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没想到父亲连路线都规划好了,脸上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愤然:“阿耶,无论母亲有什么道理,这么做都不合礼数,咱们家绝不能如此行事,贻笑大方!”母亲若是在长安去世,暂时葬在武功老宅还算说得过去,可如今他们在涿郡,哪有扶棺回乡,却不葬入离得不算太远的河东祖坟,而是要绕道千里到长安去落葬的道理?这事传出去,会让人怎么看,怎么想?
李渊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皱眉道:“大郎,这是你母亲的心愿,她曾千叮万嘱,为父也已亲口答应了她,断然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横竖日后我总是要与她合葬的,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又何必如此计较!何况这么做,也不光是……”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打住了话头,挥手道:“总而言之,我意已决,你们先下去准备就是了!”
建成并没有答话,脸色却是由红转青,突然跪了下来,沉声道:“父亲见谅,此事儿子不敢从命!”
李渊吃了一惊,瞪着建成不知说什么才好,呆了片刻才抬头瞧着世民道:“二郎,你怎么说?”
世民此时心头早已天人交战了无数个来回,他当然不愿违反母亲的遗命,记得母亲临终前低声交代的话语里,似乎是提到了什么山西长安,父亲也是为难半日才答应的,难道竟是这事?但母亲为何如此决定?这么做,不但李家会遭人议论,母亲的名声只怕也会受到影响,母亲她……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对?听到父亲的询问,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渊心里顿时雪亮,大郎二郎显然都不愿意,三郎有病四郎还小……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赞同,然而窦氏的吩咐犹在耳边,大变或许就在眼前,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见世民没有表态,建成精神不由一振:“阿耶,您也瞧见了,这事行不通,行不得,我们都是李家儿郎,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李渊脸色愈发难看,正要开口,却听到身边有人淡淡地道:“那就由我来做好了。”
建成愕然抬头:“三娘,你……”
凌云并没有瞧他,只是向李渊点了点头:“女儿这就去准备!”不管怎样,母亲已经憋屈了一辈子,她绝不会让母亲再憋屈下去!
玄霸原是一直有些茫然,听到这话,忙上前一步:“阿姊,我和你一道!”
建成脸色不由大变,霍然起身,拦在了凌云的身前:“三娘,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母亲糊涂了,你也要跟着犯糊涂?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如何能做这种事来?你做得了么,你担得起么?”
凌云抬头静静地瞧着他,她当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然而这些话,她没法出口,沉默片刻后,她也只能答道:“阿兄,我不想跟你动手。”
建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凌云不想多说,身形一晃,直接掠过了建成。建成不由吓了一跳,脱口叫道:“站住!”
凌云哪里会离他?几步便下了台阶,玄霸忙快步赶了过去。元吉原想追凌云,瞧见玄霸,眼珠一转,忽然合身扑上,紧紧地抱住了他:“李三娘,你若敢再走一步,我就摔断三阿兄的腿!”
这下便是建成都吓了一跳:“三胡,不许造次!”
元吉却只扭头瞧着凌云,叫道:“我只数三下……”他未说完,眼前人影一晃,凌云竟已来到了他的跟前,手掌一挥,对着他的眼睛就斩了下来。元吉忙松手后退,凌云的手却已转而扶住了玄霸的胳膊,“咱们走。”
建成忙再次拦在了凌云跟前:“三娘,你难道真的要让阿娘,让你自己,都背上这离经叛道的名声?”
凌云不由皱眉,带着玄霸,她是绕不过去了,但她要做的这件事,世上没有人能拦住她!抬头看着建成,她的目光里终于多了几分锐利的锋芒。
另一边,元吉呆了一下之后,也是愈发愤怒,握着拳头就要冲过来。世民忍无可忍地一把拽住了他:“你还想如何?”元吉最恨的便是他,被这一拉,挥拳便打了过去:“要你管!”世民让了几下,元吉却愈发不肯罢休,一下比一下刁钻狠辣,世民差点挨了一下,不由得也动了怒。
李渊眼见不好,忙怒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母亲还在这里呢,难道你们就要手足相残给她看?让她不得安宁?”
