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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旁边侍卫尽职尽责,恭敬回禀。
    谢珽挑了挑眉。
    方才谢瑁假惺惺安慰的时候,他还听到少女凄凄惨惨应着的声音,这么快就跑没影了?
    好在伤势虽不轻,腿脚倒还没太受连累,他让人披了衣裳,就要起身寻过去。旁边郎中连药箱都没收拾好,忙道:“殿下悠着点,到底是中了毒,这两天还是静养为宜,免得残存的毒又复发。”
    “无妨,就出去活动腿脚。”
    谢珽说着,自管穿鞋慢慢往里头走。
    郎中好几次帮他捡回性命,瞧他不顾疼痛瞎溜达,已见怪不怪了,只摇了摇头,拿着箱子去倒座房里透透气。
    转瞬间,屋里就只剩两位嬷嬷撑着。
    ——实在是那掺了药的血水味儿太难闻,清晨淡淡的还能忍受,闷到这会儿愈来愈浓,谁都受不住。
    两位嬷嬷强忍着,守在门口,免得有人去而复返。
    里间窗畔,阿嫣与武氏捧着茶透气。
    外书房修得轩昂,除了谢珽处置公事和起居用的阁楼,耳房抱厦也都齐备。且这地方原就关乎机要,为免旁人窥探,修建之初就留了心眼,借着飞檐树影遮挡,有侍卫在外把守,谁都别想绕进来探看。
    此刻窗牖洞开,清风徐徐。
    武氏既摆出难过的姿态,自然也不能有太好的胃口,没再吩咐厨房添菜,只将晌午送来,旁人几乎没动筷箸的饭菜热了,婆媳俩先对付着。
    侍卫奉命去办,婆媳俩就着香茗将闻了整日怪味后的那点恶心压下去,才要拿糕点垫垫肚子,转头就见谢珽走了过来。
    负伤中毒,半日憋闷,他的气色不太好。
    不过步伐沉稳,想来伤势无碍。
    武氏随手递了杯茶给他,“怎么出来了?当心撕裂伤口。”
    “透口气。”谢珽靠在窗畔。
    初春后晌的风徐徐拂入,因树荫遮蔽,比别处倒凉些。他的目光落在阿嫣的脸上,看到小姑娘熬了半夜后脸上有些疲惫,清晨仓促洗脸后并未拿脂粉装点,这会儿发髻微松,入目只觉慵懒娇弱。
    昨晚墙角里,她抱膝的姿态浮入脑海。
    那个时候他经了恶战厮杀,加之毒物侵蚀,已有些晕乎乎的。睡一觉后,有些细节已记不大清,却清晰记得她满目惊恐担忧,娇丽衣裙堆在地上,脸颊被溅了血迹也浑然不觉。像是不慎闯入沙场的一只鹿,惊慌失措又彷徨无助,无端被抹上杀伐的色泽。
    她原本不该经历这些。
    都是受了他牵累。
    谢珽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难受。
    他没忍心让她勾起昨晚的血腥记忆,只将衣裳披得严实些,努嘴指了指东北边,“这儿离揖峰轩很近,你若觉得无趣,我让人偷偷取点泥巴过来?”风拂过他鬓边的发,男人冷硬的脸上掺杂了调侃意味,跟他昨晚说浑话让她亲他时毫无二致。
    虽说听着不太正经,却存了宽慰她的意思。
    阿嫣垂眸,轻勾了勾唇。
    “拿来泥巴也没用。这事儿若瞒得久了,会令军中震动,殿下想必不会装病太久,这两三日里能有结果吧?”
