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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阿嫣小声说着,接过卢嬷嬷递来的茶杯,赶紧抿了两口润喉。
    旁边玉露也取了两杯茶灌进去,又让玉镜拿团扇帮阿嫣打凉,道:“你是不知道这王府有多大,后院都快赶上北苑了,走得人脚疼。暑气还没过去,这儿又比京城潮热,哪怕到处都是树荫,也走得人满身是汗。要不是田嬷嬷在旁边,姑娘这会儿恐怕还在青石板上赖着呢。”
    “往后晨昏定省,可怎么办呐。”
    “就是。”玉露也觉得发愁,“给长辈请安,总不能坐着肩舆去,姑娘这双脚可得练起来了。”
    阿嫣愈发愁眉不展,钻进卢嬷嬷怀里。
    卢嬷嬷失笑,抚着她肩膀,叮嘱玉露她们,“婚礼已成,今早又给长辈们敬茶改了口,不管怎么说,也是王府的人了。往后可得改了称呼,别叫人听见了议论。”
    “是,该叫王妃。”三个丫鬟齐声应着。
    卢嬷嬷又低声问,“今早情形如何?”
    这话问出来,玉泉神色稍肃。
    “王妃和嬷嬷走后,奴婢跟玉镜收拾了屋子,试着探了探口风。她们的态度还算和善,说田嬷嬷是太妃身边的人,看着王爷长大的,听语气,大家都挺敬着她。瞧我俩是新来的,还带我们熟悉春波苑的布局,对咱们姑……王妃,言辞也挺恭敬。”
    卢嬷嬷颔首,“毕竟是王府,总不至于错了尊卑。”
    “瞧起来规矩挺严的,只不过……”
    “怎么?”
    “陪嫁的人里面,除了咱们这屋里的和夫人挑的,还有几位是凑数摆排场的,今早都进来了。里头那个彩月,瞧着鬼头鬼脑,还想套咱们的话,问王妃嫁过来后处境如何,被奴婢私底下呵斥了。”玉泉提起此事,稍有些愤慨,“原是打算拿来做粗活的,她管得倒挺多的。”
    阿嫣蹙眉,“那是伯母挑的吧?”
    “是啊,当日老夫人说谢家是王侯,咱们的陪嫁人手不可太简薄,特地让大夫人挑了几个做粗活的充数。”卢嬷嬷年纪最长,对这些也极留心,稍稍压低声音道:“这彩月原是大姑娘身边的人,不算亲信,却也能庭前伺候,不知怎就被塞到了充数的人里。”
    “自是伯母不甘心,想留个眼线。”
    阿嫣很清楚王妃易人之后伯母有多不甘心,遂叮嘱道:“平时多留意些,她若不安分,寻个由头打发了。对旁人也留心些,没准儿还有存着二心的。”
    玉泉应命,因时近晌午,先去安排午饭。
    饭后午睡解乏,亦消尽满身疲惫。
    阿嫣缓过劲儿来,瞧着偌大的庭院屋舍,便让田妈妈将近处伺候的仆妇丫鬟都召到跟前,算是彼此认个脸。
    ……
    当天夜里谢珽没露面,想必宿在了书房。
    阿嫣见怪不怪,自管歇下。
    次日从照月堂回来,阿嫣总算得空打理起了嫁妆。
    既是嫁入王府,陪嫁自然不薄。
    长房单独给楚嫱的东西她半点儿都没碰,如今的嫁妆大抵有三块。
    头一块自是楚元恭和吴氏给的陪嫁,京城的几处铺面田产,早在跟乔怀远议亲时就备下了,都在长安城,仍由吴氏帮着照看。其二是皇家赏赐和谢家送聘添到嫁妆里的,多是魏州的庄子田产,阿嫣这会儿顾不上,交给了外头的管事去打理——
    那是卢嬷嬷的儿子,靠得住。
    第三块么,如今就摆在隔壁院子里。