建成忍不住分辨道:“就是为了母亲,儿子才不能不拦着三娘!”
元吉也叫道:“我听阿兄的,今日谁也别想走!李二,你别以为我会怕你!”
世民听到父亲的话,原已退后了两步,却见元吉又扑了上来,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元吉推到了一边。元吉踉跄了两步,却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来。
凌云也松开了扶着玄霸的手:“阿兄,得罪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混乱之中,院外突然有人跑了进来:“国公,府外有两个人,说是有军务大事和要紧账务,要求见国公,!”
堂屋里顿时静了一静:军务大事,自然有信使来报,这种登门求见,算什么路数?至于什么要紧账务要直接找李渊,那就更离谱了。
李渊不耐烦地挥手道:“什么人?赶出去!”
报信的仆从忙道:“来的是两个人,一个自称柴绍,说是有大事一定要立刻见国公;还有一个姓何,他说……他说他是来收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唉……第一次写到这么晚。节日已过,祝大家周末快乐,周一见啦。
第139章 在天之灵
经过半个多月的风吹日晒, 国公府挂出的丧幡和素灯,颜色都微微有些发旧了, 却愈发沉淀出了一股哀伤的意味。
瞧着眼前的这片素白,柴绍只觉得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不到一个月前,他在灞桥送别凌云姐弟时, 两人脸上那阳光般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谁能想到, 他们一路上竟会经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 最后迎来的却是母亲的遽然离世!也不知他们现在到底心情如何,偏偏自己带来的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只是这件事太过要紧,眼下除了唐国公,他实在没法再相信别人了!
想到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不知多少人已卷进了这场动乱, 更不知此事会如何收场, 他的心头不由又有些焦躁,在府门前来回走了几步, 正想再催促一下守门的家仆,却听到身后有人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声音极轻, 轻得几不可闻,却仿佛蕴含了无限感慨。柴绍一怔之下回头看去, 却见何潘仁正静静地看着府门上的白纸灯笼,那张重伤初愈的素白面孔上看不出任何悲喜,幽黑的眸子也是暗沉沉的难辨情绪。柴绍只觉得心里一动,那种怪异的感觉顿时又浮上心头——
眼前的何潘仁, 真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位年轻胡商吗?虽然这次他能顺利抵达蓟县,还得多亏在路上遇到了此人;虽然一路同行,对方已说出了之前在路上的种种经历,解开了他的不少疑团,但他还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他印象里的何潘仁,分明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虽然富贵逼人,容色绝世,但说话做事却总是莫名好笑;可他眼前的何潘仁,却仿佛已是历尽沧桑,就算淡淡地抛出一句“我是来向国公府收账的”,竟然也没有半分荒谬可笑之感,反而让人觉得高深莫测,不敢小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真的能让人如此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还是说……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商贾无义,唯利是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瞧着何潘仁,他的目光不由变得锐利了起来。
仿佛感觉到了柴绍的打量,何潘仁眸子一转,看向了他,眉头微挑,仿佛有些疑惑。
柴绍原不是躲躲闪闪的性子,索性对他笑了笑:“何公子如此叹息,不知有何感慨?”
他这一问,原没想过会问出什么来。谁知何潘仁想了想,竟是又叹了口气,一脸诚恳道:“在下的确有件事情,不知该如何启齿——大郎想来还记得,在下之前曾自称是何大萨宝的幼弟,这话,其实是因当时情势不明,在下不得不略加掩饰,还请大郎恕罪。”
他不是那位何大萨宝的弟弟?柴绍不由倏然一惊,之前的种种猜疑一瞬间都涌了上来。他一时再也顾不得别的,只目不转睛地瞧着何潘仁问道:“那阁下究竟是?”