    “不出明晚。”谢珽道。
    昨晚他负伤回府,王府内外所有的动静都由陆恪盯着,今晨许嬷嬷都已转述给了他。前晌老太妃带着谢砺父子过来,素来与他疏远,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谢瑁亲自登门时,嫌疑已然浮出水面。等陆恪将生擒的刺客撬开嘴巴,顺蔓摸瓜拿到证据,便可定论。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终不是让人愉快的事。
    谢珽眼底的冷厉一闪而过。
    旁边桌椅轻响,侍卫端来了热好的饭菜,武氏亲自摆在桌上,因三个人都还饿着肚子,便招呼夫妻俩先来用饭。
    阿嫣依言,先给婆母和谢珽盛饭。
    昨晚遇袭后胆战心惊,脑袋里一直有根弦暗暗绷着,始终没觉得饿。今晨被仓促赶来的老太妃打得措手不及,她也没能好生用饭,乃至午饭端来时,一则屋中味道难闻,再则人前要露悲戚之态,她也只能忍着不去吃。
    到这会儿,都快前胸贴后背了。
    阿嫣挟了糕点,先垫垫肚子,而后舀汤搛菜,不时给武氏和谢珽添点儿。
    饥饿甚久,她也没敢吃得太饱,待腹中六七分饱的时候,她便停了筷箸,欲拿茶漱口。这一抬头,才发现谢珽执箸的手臂微僵,像是被伤处牵累,吃得极慢,好半天过去,也只将她挟的那些菜送进嘴里,大半碗米饭还原样放着呢。
    她不由微怔,“殿下胳膊也疼?”
    “嗯。”谢珽闷声。
    不止胳膊疼,背后腰间哪哪都疼,安静站着时还不觉得,躬身用饭时痛感格外明显。
    他没有挨疼的癖好,只能慢吞吞来。
    旁边武氏瞧他拧眉的样子,暗笑了声,道:“原打算让许嬷嬷搬到榻前,或是躺着,或是喂给你,都能轻松些。谁让你跑出来,跟个尾巴似的。”说着话,笑吟吟瞥了阿嫣一眼,将筷箸搁下,起身道:“我去瞧瞧周老和徐曜,你们慢慢吃。”
    话音落处,人已出了屋门。
    阿嫣哪能听不出打趣?
    眼见婆母走得飞快,她愈发怀疑婆母是故意腾出地方,回过头就见谢珽皱眉忍痛,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明明是极寻常的对视,却因武氏的调侃,添了些许暧昧。
    五指微缩,她不自觉揪住了衣袖,“殿下多吃点吧,都是补气血的。”
    “要不,你喂我?”谢珽勾唇觑她。
    阿嫣迟疑了下,到底还是端起了饭碗,拿勺子喂到他嘴边。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
    茶足饭饱,转眼天已擦黑。
    今晚仍旧命悬一线,须得愁云惨淡。
    阿嫣和武氏都没回住处,既是照顾谢珽的病情不许搅扰,自然也没召人来伺候。就连沐浴送水的事都作罢,免得不慎露出端倪,只让嬷嬷端水过来,盥洗过后各自歇下。
    武氏去了耳房,阿嫣则留在谢珽旁边——怕受惊后夜里做噩梦,有谢珽在旁边能睡得安稳些。
    照月堂和别处数次遣人来问,武氏都已郎中在竭力疗救为名安抚过去,没让再来搅扰,至于谢琤那边更是守着口风不许透露。
    陆恪那边办事利落,晚间就递回了消息。
    生擒的刺客已有人被撬开了嘴,吐露出买主的线索,其余几个见同伴招了,也都松了口只求速死。种种线索汇集,陆恪已派人去追查,一旦有消息就立时送来。
    谢珽听了,命他尽快。
    而后将陆恪具文呈来的线索又看了一遍,放在烛上烧尽。
    回了屋就见阿嫣倚枕侧卧,双眸点漆照水,正静静瞧着他,似是有话要说。
    谢珽衣裳松垮,回身屈膝上榻。
    他的背后腰间伤处不少,都拿细白的软布裹着,几乎成了粽子,衣裳松垮吊在肩上,躬身时连腰腹的轮廓遮不住。
    阿嫣虽怀疑谢珽有些假戏真做的意思,这般时候却是以伤为重的,竭力不去多想。一面帮他系好衣带,免得夜里蹭歪里头包扎的细布,一面试探着道:“殿下既重伤不治,我明儿也没法脱身,有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谢珽盘膝而坐,“说来听听。”
    “是司裕。”阿嫣跪坐在旁,细心为他系好衣带,“昨天夜里,他一直跟在我们身后,除掉了不少刺客。后来,我见殿下那边情势危急,就让他过去帮忙。当时夜深混战,旁人未必留意到他,但那般恶战,他怕是也没法全身而退。”
    她微微抬眸,觑着谢珽的神色,声音愈发温软,“毕竟是出手相助,殿下让许嬷嬷挑个靠得住的人,帮我去瞧瞧他好不好?”
