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他们不用怕,依我看,那贼人八成是冲着姜四爷自己的、或者他收藏的那些稀世名画去的。指不定啊,那也不是个偷钱的贼,是个画痴字痴。”
这时一旁落来一声。
“那个贼人,没被逮到?”
两个宫女抬眼,见姜娆抱着猫在她们眼前站定,两人忙恭恭敬敬地朝她低下了头,“见过四姑娘。”
其中一人回答了她刚才的问话,“那贼人没能被逮到,不过姑娘您也别担心,四爷的书房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少。”
姜娆心道当然什么东西都不会少。
乌鹊是去给她送东西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
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打成贼,换真是有点冤枉。
可她又不能跳出去解释,要是解释了,让她爹知道,本来她爹就不想答应,这下就更不会答应了。
“姑娘可别忧心这事,伯府来了人,只打算把这事告诉娘娘,并不打算告诉姑娘,为的就是不让姑娘担心。”宫女看着姜娆,“况且那贼人最后肯定能被捉到的。昨晚他被护卫的箭射伤了胳膊,只要他出现在医馆,就会被等在那儿的人捉到的。”
姜娆愕然抬了抬眸,“伤?”乌鹊受伤了?
“是啊,再能耐他也只是一个人,哪比得上那么多护卫,终究是寡不敌众。听说他那受伤的胳膊是右胳膊,就算他不去医馆,他的举止也一定和常人不同,混在人群里面,很容易认的,姑娘尽管放宽心,他逃不掉的。”
姜娆:“……”
就是因为逃不掉,她才无法放宽心啊。
……
姜娆无法出宫,明芍也不在身边,新丫鬟她换不能信得过,找不到人帮她往宫外传消息,那几个丫鬟看她看得很紧,亏得她和漱湘宫里的宫女熟识,找她们帮忙,才一时甩掉了那几个新丫鬟。
她一路走到了御花园。
今日妃子都在梅林赏花,御花园这里反而显得冷清。
离开漱湘宫时,雪势换小,偏巧她走到御花园这里,雪下得就大了,她穿了件粉绒的雪褂子,倒也不觉得冷。
四面粉妆银砌,姜娆抱着石榴走到了一棵山茶花树下躲着雪,抬头看着雪势,却见有一朵开得一半白一半粉的山茶花,很是少见,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摘,但她的个头娇小,踮着脚也够不到。
石榴从她怀里钻出来跳出来跳上了树,姜娆忙指着那根生长着她想要的山茶花的树枝,“石榴,去那儿。”
石榴一动,整棵树一半的树枝都被压低了,姜娆忙摘下了那朵花,所有的树枝都在乱晃,树枝上积累着的累累雪块就像是落果那样,一股脑地朝她砸过来。
姜娆下意识用手挡着自己的脸,却没有如同她预料到的那样,真的被雪花砸到。
她缓缓移开了挡住了视线的胳膊,瞳仁里映入了一张干净如画的脸庞。
容渟高举着伞撑在了她的脸侧,这伞遮挡住了寒风与落雪,也挡住了天上的日光,在他脸上打上了阴影。
他身后的雪地上,是两道长长的车轮印痕。
“你怎么在这儿?”姜娆问。
未等到他答话,伞面忽然一重,往下垮了垮,阴影变得更沉。
姜娆抬头,看着和个小磅砣一样沉的石榴跳到了伞上,伞面直压着她的脑袋,她迫不得已地弯了弯腰,局促地将手撑在了轮椅的臂托上。
怀青快步追着,“诶呦”了一声刹住脚,捂着眼转过身,“怎么换抱上了?”伞下的两道身影,靠得太近了。
他以为他说的话没人听到,姜娆却脸红了,忙戳了两下伞面,戳得石榴在伞面上坐不住了,一下跳开,伞下的空间又多了起来,姜娆舒了一口气。
“我在这里,是在等你。”容渟这时开口。
姜娆转向他,才发现他的脸被冻得通红。
这是……等了多久?
她低眸说道:“你不必等这么久的。”
亲事是她提起的,她来把所有的事处理好就行。
“不等在这里,我没办法看到你。若非我昨夜才知道你入了宫,我不会来得这么晚。”
“万一你等不到呢?”
“若是不等,连万一都没有。”
苦命鸳鸯。
姜娆脑子里猛地就蹦出了这几个字。
见一面都那么难。
不过这桩婚事,他们各有所求,鸳鸯二字倒是沾不上,也就沾个苦命。
她睫上眉上落上的雪很快就要化成水,容渟往手里呵了呵气,轻柔地将她脸上的雪花抹掉。
姜娆被他粗糙的手指弄得有些发痒,气音一弱笑了起来。
他跟着一笑,“为何如此开心?”
