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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可他又有什么选择,他污浊的血脉无法选择,出生无法选择,被狗一样的圈养和封印,从来都是无从选择。
    他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岑蓝既然要杀他,又为何要让他同样不可选择地爱她,是为了彻底的报复吗?
    那么她报复的到底是斩掉她头颅的那女人,还是……还是背弃她的男人,也就是他这污浊血脉的生身父亲?
    姜啸还未等想通什么,两个人便已经越过了凤冥妖城的上空,破过浓重的血雾,落在了妖城祭坛的最下面,和那幻境中血池一模一样的地方。
    只是现如今那血池中的血水平静无波,只是血池的上方红云凝聚,浓稠如鲜活流动的血,在不断地朝着四周扩散。
    岑蓝手指在袍袖中轻点通信玉牌,将提前画好的符文通过玉牌送出去,这是令各大门派提前准备的消息,她体内的境界因为情绪激荡不稳,已经不能等了。
    况且姜啸的反应同她想的不同,他若是今夜爆发,对着她歇斯底里,那么就还能等到明日,在正午阳光最烈,能够透过祭坛照进血雾的时候再动手,那时候哪怕他的凤冥妖族血统被激发觉醒,也会相对弱一些。
    可如今她估错了姜啸对她的用情,他竟是知道了真相便甘心赴死,岑蓝心中震动的同时,又不得不换最最恶劣的办法,因为要激发凤冥妖族提前现世,必须要用凤冥妖族的血。
    不能是普通的血,而是悲痛欲绝之下的心头血。
    足够的怨气和悲痛,才能够激起血池的沸腾,正如当初那妖女伙同那个背弃她的畜生,设计坑害她是一样的。
    之所以对她,对她的家人和族人那样凄惨地赶尽杀绝,之所以要她在那般绝望和悲愤之下,才砍断她的头颅,为的不仅仅是用她的血填充血池。
    而是当时那妖女自己无法悲痛泣血去召出族人,必须借用她无边的怨恨悲痛的热血,混着那妖女凤冥妖族的血,这才能激发血池,召唤出新的族人。
    但也正是因为那妖女没能以凤冥妖族的血来召唤族人,所以她才耗费了几百年,在岑蓝已经邪魔入道修成大能之时,才用无数人的怨恨与她的血累计,召出了这么一个姜啸。
    所以要提前召出下一个凤冥妖族,并一举将它们赶尽杀绝,她必须要姜啸悲痛泣血,才能激发血池。
    那么自然姜啸心甘赴死绝不可以。
    消息送出,岑蓝仰头看了看祭坛之上阴暗红云堆积的天空,三千年了,这仇怨也该了结了。
    她抽出千仞,剑身在这幽暗的血池旁映出了一道令人心颤的寒光。
    “你要杀我吗?”一直跪坐在地上垂目看着血池的姜啸说,“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
    姜啸一靠近这血池,满心如火般的灼烧再度燃起,他本就是万千怨念应运而生,若非被岑蓝刻意压制了血脉和记忆养成个傻子,当真长在那妖女身边,现在无疑是一个残暴嗜血毫无人性的凤冥妖族。
    “等什么,”岑蓝冷声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太多年了。”
    姜啸抬头看向岑蓝,眼中隐隐有血色红光闪烁,他的情绪似乎全都被岑蓝那一巴掌给扇没了,此刻开口也是声音平平。
    “我父母杀你全族,你也杀了他们复仇,”姜啸说,“既然是复仇,那又为何留下我?”
    “因为师祖一时心软,觉得稚子无辜吗?”
    “不,”岑蓝说,“你母亲并没有完全被杀死,我说过了凤冥妖族浴血浴火而生,她当年死的只是个傀儡身,这笔账还没完!”
    “可……”姜啸眼中已经被红光覆盖,却还保持着那平平的声音,问出最后的疑惑,“可你为什么不连我一起都杀了,那样不是才死得更加干净么。”
    “那有什么趣味?”岑蓝说,“我就是要等到她出世,让她亲眼看着她当年千辛万苦生下的你,是怎么死在她面前。”
    岑蓝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敢去看姜啸的表情,而是一直看着血池,看着血池因为感受到同族的气息,血色的浓雾更加快地流动起来。
    她袖口中的玉佩隐隐发热,这表示各门派已经准备好了。
    岑蓝看向姜啸,他周身已经聚拢上了血雾,姜啸站起了身,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岑蓝。
    “师祖,”他声音低了很多,朝着岑蓝的方向迈了一步,“既然只是为了在她的面前杀我,那为何要骗我动情。”
    他又走近一步,那早已经被红光取代的血瞳之中,终于流出了和血一样浓稠泛黑的泪。
    “你是骗我的吗?”姜啸每走近一步,周身的血雾便围拢上更多,他的黑发束带已经不知道散向何处,岑蓝最喜欢的那如墨的长发,也已经沁上了暗红的血色,正随着他的脚步无风自动。
    “你说过不骗我的,”姜啸走到岑蓝的面前停下。
    整个血池的红色血雾流动着朝着两个人缠绕过来,姜啸继续说,“你说喜欢我,难道……”
    “呲……”
    十分轻的一声轻呲,不是笑,也不是嘲讽,而是锋利的剑尖破开了血肉。
    姜啸低头看了一眼,眼睛有片刻的时间恢复了正常的浓黑纯澈,他甚至不知道岑蓝在做什么一样,伸手抓住了千仞的剑锋。
    可是千仞锋利无匹,乃是岑蓝本命灵剑,剑意随心,不仅片刻未曾迟疑,而是直接再进一寸,径直捅穿了姜啸的腰腹。
    第46章 我爱你。(再无一丝人类的感情。...)
