总是晃到那胸针的光芒,她想赞一句“阿姨,你这胸针好漂亮”,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她不应当去窥探别人的生活,只是——她看着唐恬眉飞色舞的面孔,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什么,她要不要告诉她呢?
    苏眉开始觉得头痛,她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涌进了这样多的光怪陆离。
    她从电车上下来,慢慢散步回家,正要过马路的时候,忽然发现小院门前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株擎满白色穗状花束的盆花。苏眉心头一凛,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见目之所及都没有她担心的那人,才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去。
    才一走近,便嗅到了幽浓的甜香,原来是株晚香玉。她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信,没有卡片,只是一株花,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知道,一定是他。
    这人怎么这么无聊?
    苏眉咬了咬唇,把花盆移到墙边。她若拿进去,他就得逞了,她偏不上他的当。等他看见一盆花都被她拒之门外,他就懂得她的意思了吧。
    苏眉狠了狠心跨过门槛,仔仔细细把门锁好,这才松了口气。
    她到厨房烧水,一眼瞥见窗台上磕破了杯沿的茶盏——是他和鲁涤安到她家里来的那天,她不小心打破的。苏眉想起那日他在这里洗碗,小小一间厨房被他的人衬得分外潦草。此刻身在其中,仿佛一转身就会碰到他的人。
    她想要冲水沏茶,目光扫过挨在一处的茶叶罐子,亦都是他拿来的。苏眉心里有些发慌,他寄给她的画册放在书柜的最上一层,案头的《玉台新咏》也是经他的手拿来的;他写的茶笺夹在她的笔记簿里,笔记里有他送给她的钢笔划出的粉红色波浪线;他在院子里扫过雪,在这屋子里吃过饭,她家门外现还放着一株跟他脱不了干系的晚香玉……连她最好的朋友都在和他的朋友谈恋爱。
    她一直觉得她和他没有太多瓜葛,可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惊觉,她身边处处都是他的痕迹。苏眉屈起手指掩住嘴唇,又蓦地放下了,那个深切而惊骇的亲吻,让她总觉得双唇隐隐发麻。
    苏眉这一晚都睡得浅,一闭上眼,不是想起唐夫人的胸针,就是想起了门外的晚香玉。以往她进到图书馆大楼的时候最觉得安心,可是今天她一路进来,总是有些惴惴,她希望所有的事都是巧合,或者是她看错了记错了,是她自己妄生小人之心……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如璟,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唐恬。
    她今天是踩着点进到办公室的,坐在办公桌前的林如璟刚跟她打了个照面,脸色骤然一变,起身冲到了办公室另一侧,冲着废纸篓干呕了起来。
    “你怎么了?”苏眉赶忙要去倒开水,却听林如璟抛来一句:“门关上!”
    “哦。”苏眉依言关了房门,倒了杯热水送到她身边,轻声道:
    “你是不是病了?看大夫了吗?”
    林如璟又呕了两下,才回头接过杯子,打量着苏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苏眉怔了怔,强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说你要是生病了,就请假休息一下吧,后天就放暑假了,也没什么要忙的。”
    林如璟慢条斯里地喝着杯子里的水,唇边渐渐浮出一缕讥诮的笑意:“你年纪不大,倒也很会装模作样。”她放下杯子,目光垂得很低,满不在乎地笑道:
    “你说出去,我也无所谓,我怀孕了。”
    “啊?”苏眉愕然。
    林如璟嗤笑了一声,“你又不是小姑娘,这都看不出来?”
    苏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做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本能地说了句: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留意。”
    林如璟看了看她,摇头一笑,“好吧,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打不打算告诉你的好朋友?”
    她话音未落,苏眉的脸色就已然变了,她一直逼着自己不去猜谜语被别人直接翻出了谜底,她觉得在这件事里,林如璟应当是新需谨慎小心翼翼的那个,可是事到临头,却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而林如璟问得也是最困扰她的一件事,她不说破,那还只是自己捕风捉影的揣测,可她居然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那她怎么办呢?
    林如璟见苏眉不答话,便道:“那天晚上我们从你家那边路过,你在路边打电话,他没看见你,可我看见了——你也看见我了吧?”
    苏眉默然点了点头,林如璟低低笑道:“你是唐恬的好朋友,她爸爸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告诉她?”
    “我觉得,你和唐伯伯不会是我想的那样。”苏眉的神色有言之不尽的伤感,“我和唐恬小时候就认识了,她们家一直都很好……”她犹犹豫豫地说道:“你还是不要和唐伯伯在一起了。”
    她说一句,林如璟就笑一下,待她说完,林如璟却不笑了,直直看着苏眉道:
    “如果他们真的很好,她爸爸又怎么会和我在一起呢?”
    “可是,这样的事对谁都不好……”
    苏眉急切地想要把这件事情就禁闭在这间办公室里,林如璟却忽然轻轻冒出一句:
    “我和他在一起已经十年了。”
    苏眉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年,如果林如璟说的是真的,那这么多年,她和唐恬看到的是什么?
    林如璟瞟了她一眼,略带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信是吧?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他早先说等他女儿进了中学就离婚的,让我出去读书,等我读完书回来,正好在一起;可是等我回来,他又说等他女儿到了十八岁,就离婚;现在他又说,要等他女儿大学毕业……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林如璟话锋一转,直视着苏眉道:“所以,你要说就去说,我乐得你告诉她们。”
    整整一天,她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苏眉难得先走,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吃了份双皮奶,可是清甜的乳香在舌尖便化得一点不剩,没有能叫人开心的余味。她怅然若失出来,直到天上飘起雨滴,才想起雨伞被她落在了办公室里。
    夏天的雨转眼就要大起来,苏眉顶着手袋赶回家,急匆匆上了台阶,讶然发现门前又多了样东西,似乎是个野餐篮。
    苏眉盯着那篮子迟疑了片刻,觉得还是有必要打开看看,如果里头是水果零食,这样的黄梅天气,却是不好丢在门外不管。她一边蹲下身来,一边腹诽那人狡狡狯。
    谁知解开篮子一看,里头装得却是一只比果酱瓶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奶猫,一身绒白软毛,正试着想要站起来,娇弱地叫人有些不敢用手去碰。许是雨中风凉,小猫有些瑟缩,苏眉赶忙扣上篮子,手忙脚乱地把猫抱了进去。
    24、杜宇(一)
    这猫太小,软茸茸的身子像没骨头,叫声嘤嘤咛咛,像个小小的女孩子;耷着脑袋的时候,很有些顾影自怜的意思。方才在夜色中看,以为是只小白猫,此时拿到灯下,才发觉这猫身上的绒毛是一层纹理隐现的银灰色。
    苏眉没有照料过这样的小毛球,在它身上抚弄了几下,觉得该喂它吃点东西。忖度着这样的小猫大概和小孩子能吃得的东西差不多,便拆了一包牛奶饼干,用热水化开,沾在手心里试着喂给它。那猫果然肯吃,粉红的小舌头在她手心里舔得有滋有味。
    苏眉被它舔得手心微痒,禁不住一笑,继而又皱了眉:这人怎么这样幼稚?
    他送来一株花,她放在门外不理,他就搬来一只活物!分明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她收下这只小猫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