何潘仁听着从府门内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一笑,向柴绍姿态优雅地欠了欠身:“在下的确姓何,蒙同行抬举,称我一声‘大萨宝’。”
他的意思是,他就是何大萨宝本人?自己明明见过那位何大萨宝,根本不是这模样!柴绍差点脱口说出句“不可能!”但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张气定神闲的笑脸,心底居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诡异感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搅合在一起,让他一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过,他也没有时间仔细思量了。
随着“吱呀”一声,国公府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一身重孝的李世民大步走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柴绍,脱口叫了声“柴大哥”。柴绍跟何潘仁同时转过身来,世民的目光立时凝在了何潘仁的脸上,呆了一下才道:“何大萨宝?”
何潘仁再次欠身行礼:“不刚当,何某冒昧打扰,还望国公勿怪。也请二公子节哀。”
世民自是答谢还礼,又忍不住瞧了何潘仁两眼——他这半个多月都和玄霸住在一处,早已听他说过这位从身份到手段都堪称传奇的大萨宝,今日一见,别的且不论,这容貌气度的确是生平仅见,玄霸竟是半点都没夸张,只是脸色苍白,难不成受的伤还没痊愈?他怎么会和柴大哥一道过来?
柴绍心里自是愈发震动:世民见面就叫出了“何大萨宝”四个字,显然早就知道何潘仁了,是凌云和玄霸经常在他面前提到这个人吗?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位何大萨宝的真实身份的?何潘仁的话只怕还有好些地方都不尽不实,却不知到底还隐瞒了多少……这无数的疑问,都在柴绍胸中乱糟糟地往外翻涌,他却一句都不能问出来,脸色自然也是愈发沉峻。
世民转头瞧见柴绍的脸色,心头也是凛然:自己怎么忘了,柴大哥这边才是最要紧的!也不知长安洛阳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能让柴大哥风尘仆仆地赶来涿郡?阿姊他们一路上就遇到了那么多艰险,也不知柴大哥又是怎么过来的?
若换了往日,这些问题他自是一早就问了出来,但此时他却是自然而然地沉住了气,半点情绪都没露将出来,只是礼数周到地将何潘仁与柴绍请进大门,随即便向柴绍抱手道:“柴大哥,父亲已在书房等你!”
柴绍也无虚礼,向世民抱手还礼,转身便跟着领路的仆从大步走向了书房的方向,耳中却不可避免地听到世民在跟何潘仁寒暄客套:“何大萨宝,这边请,我家三弟一直惦记着大萨宝,只是他近来身子不好,不能亲自来迎,还望萨宝恕罪……”
他心头一跳,差点回头,却到底还是收拢了思绪,加快了脚步。
外书房这边,李渊早已吩咐心腹守住各处院门,自己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待得柴绍进来,不等他行礼完毕便问道:“你怎么来了?洛阳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乱子?”
柴绍直起身来,索性也开门见山道:“启禀国公,在下奉樊尚书之命前来报信——杨玄感举兵作乱,眼下已是兵临洛阳!”
杨玄感反了,果然是杨玄感反了!李渊也不知到底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悲从中来,半晌才点了点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阳那边究竟如何了?”
