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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他想,他不该把座钟时间往后调的。管家每夜听到钟声都会醒一会儿,起来喝杯水。如果没调时间,管家会醒得再早一些,一定会发现后院的这些动静,也许能救他一命。
    他又想,雅蓉和囡囡以后再也收不到他的信了,不知道会不会哭。
    他还想,如果这都是梦,那该多好。
    这一定是梦吧。
    ……
    于是那天之后的每一个漫漫长夜,当所有人睡着之后,李先生都会从那间卧室的床上坐起来。他会在床上写下给管家的留条,然后趁着无人醒来,去衣柜翻找他的铜信匣。
    那是他的家当,只要带上,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但他夜夜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直到今天。
    他搂紧了信匣,再次用木枝划写道:现在,我能回家了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沈家小楼震颤得更加厉害了。
    夏樵想起刚刚谢问说的话,在心里默默数着:两个球掉下来了。
    笼主大概真的开始急了,因为整栋沈家洋楼忽然泛起了金红色,墙上映着摇曳的火光,几人的影子在火光中颤动。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噼啪脆响,像炉膛里燃烧的干柴。
    然后,滚烫的风从走廊深处吹拂过来,热浪扭曲着屋里的每一条直线。
    他们仿佛正置身一片奇怪的火海——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看到火。
    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闻时忽然抬头朝走廊顶头看过去。
    “关门!!!”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嗓子。
    声音并不算洪亮,却传得极远,直贯耳膜。
    “门”字尾音还未散,一群身影绕过那处墙角,狂奔而来!
    杂乱的脚步声在整条走廊里交错回荡,显得紧张又焦灼。
    打头的是大东,他边奔疯狂打手势,咆哮道:“火啊!火追过来了!”
    那群在房间里沉睡不醒的人不知怎么都醒了过来,明明人数不多,却跑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
    夏樵不知所措,冲他们喊了一嗓子:“怎么回事啊?”
    “我做梦了!”孙思奇很快超过大东直奔这里,他冲得太快,扑得夏樵连退好几步,怼在了墙上。
    “我是那个什么婆婆!”孙思奇从墙上挣扎起来,“本来要去那个小房间给长明灯添油,结果那个房间烧起来了!”
    夏樵懵了:“然后呢?”
    孙思奇一拍大腿:“然后就真烧了啊,整栋楼都烧起来了!”
    “谁烧的?”闻时问。
    “阿峻!”孙思奇说完自己愣了一下,可能想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整栋楼的震颤又翻了倍,楼上楼下的窗子都疯狂作响。
    孙思奇这状态一看就是跟笼里的人通了梦,不小心梦见了沈家做饭婆婆的经历。一般这种情况能直接睡到闻时解笼,但他居然醒了过来。
    “你怎么醒的?”闻时问。
    孙思奇捂着脸,转头去指身后的人:“老毛扇了我好几下!”
    闻时抬头一看,老毛跑在所有人的最后面。当他转过拐角朝这边奔袭而来时,长龙似的火焰“轰”地一声直滚过来。
    大火瞬间吞没了落在后面的几个人。
    孙思奇和夏樵倒抽一口气,浑身的血都凉了。
    就在那一刻,谢问垂在身侧的手指凭空动了一下。只听火里传来一道清朗的长啸,犹如长风顺着山脊直贯而下,穿过百里松林。
    一扇巨大的羽翅通体鎏金,从火海中横扫而过,掀起的风墙有股万夫莫开的气势!
    冲天的大火撞在风墙上,乍然蓬开犹如一大片火莲花,却一分一毫都溅不到众人身上。
    大东、周煦和老毛从火里跑出来,在那扇羽翅的照拂下完好无损。
    他们在火光映照下惶然回头,看到的却只有金翅残留的虚影。
    第48章 影子
    周煦已经恍惚了:“这什么啊?”
    大东比他还恍惚:“金翅大鹏吧。”
    说完他膝盖一软就想跪。
    不是夸张的那种, 大东是真的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跑了个全马,灵相都飘出去了。他搭着周煦的肩, 想缓过那阵劲。
    周煦浑然未觉, 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这么牛逼?”
    关我什么事???