    整整齐齐二十来个大箱子,里头有不少珍贵的器物摆件,是按着王妃妆奁的规制,由宫里和礼部帮着凑起来的,像是嵌着宝石的如意冠、饰以珍珠的熏貂冠、珊瑚翡翠、玉柄香珠、赤金簪、碧瑶耳坠等,不一而足。
    当日楚嫱瞧见单子时,眼睛都直了。
    如今都在阿嫣手里。
    除此而外,还有几个箱子,是阿嫣连夜收拾出来的,里头有祖父单独留给她的书画,徐太傅送给她的名家书画,都是阿嫣心头的珍宝。还有两箱话本诗集之类的杂书,是她这几年攒下来的,特地带来解闷,过两个月徐元娥约莫还能再派人给她送些新搜罗的来。
    最笨重的那个箱子里装了架箜篌。
    阿嫣亲自过去,让人小心翼翼地抬出来,摆到她住的侧间里。
    这箜篌是祖父留给她的。
    楚章当年不止凭满腹才学位尊太师,也极擅书画,精通乐理,名气极盛。阿嫣幼时抓周,放着胭脂水粉不碰,独独挑了个精致小巧的箜篌摆件,每尝楚章得空抚乐时,还会听得入神。
    老太师瞧着喜欢,特地让人造了这架箜篌,在她三岁时当了生辰礼,只等阿嫣长大后承他衣钵。
    可惜阿嫣五岁的那年,老人家驾鹤西去。
    家里儿孙满堂,阿嫣幼时最得祖父偏疼,小时候的记忆虽已模糊,四五岁时候的事却记忆犹深,对他感情也极深。且这些年承教于徐太傅膝下,他不时就会提起旧事,赞叹老友当年的风采,回忆老友偏宠小孙女的种种举动,阿嫣听得多了,都牢牢记着。
    这架箜篌在她心里的分量不言而喻。
    她浑身皮肉养得娇软白皙,却舍得了柔嫩指尖,冬不畏寒,夏不畏暑,在指腹练出层极薄的茧,每月总得抚奏几回。
    指尖轻轻勾动丝弦,柔美的音调泠泠入耳。
    一瞬间,阿嫣似回到娘家闺房,在祖父留给她的书画堆里阖目独坐,无忧无虑。
    她翘起唇角,拿丝帕轻轻拂拭。
    卢嬷嬷便在此时走了进来,“启禀王妃,表姑娘来了。”
    秦念月?
    她来做什么?
    ……
    庭前廊下,秦念月巧笑倩然。
    她的年纪跟阿嫣相仿,身量矮了稍许,生了张小巧精致的脸,圆圆的一双眼睛,笑起来很是甜美。虽说自幼丧母,生父在与靖宁县主和离后便远走异乡,半次面都没露过,她却被外祖母和三个舅舅悉心宠着,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长辈们提起她,也尽是夸赞之语——
    善良、天真、单纯。
    因着身世可怜,秦念月自幼养在照月阁里,是老太妃的心头肉、掌中宝,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珍贵。
    阿嫣虽只去过照月堂两回,却也瞧得出这位表姑娘在府里的超然地位,似乎除了堂妹谢淑与她甚少搭话,旁的都颇夸赞。
    听说她忽而造访,阿嫣心中微诧,吩咐玉镜将箜篌擦净,又让卢嬷嬷亲自将人请到侧厅,洗了手过去,就见秦念月站在案边,正抬目瞧墙上新挂的书画。那是楚太师的遗作,秋林读书,烟云峰岭,入目清静超逸。
    甫一会面,秦念月开口就是夸赞,语气之中掺杂几分羡慕,道:“表嫂出身书香之家,这画瞧着真好。”
    阿嫣眸色微动。
    祖父的画固然有过人之处,但以秦念月在谢家呼风唤雨的得宠身份,何至于羡慕?
    且那语气实在有点刻意。
    阿嫣从前没少在楚嫱手里吃亏,瞧着谢淑对她的冷淡样子,就留了个心眼,此刻听见这话,也只笑了笑道:“书画之道,不过寄情怡性而已,比起以身报国护卫百姓的襟怀,还是逊色了些。大热天的,暑气还没散,表妹怎么过来了?”