    这一剑直接捅在姜啸的妖丹之上, 残丹被剑锋擦过,姜啸瞬间便疼得跪在地上,他面容扭曲, 双手鲜血淋漓地抓着剑锋,抬起头来看向岑蓝。
    这么久了, 他在岑蓝的面前, 只有最开始被掳上山折辱的时候,才露出过厌憎和倔强的神情。
    岑蓝只对他好了那么一点点,他就很快沉溺其中, 难以自拔。
    他这一生, 真正活着的时间也只有十八年, 这短暂得堪称弹指一瞬的一生中, 从没有尝过什么是好,所以尝到了之后就如同叼住了骨头的狗一般, 不肯放下,不舍得放下, 被打了也没有松口。
    何其的悲惨, 他却觉得幸运。
    拥有的太少, 总是很容易就满足。
    可事到如今, 他不曾怨恨自己的悲惨来自于岑蓝, 甚至不曾怨恨她要杀他这个仇人之子, 可他却无法忍受,他毕生得到的所有温柔都是假的, 他这短暂的一生就是一个裹在仇恨里面精心策划的骗局!
    因此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怨憎, 满是癫狂, 这张总是显得妖异的眉目,在这红光和血池的映衬之下, 彻彻底底的沦为妖魔。
    而岑蓝的眼神却如霜雪冰凌,手中千仞长剑裹着白霜,在姜啸这般怨憎的眼神之下,半点不曾动摇,甚至剑尖在他内府之中翻搅了半圈,令姜啸顿时闷哼出声,齿间腥甜一片。
    而岑蓝这时候才开口回答,用这居高临下的姿态,用那副分明温柔慈悲的相貌,说出能将姜啸彻底逼疯的话。
    “怎么能是骗呢,”岑蓝手中千仞再度翻转,彻底将姜啸的妖丹剥离了他的内府,落在了自己的千仞之上。
    “岁月漫长,无聊得紧,你母亲当初勾搭我未婚夫害我那般凄惨,我不过戏耍戏耍她儿子解闷,这有何不对?”
    岑蓝说着还极其轻佻地用另一只未曾执剑的手指弹了下姜啸的额头。
    一道白光迅速从她的指尖隐没其中,姜啸却毫无察觉,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岑蓝会说出这种话。
    左不过是不爱,是骗他伤心难过而已,却没成想,自己在她的心中就是一个用来报复的玩物,怨不得她总是将那些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
    而他呢?
    他被所谓的情爱迷惑心智,一心讨好她,甚至帮着她折辱自己!
    姜啸低下头,双手还抓着岑蓝的千仞剑锋,他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岑蓝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剑,千仞几乎割下他的十指,而他的残丹却随着岑蓝的剑尖,生生被剜出了身体。
    姜啸弓着身,手臂撑在地上,他几乎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浑身的颤栗,他张着嘴无声地哀嚎着,长发伴着血雾飞舞,血池似乎受到了他的感召,无波的水面慢慢泛起了涟漪。
    姜啸腹部被搅出的血洞正在不断地流血,血水将他被挖出滚落在地的妖丹一遍遍的清洗着,而他浑身颤得越来越厉害,脊背也不断拱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岑蓝手中捏着千仞,压住掌心的微颤,听到姜啸的嗓子发出某种带着令人心颤的低鸣,这绝不该是属于一个人类的声音。
    而血池的水在这声音之下不断地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而姜啸的后背,也突兀地不断鼓起,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可到了这种地步,姜啸居然还不曾泣血,说明他的伤心竟还未曾到顶点。
    妖丹已经还给他了,他却在与自己的血脉对抗,他不想堕落。
    岑蓝根本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她嘴唇微颤,想起了那天姜啸颤抖地抱着她说爱她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不懂什么是爱,她其实没有真的爱过任何人。
    可是这一刻,她听到姜啸压抑的低吼,看着他抓在地面的指节撕裂变形,却还不肯顺从本能觉醒血脉,岑蓝竟然想哭。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她杀他。
    他死也不愿意做妖邪。
    岑蓝朝前迈了一小步,咬牙到自己的嘴里都泛起血腥。
    但最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逐渐累积的雷云,她心绪动荡得太厉害,修为压不住,雷劫将至。
    “姜啸,”她对着正在抵死对抗的姜啸轻声道,“我爱你。”
    她的话音落下,姜啸猛地抬头,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纯澈与温良,满是怨憎和嗜血,他的脊背撕裂开来,沁血的妖丹飞起没入了他的眉心,霎时间整个祭坛红光大盛!