柴绍瞧着李渊的神色,心头微觉异样,此时倒也不好多想,只能道:“本月初三,杨玄感谎称来将军失期作乱,借机占据黎阳,发兵作乱,十日之前,他已聚众十万,渡河破关,直逼上春门,樊尚书几次令人拒敌,却都是兵败而归,越王殿下如今已在调度各路人马,不过一时还没有更多的消息。”
也就是说,杨玄感已领兵围困洛阳,形势十分危急了?不,这一切其实都没什么可担忧的!李渊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洛阳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断然不会轻易落入贼手,倒是辽东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容不得半点差池,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我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处置好这边的粮草事宜,大郎若想立刻亲自去辽东报信,我会安排好马匹导引,大郎随时可以出发;若大郎愿意稍候片刻,也可以休整片刻,再随我一道前往辽东。”
柴绍不由一愣,李渊竟然根本没有多问一句,就完全相信了他的话,让他早已准备的信物和说辞都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他就这么信任自己吗?自己的名声可一直都不大好,之前还因为那些破事而连累到了他们全家……
瞧着李渊镇定的模样,他只觉得心里一热,想说想问的话都涌在了喉头,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而肩头却是一轻,连日来沉甸甸压在身上的重任,此刻竟仿佛都卸了下来——
自打接了这报信的差事,他便一直心弦紧绷。毕竟这些日子里,东都那边早已接连不断地派出信使,却没有一人一马传回半点消息,他不想让兄弟们送死,也不敢轻信任何人,索性自己乔装打扮,孤身上路,先取道山西,再穿过太行到了北边,路上虽也遇到几拨盗匪,但他身无长物,又熟知江湖规矩,倒也有惊无险。谁知进了涿郡之后,却差点被郭留守的人当成了盗匪的细作,还是何潘仁一眼认出了他,陪着他一路过来,这才顺利到达蓟县。
适才就在国公府的门口,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毕竟这杨玄感乃是杨素之子,自来勇冠三军,战无不胜,加上性格豪爽,深得民望。他这一反,自是天下震动,多少人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更有人根本不愿相信此事。没想到往日里只是个宽厚长者的唐国公李渊,听闻消息后却能如此镇定,而且当机立断,竟是半分犹疑都没有。
李渊见柴绍没答话,只道是自己的反应太过直接,忙解释道:“大郎不必多心,我这边自打接手粮草调度之事,杨玄感在黎阳就百般推脱阻扰,六月以来,运河上已无半担粮草,洛阳也突然没了消息,我派了不少信使出去,同样有去无回,如今听到大郎的消息,我心里倒是踏实了。大郎找到这里,想来也是担心地方长官、军中将领里有杨家的内应,你且放心,你若想立刻出发,我自会给你安排好人马身份,绝不会让人发现端倪。”
说着他便起身往外,想招呼人进来——他想留柴绍一道出发,原是有些私心的,只是柴绍千里而来,急着前去辽东,也在情理之中,有些事,不妨以后再说。
柴绍忙道:“国公且慢!”
对着李渊有些意外的面孔,他心里愈发感慨,终于深深地躬下身去:“若国公不弃,柴绍愿意跟随国公一道前往辽东!”
李渊心里一喜,忍不住在柴绍肩头拍了两下:“好,好,好!”定然是阿窦在天有灵,才会让柴绍在此时此刻来到这里,才会让他如此决断吧?想到这里,他几乎是热泪盈眶:“大郎,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从现在到十月中旬,评论都显示不出来,不过大家的留言我还是能看见的。谢谢大家,最近白天总是大脑空白,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调整过来,真的太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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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无能为力
涿郡的这座唐国公府并不算大, 从门口到世民所住的院落,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就到。
只是在这一盏茶的工夫里, 世民已默默地刮了两回眼睛:这位何潘仁,实在不像个商贾,更不像个胡人——
容色无双也就罢了, 谈吐见识居然也极为不凡, 那份见微知著的眼力更是令人咋舌, 不过在府里走了这么几步, 他便已瞧出好几个下人正在为出远门做准备。他若不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父亲原来早就下定了决心,甚至已经提前在做打算了……这个人,到底还能瞧出多少东西?
说话间, 两人已到了地方, 有小厮早已等在门口,瞧见了两人忙迎上了几步就要开口。世民心里一动, 摆手止住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何潘仁:“何大萨宝可看得出, 这位仆从到底有何事禀告?”