    “等这事过去,还得再谢谢他。”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
    昏暗烛光照在谢珽的脸上,双眸幽若深潭,唇角的笑却不知是在何时收敛了。
    他原以为,阿嫣要说的与他有关。
    毕竟昨夜牵手观灯,经了那样的凶险刺杀,此刻没了闲杂人在旁边,可算夫妻夜话。
    谢珽甚至暗藏期待。
    哪料她惦记着的竟是司裕?
    昨夜情势危殆时,那少年鬼魅般飘过来与他和徐曜并肩作战,谢珽当然记得清楚。那是雪中送炭的仗义助力,他心底亦是感激的,昨夜跟武氏议定对策后,还特地让侍卫过去照看,免得小车夫也中毒累及全身。
    恩怨分明,这种事谢珽拎得清楚。
    但这些话此时说出来,尤其是经了阿嫣的口,听在耳中终究让人觉得一言难尽。
    谢珽似噎了噎,却不好表露醋意。
    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他没事。回头我与你同去。”
    阿嫣闻言甚喜,仅存的担忧消弭殆尽,便拢了青丝钻进被窝里,眯眼道:“殿下若还不困,就翻会儿书吧。我熬了整日实在太困,先睡了。”说罢打个哈欠,面朝谢珽的方向昏昏睡了过去。
    却未料整夜酣睡,翌日清晨她就被一道消息惊走了困意——
    司裕被谢瑁带走了。
    似是被指以罪名,由谢砺亲自调了府里的侍卫,看守着带去王府侧厅,再差人来请太妃过去议事。
    而那里,还有几位闻讯而来的武将。
    阿嫣听了这话,面色微变。
    谢珽倒像是没太意外,稍加沉吟便向武氏道:“陆恪那边还没消息,母亲先带她过去,看他有何说法。”
    ……
    侧厅里人影幢幢。
    武氏虽压住了谢珽遇袭的风声,但那晚动静闹得不小,加之谢瑁没打算听从她的安排,消息在暗中不胫而走。虽没闹得众人皆知,谢家麾下几位要紧的武将却都来了。
    不过谢珽生死未卜,谢巍又在外巡查,谢砺便做主将几位请入厅中,暂且奉茶等候。
    瞧见阿嫣婆媳,谢砺起身相迎。
    “珽儿重伤未愈,原本不该搅扰大嫂,不过事关重大,瑁儿说此人嫌疑极重,我便擅自做主,先羁押了过来,还望大嫂勿怪。”
    “二叔客气。”
    武氏的目光迅速扫过众人,瞧见那些面孔时,心里大约有了数,便入主座,沉眉道:“怎么回事?”
    谢瑁拱了拱手,也不虚客套,开门见山地向众人道,“王爷元夕遇刺,与此人有关。”
    一语既出,众皆哗然。
    毕竟,西禺山遇袭的那回,司裕当众斩杀刺客,神鬼莫测的身法震惊了在场众侍卫与随从。这般身手,哪怕没人敢宣扬,暗里却已传开。尤其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多半都知道王妃的马夫身手奇绝,深藏不露。
    如今,竟掺和进了元夕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