    大东刚要反问, 就看到自己手里的傀线不知何时甩了出去,一直延伸到褪去的火海里。于是大东也目瞪口呆了。
    不过头晕的感觉阻碍了他发挥,刚瞪一下,他就干呕了两声,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怎么了你?!”周煦连忙去扶他,还想叫老毛帮忙, 却见毛也是懵着的。
    “他也吓到了。”周煦告诉大东。他半蹲下来, 看在刚刚金翅大鹏帅炸了的份上,一下一下帮大东捋着背。
    老毛当然不是吓到了,那翅膀是他放的, 他有什么好吓到的。况且他只是背手扫了一道翅影出去,跟金翅大鹏真正的翅膀相比还是差得远,毕竟只是虚相。
    可惜这帮没见识的小傻子们并不懂区别,张口就说金翅大鹏,白瞎了他的良苦用心。
    他懵只是因为没想通——他一翅膀下去, 可以让整个笼心松三分,离得近的, 灵相都会不稳。区区一片火海而已,他家老板为什么突然要出手?
    解笼吗?谢问现在解不了。
    救人吗?那也没必要啊, 这种场面闻时完全可以应付。就算他不动手, 这几个人也一定不会出事。
    不过老毛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他在火海肆虐过的地方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灵相的味道, 带着一股浅淡的白梅冷香,若有似无地从某个角落散出来。这对老毛而言再熟悉不过……
    正是闻时要找的东西。
    灵物天生对这种气味异常敏感,比如傀,比如这笼里的沈曼怡、李先生……还有非生非死的闻时自己。
    但此时的闻时却连这个味道都没嗅到,因为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刚刚那扇翅膀上。
    他死死盯着走廊深处,即便那里已经没有巨翅通体鎏金的虚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和空洞的人语声。
    周煦和大东的交谈顺着走廊传过来,像虚妄模糊的杂音。
    夏樵的声音也不甚清晰,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哥,那真是金翅大鹏?”
    他动了一下嘴唇,声音低而干哑:“不是。”
    金翅大鹏掀起的风山呼海啸,会让看到的人失明。
    夏樵点了点头,声音更小更模糊了:“那你为什么一直看着那里?”
    因为想起了一些事……
    他在那扇鎏金巨翅张开的瞬间,忽然想起曾经有一个人,高高地站在他身后,在飓风顺着山脊滚流而下的时候,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人说:“这个可不能看。”
    他在手掌覆盖下说:“我想知道金翅大鹏本体什么样。”
    那人说:“那就听吧。”
    于是他听到了百里松涛和万鸟齐鸣。
    后辈皆知跟了尘不到最久的那只傀是金翅大鹏,但他们从来不知道真正的金翅大鹏是什么样子,只能想象。
    想象它有什么样的身形、什么颜色的翅膀,想象它翱翔于空会是怎样威风凛凛,然后根据日久经年传下来的流言,去描摹一个大致的模样。
    除了尘不到和金翅大鹏自己,这世间本不该有人见过金翅大鹏真正是什么模样,包括闻时。
    但他看到那扇鎏金翅膀横扫而过的时候,却恍如旧相识。
    ……
    他听见夏樵又开了口,说闻到了一股味道,像他身上有过的白梅香。然后他被夏樵拉到了走廊深处,看到大东拎着拖长的傀线坐在地上,老毛和周煦试图把人扶起来。
    周煦的嘴巴开开合合,说着近距离看到那只翅膀的感受,说那风有多烈、鎏金羽毛有多耀眼。说大东因为爆发了一下,灵神不支,所以久久缓不过来。
    还说可惜了,只有一扇翅膀。如果能看到全貌,不知有多震撼。
    而大东只是瞪着眼睛,一边茫然一边点头,然后把傀线慢慢往回收。
    一切都圆得上,顺理成章,挑不出错。
    夏樵他们已经都相信了。
    如果是刚出灵相门、什么都不记得的闻时站在这里,恐怕也会相信。或者说,信与不信对他而言无所谓,本来也都是不相干的人。而刚刚那一瞬,也会在其他人的兴奋和感叹中一揭而过,掀不起涟漪
    可惜他不是。
    他想起过一些往事,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刚巧也借过大东的手,所以看到那根甩出去的傀线,第一反应并不是谁突然潜力爆发。大东就算再怎么潜力爆发,也放不出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的东西。
    这只是个幌子。
    所以……
    除了闻时以外,这笼里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人——
    他可以用操傀的方式隔空操控大东,让大东甩出傀线却一无所觉。他的傀有金翅大鹏的影子,不是根据流言想象描摹的,而是真正的金翅大鹏,连闻时都觉得熟悉。
    他会的东西、懂的东西,可能在这里所有人之上。所以他不会焦急慌张,也很少感到意外和惊诧。
    他不喜欢扎在人群中,总是远远地站在拥挤之外,听着、看着。只关键时刻提点几句,甚至出手帮点忙,却从不会留下确切的痕迹,就连闻时都没法捉住什么。
    能做到这样的,从过去到现在,闻时只知道一个,也只认识一个——
    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