何潘仁不由哑然:这位李二郎气度极为沉稳,一路上谈吐都是滴水不漏, 此时才露出了一点少年人的模样,瞧着倒是和玄霸更像了。他想了想,含笑答道:“这却不能靠看,只能靠猜了。”
世民点头道:“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也猜猜看。”说完也上下看了那小厮几眼,见他一脸茫然,欲言又止,心里已猜到了几分。
他正想开口,就听何潘仁不紧不慢道:“若让我猜,大约是另外几位郎君或娘子有事交代……可是府上的三娘?”
那小厮“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世民心里愈发佩服,此事他自然也猜到了:这小厮明显是来传话的,但父亲在见柴绍,断然无暇分心,长兄和元吉又绝不可能找他,而玄霸跟他住在一处,也不必让小厮来传话,府里只有阿姊会如此行事。但何潘仁并不知道这些,却能一语中的,这本事自是比自己强得多。
他向小厮点了点头,小厮忙道:“的确是三娘子吩咐小的来告诉二郎,今日三郎被四郎拉扯了一番,脸色一直不大好,她让三郎先到她的院子里去歇着了,还请了巢太医过去诊脉,请二郎不必挂心。另外,也请二郎代她和三郎向何大萨宝问一声好。”
三郎又不大好了么?世民的眉头不由紧紧地皱了起来,何潘仁也轻轻“咦”了一声:“三郎的病难不成……”
世民叹了口气:“三郎身子原就不大好,这次又是连番辛苦,到底还是旧病复发了,这半个月来总是好一日坏一日的,前两日好容易请到了原先一直给他看病的巢太医,太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日都没有回去,就住在我们府里呢。”
何潘仁沉吟片刻,突然道:“二郎,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让我也去见见三郎?”
世民不由一愣,何潘仁要见三郎自是情理中事,但如今三郎在内院,在阿姊的院子里,虽然阿姊之前跟他同行了一路,但眼下到底情形不同了。
何潘仁却是坦然一笑:“二郎有所不知,在下在制药上也算略有心得,虽不敢说必能对三郎有所助益,却实在无法袖手旁观,总要瞧一瞧才能安心。”说着又指了指自己:“二郎想也知晓,在下半个月前受了伤,伤在心肺,如今虽不敢说痊愈,行走倒也无碍,这便是用了我自己的药。”
世民原还有些惊异,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再无犹疑:半年前玄霸也是伤了心肺,可是足足躺了一个多月!他抱手向何潘仁行了个礼:“那我就先替三郎谢过何大萨宝了,这边请。”
何潘仁微笑着伸手抚胸,欠身回礼,脸上依旧是一片风轻云淡,只是手掌按上心口,却觉得胸腔之中,那砰砰的跳动之声仿佛比平日要急促些许——定然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他抬头瞧了瞧刚刚升上树梢的日头和树荫间有些刺目的阳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阳光,此时也照进了凌云的屋子里。
七月将至,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阳光从半卷的门帘下照了进来,把屋里一大片青砖都照得明晃晃的,也给原本就不宽敞的厢房更添了几分暑气;然而坐在这间屋子里,凌云却只觉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难怪三郎的病会来得这么急,这么重,那么明显的事,她怎么竟没看出来呢?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坐在她对面的太医巢元方也是神色黯然:“此事都怪老夫!是老夫思虑不周,当日三郎过来说他要回乡养病,每样药都得多拿一些,我竟没有多加思量,随手便把这救急药也多给他拿了几丸,却没想到……”
没想到窦夫人会病重不起,没想到他们要急着赶路,更没想到这孩子会如此心重,生怕因为他的身子而耽误大家的行程,竟偷偷地把这应急药当提神药来吃了!等到药吃完了,人也到涿郡了,却又赶上窦夫人去世,他在伤心之余还要连日守灵答哀,这种事,便是身子康健的人也难熬,更何况是他!
偏偏自己来得太晚,三郎又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若不是他们这次又要准备启程,三郎也再次提起了想多拿些药防身的事,自己都想不到他的病发还有这个缘故……
只是,事到如此,想到,或是想不到,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