    腥风卷着烈火从姜啸的身后袭来,他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的巨大双翅绽开,气势汹汹地朝着岑蓝扇来,同样如同山崩一般入耳的,是姜啸泣血的嘶吼,“你居然还敢骗我――”
    岑蓝不闪不避,彻底不再压制境界,轰然炸起的浩海灵光,同这红光猛地撞在一起。
    整个祭坛在这强悍的撞击之下如同炸开的烟花一般轰然倒塌,而岑蓝提剑飞身而上,整个人化为一道剑光,与千仞合二为一,直直穿透腥风血雨和灼灼烈火,以身为剑,径直斩下了姜啸首级。
    泣血人头落入血池,整个血池顿时沸腾起来,岑蓝御剑腾空,提剑在半空中画下重重赤金符文,结界一重重的在天边亮起,雷云滚滚凝聚,天边电闪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各家门派早已经聚集在妖城之外,见到天边绽开符文金光,顿时全部朝着妖城之中冲过来。
    凤冥妖族浴火浴血而生,岑蓝手持长剑悬于半空,看着下方血池不断沸腾翻滚,浓郁的红雾虽然有结界阻隔,却还是不断地流向四面八方,裹挟着无尽怨气的红雾会影响到这世间一切吸取到的生灵。
    各门派集结而来,各凭本事为自己设下结界,阻隔吸入这妖邪出世的红雾。
    而还未等所有仙首集结完毕,血池当中已经露出了两个头顶,很快这两个人完全的从血池当中慢慢起身,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滚下,这是两张乍一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脸。
    待到血化长袍的女子身形完全显露出来,众人这才发现,并非是血池当中蕴生了两个人,而是这个蕴生而出的女子,提着一个与她长得相差无几的人头。
    那人头闭合双目,面色却并不如死人的青白,而是只像活人睡着了。
    那女子在血池中上岸,闲庭信步般的拖着一身的血水,像个出浴的美人般撩了下自己沁血的长发,接着提着那人头走到了血池边上的男尸身边,将还滴血的头颅朝着那男尸的脖颈出一放,那男尸顿时便睁开了眼睛――死而复活。
    前后赶到的众家仙首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倒抽一口气,凤冥妖族几乎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不死,浴血浴火皆活,这简直没有天理。
    “我的傻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那女子根本没管这血池边上满地的祭坛残骸,更没有管一众虎视眈眈的仙长们,而是抱着那才醒过来的男人的脸,娇笑道,“你与娘说,是谁欺负了你,害你那般泣血,娘给你讨公道。”
    死而复活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岑蓝亲手斩杀的姜啸。
    而姜啸从睁眼之后,视线便一直朝着上空看,看的正是岑蓝。
    那新生的凤冥妖族,这才顺着姜啸的视线朝着上空看去,对上了岑蓝居高临下的森寒视线。
    女妖愣了一下,片刻后捂唇娇笑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呀。”
    “哎呀呀真是阴魂不散,你竟能有如此大的机缘,还变得这么厉害,应该感谢我啊。”女妖的声音到这里,陡然间阴沉下来,“可是你为何还是没长记性,竟还来招惹我儿子,你怎么敢让他伤心!”
    她话音未落,岑蓝却已经动手,长剑在空中灵光暴涨,裹挟着白虹贯日般的气势极速朝着那妖女刺来――
    只是这剑光最终同一道裹着烈火的红光撞在一起,天地间一片轰然,周围的各家仙长被波及到,连退好远。
    光芒散去,岑蓝持剑指着那妖女,那妖女竟然也毫发无伤。
    “还真的有几分能耐了,得我血池的血莲做本体,你也是妖魔,我可以教你浴火重生的办法,何必自相残杀?”
    岑蓝再度提剑迎上,与妖女天上地下的打起来,凤冥妖族的妖术强大,且能够借助血与火不死不灭,但其实真的对上如同岑蓝这般修行了数千年的大能,实在是不够看。
    她试图以幻术迷惑,岑蓝瞬间破除,而众家仙首见岑蓝与那妖女缠斗在一起之后,便也按照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开始以灵力摧毁血池。
    天边越来越多的雷云凝聚,这是大能即将飞升的征兆,各家仙首惊疑不定地按照计划,破坏血池,而岑蓝这边一边倒的局势,也因为姜啸的加入而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