    “想着表嫂刚来魏州人生地不熟,或许会想家,就过来陪着说说话,反正也是闲着。”
    “那得多谢表妹记挂。”阿嫣轻笑。
    秦念月捧着茶杯,乖巧含笑之间,问起长安的风土人情,说她从未去过京城,心向往之云云。
    后来,话题就转到了谢珽身上。
    “……能嫁到表哥身边,这福气实在让人羡慕,你不知道表哥他有多好。”秦念月含笑说着,列了一大堆旧事佐证。
    譬如她幼时生病,谢珽曾亲自熬药照顾;譬如她喜欢某个首饰,谢珽立时就买了让人送给她;譬如她爱吃鲜荔枝,谢珽就派人亲下岭南,千里送来;譬如她不小心闯了祸,只要稍微撒个娇,谢珽就能帮她瞒过去;譬如……
    总之一句话,谢珽外冷内热,待她极好,想必对新婚的嫂子也很好,好得能让人羡慕。
    阿嫣听得一脸懵。
    秦念月嘴里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还是她那夜不归宿、浑身冷淡、话都不多说半句的夫君吗?
    第9章 夜访 今晚多半是打算歇在这里的。
    一通闲谈,几盏茶喝下去,秦念月东拉西扯说得尽兴,阿嫣念她是将门遗孤,便也耐心陪着,又取京城带来的蜜饯给她尝。
    秦念月自是夸赞,似极喜欢这表嫂。
    末了,又甜甜笑道:“表嫂既嫁过来,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表哥待我都能那样好,想必这两日新婚燕尔,待表嫂也极体贴周到,用不着旁人操心。我也是怕表嫂身边没个人说话,会想家,才过来这一趟。若是叨扰了,表嫂可别见怪。”
    “怎么会,多谢表妹还来不及。”
    “那我就放心了,表嫂忙吧,不打扰了。往后若想找人说话,只管叫我就好。”秦念月热情说着,领了随身的两个丫鬟动身告辞。
    阿嫣承她大老远来探望,亲自相送。
    春波苑里游廊交错,廊下皆由青砖铺地,平整洁净。两人各由丫鬟簇拥着徐徐往外走,到一处台阶时,秦念月忽然“唉哟”一声,身子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慌得丫鬟仆妇赶紧去扶。
    阿嫣也心头微紧,道:“没伤着吧?”
    “只是崴了下,无妨。”
    “还是到旁边屋子歇歇,我请个郎中过来瞧瞧。”阿嫣不放心。
    秦念月却挤出个笑,道:“不必兴师动众,伤得不重。出来大半天,外祖母该寻我了,不如表嫂找个肩舆或是春凳,我坐着回去,缓缓就好。”说话间,轻瘸着走到旁边,坐在鹅颈靠椅上歇息,还有心思整理裙摆。
    阿嫣瞧她行动无碍,稍稍放心,遂命人去取小肩舆将她送回,卢嬷嬷亲自相陪。
    卢嬷嬷知道她的意思,将人安稳送到老太妃跟前,禀明经过请了罪,才告退而回。
    秦念月一路沉默,看似无恙。
    直到卢嬷嬷出了屋子,她的眼圈立时泛起了红,攥着老太妃的手,“嘶”的吸了口凉气,轻声呼痛。
    郑氏心疼极了,“怎么样,痛吗?”
    “有点痛。”秦念月轻声,眼睛里几乎浮起泪花,“外祖母帮我请个郎中瞧瞧吧,怕是得敷点药才好。”
    郑氏连忙让人去请,又嗔道:“既是伤着了,你就该在春波苑歇会儿,让郎中尽快赶过去,哪能这样拖着呢。”
    “我是怕闹太大,惹表嫂担心。”
    “她是春波苑的主母,又是做嫂子的,既崴伤了你,合该操心照顾,你何必为了她委屈自己。”郑氏原就对着婚事心存不满,瞧着外孙女这般懂事体贴,忍不住抱怨道:“你舅母添了不少人手在那里,又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还如此不当心,连个台阶都扫不干净。”
    “外祖母也别怪表嫂,院子很干净。”
    秦念月劝完,又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奇怪。那台阶平整得很,地下又干净,原本不该崴脚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听说这两日那院子里还有旁人平白无故地摔倒。毕竟是新婚的院子,这样终归有点不吉利。”
    郑氏疼她极深,听见这话不由叹了口气。
    她自幼享福,一生尊荣,到了这年纪愈发相信鬼神之论。但凡想到阿嫣替嫁而来,白费了她先前祭告神明祖先的祷文,心里就如同拧着疙瘩,不舒服得很。
    这会儿又生出新的刺来,愈发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