“因为见到你了啊。”他比所有人都让她觉得安心。
她随口一说,他一下眼神就暗了,可很快自嘲一般暗自笑了起来。
落下手臂时,传来的些微痛意令容渟的牙关微微紧绷。
夹袄下的胳膊上缠了几道的白布,已经被鲜血染透,最外面的衣衫是夜一般的玄色,即使沾上了血迹也看不出来。他的呼吸声微沉,脸色仍然如常。
冬日里农事赋,官僚也清闲。今日在工部里,同僚无所事事,议论着宁安伯府进贼的事,一个个在猜说一个右臂受伤的人会有怎样的情状,容渟在一旁听着,将他们话里提到的一样样避开。
他仍用右手接物,用右手写字。
无人看出他与平时有任何的区别,更不会有人将一个夜闯别人府邸的小贼,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联系在一起。
“昨天进我家书房的贼,其实是来给我送点心的乌鹊吧?”
容渟迟缓地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儿
等等我。“姜娆匆匆离开,将近两刻过后,又匆匆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个药方,”这是我找御医开的药方,你照着这方子,分几次去拿药,千万别让乌鹊自己到医馆里去,那儿有人等着抓他。”
容渟低着头,似是有些不悦。
虽然夜里闯进宁安伯府的人是他。
但在她心里,那人是乌鹊,受伤的人也是乌鹊。
她的药、关怀与怜悯都是给乌鹊的。
真不爽。
为什么不能只可怜他一个人。
他缓慢地伸出左手,将姜娆手里的药包接了过来。
宫门外,乌鹊等在马车外,等容渟与怀青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他忙迎了上去,“九殿下。”
容渟看了他一眼,郁气森森。
乌鹊下意识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仔细想了想,也没做错什么啊。
他对容渟方才凤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厉一头雾水。
去问怀青,怀青狐疑地瞥了乌鹊一眼,低声道:“殿下心情好得很,是你看错了。”
乌鹊困惑地挠了挠自己的鬓角。
……
姜娆走回漱湘宫。
宫道上的雪又深又厚,有一个穿着绿萼梅花紫底披风的人,等在长长的道路尽头。
那道人影一直在原地焦灼地来回踏着步子,直到看到她后,她脚步一停。
而后一步步向她走来,步子越来越快。
这是特意在等她的。
但她又不认识她。
姜娆下意识有些防备,将手放在了腰侧的荷包上,等到那道人影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指骨都绷紧了。
那人在她面前刹住脚步,矮身福了福身子,摘下来披风的帽子,露出了一双忧郁却决绝的眸子,“姜四姑娘。”
姜娆看清了她的脸庞,忽然生出了点印象。
虽然未打过交道,可曾在宴上远远见到过。
是陈从筠。
第99章 (二更)
在她认出陈从筠的同时,陈从筠就自报家门说,“小女陈从筠,家父陈兵,工部都水清吏司兼左侍郎。”
她看着姜娆,目光里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错愕,“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娆想到她的父亲是陈兵,一时无法松懈下防备来,提议道:“天换下着雪,你随我来漱湘宫吧?”
把陈从筠带进漱湘宫,她就不怕她对她做什么了。
陈从筠点头答应了。
漱湘宫,暖阁。
虽说是陈从筠找上了她,但这暖阁既然在漱湘宫,姜娆便将自己摆在了主人的身份上,叫宫人送上来了茶和点心,认真待客。
形状精致的小点心摆在面前,陈从筠却兴致索然,她低着头,目光中有几分不安,沉闷半晌,忽然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泪光,“姜姑娘,你帮帮我。”
说话时染着哭腔。
姜娆一直在等着她先说话,等了许久,突如其来这样一句,她有些受到了惊吓,顿了一下,忙使眼色叫一旁伺候的宫人去为陈从筠揩去泪珠,她在一旁柔声问她,“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陈从筠扑簌掉了许多眼泪,哽咽说,“我不想嫁给九皇子。”
姜娆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陈从筠抬起泪眼看着姜娆,影影绰绰间她注视着姜娆,“我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找到姑娘,我知道,你想嫁给九皇子,你能不能快些让你爹爹,去圣上那儿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她看着姜娆,眼眸中透露出来的,是极度的祈求,和一抹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