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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小食光 第87节
    “南方?具体是?”
    “臣目前也不确定。”谈允贤道,“依祖母所言,湖广岭南皆有可能。”
    “那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两年。”
    谈允贤抬起头,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张羡龄:“臣知道这时日不短,所以请娘娘宽容则个,祖母于臣而言,既是先生,也是亲人,如今祖母有病,臣却不能医,实在有愧。”
    她的祖母茹女医张羡龄也曾见过,当时还是茹女医将谈允贤引荐入宫的。这一下听说茹女医病重,张羡龄很是关切:“一两年有什么,只是山高路远,你若真要四处寻药,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臣不怕吃苦。”谈允贤苦笑一下,“我只怕祖母等不及。”
    “我知道了,事不宜迟。”
    说完,张羡龄雷厉风行的叫来文瑞康,要他好生安排谈允贤出宫,这一期间俸禄不停,并且和东厂提督打个招呼,让各地内侍多多关照谈允贤,能帮忙就帮忙。
    来坤宁宫之前,谈允贤只是担心中宫娘娘不肯放人,谁知中宫娘娘竟然未她考虑得如此周全。
    她对张羡龄的忠心又往上涨了好些,连声道谢。
    “这是应该,你在宫中效劳已久,有时过年都未曾放满假,我早就想给你放一个带薪长假。”张羡龄道,“不过你既然是出宫寻药,那我有一个建议。”
    谈允贤立刻从白大衫的口袋里掏出纸笔:“娘娘请讲,我一定记着。”
    张羡龄道:“世间草药繁多,许多医术上的记载互相对不上号,如若可能,将常见的草药一一分类记载在案,描绘图样,那一定会是一本很好的医学教材。”
    她描述的时候,心里就想着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若是提前一年出现这样一部草药辩证指南,不知能造福多少百姓。
    谈允贤做好笔记,允诺道:“臣一定会谨记娘娘所言,将这事做好。”
    “不急。”张羡龄道,“最要紧的,是找到医治茹女医的药。”
    虽然谈允贤离宫时匆匆忙忙,她还是尽可能的将宫中女医的事情安排好了。谈允贤离宫之后,会由她的大弟子许女医暂代首席女医之位。
    若是赶得及,谈允贤会在回龙大学堂医学院当院长,若是赶不及,则由另一位资深很老的范女医代替。
    谈允贤离宫之后,张羡龄特意让文瑞康到坤宁宫库房挑了一些上好药材,送到茹女医府上去。
    正巧碰上休沐日,文瑞康便亲自跑了一趟。到了茹女医府上,登门一瞧,庭院间晾晒的全是药材,若是闭上双眼,单凭气息辨别,十有八九会以为到了药铺。
    两年不见,茹女医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卧在榻上,枕边还摆着一盘药材。
    文瑞康说明来意,道:“你老儿就好好休息,不必操心,等谈女医寻药归来,一切就好了。”
    茹女医但笑不语,临行前,忽然从箱子里拿出厚厚一叠信来,托付给文瑞康。
    “说实话,我也不知能挨到几时。让允贤出宫,其实是为了让她能忙碌一些,免得整日哀痛。”
    茹女医请文瑞康将信收下,说:“若有不测,也不要立刻告诉允贤,两月寄一封平安信就好。我估摸着信寄完了,允贤的事大约做完了,应该也放下了。”
    张羡龄听说了这消息,与朱祐樘感慨了一番,谈允贤与茹女医的祖孙之情,实在难得。
    那些信被很妥当的收好,不过张羡龄还是盼着,这些信永远用不上。
    第111章
    谈允贤这一去, 万水千山,路途遥远。她每隔两个月便会修书两封,寄到京城来。一封公信, 一封家信, 说一说最新的收获, 问一问茹女医身体可康健。
    第七封信寄到之时, 家信的回信与公信的回信并在一起,都是从宫里发出的。
    张羡龄坐在书案前, 面前一盏明亮的宫灯,将案上的一打回信照得透亮。
    良久, 她才将最上面的一封回信拿起,交给内侍:“寄出去罢。”
    内侍不敢多言,双手捧信, 立刻退出去。
    帘外的梅香见人出来, 从一旁的小宫女手上接过茶盘,轻轻从帘子底下过。
    “娘娘用些点心罢, 膳房新炸出来的荷花酥。”
    张羡龄摇了摇头:“我不饿。”
    梅香道:“午膳便没吃多少, 等会儿还要见造办处的人, 不用点心垫垫, 如何挨得住?”
    理是这个理,张羡龄也不想令梅香为难,便拿起一个荷花酥吃了。膳房的师傅手艺一向不错,这荷花酥做的香脆可口,甜度适中。
    张羡龄吃了一个, 便吩咐梅香要人给上学的三个孩子都送一份去。
    略休息了一会儿,张羡龄召见造办处的人。
    这一回,倒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造办处的蔡衡一脸的喜气洋洋, 禀告道:“娘娘容禀,之前寻找多年的农作物终于寻到了踪迹。有内侍在海边的私人商贩那里弄来了几藤农作物,观其形容,与娘娘早年所说的红薯极为相像。”
    说着,蔡衡将好不容易寻找的红薯进献给张羡龄看。
    土红色外皮,形似凉薯,切开看内里呈黄色,确实是红薯无疑。只是这原生态的红薯与后世常吃的红薯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个头小,蒸来吃也不香甜,只是饱腹而已。
    梅香尝了尝蒸红薯的滋味,不解道:“这当真是娘娘寻找了多年的农作物红薯?吃着……不怎么样啊。”
    “一开始总是这样的,培育改良后便会好转。从前那西瓜的红壤也是小小的,一代代培育,才成了咱们今天吃的西瓜。”
    张羡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更何况,这红薯的妙处并非好吃,产量高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她当即吩咐农学院的人,将这些红薯种子领回去,在试验田里播种,严格记录数据,看一看产量如何,可否改进。
    红薯的发现,令张羡龄一扫之前低迷的情绪。没事的时候,她便领着寿儿他们三个孩子往西苑试验田里去。
    去的次数多了,连朱祐樘都感到奇怪:“这红薯当真有这么好?”
    “那是自然。”张羡龄笑道,“现在说了你也不信,等到收获的时候,算一算帐,称一称斤两,你就晓得了。”
    红薯丰收那一日,朱祐樘亲自到了试验田,盯着内侍们称斤两。
    算好之后,拿到产量数字,饶是见多识广如朱祐樘,都不免惊讶了一下。
    “这……是否是因为宫中人精心伺候田地,方才有这样的产量?”他问道。
    张羡龄把另一份记录给他:“你看看这一份,这是我和寿儿种的两亩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产量也看得过去。这红薯好伺候,不用特别费神,当然若是种植得精细一些,产量也会高些。”
    除了宫里的试验田,按照张羡龄的吩咐,宫庄也拨出了百来亩田地,专门用来栽种红薯。
    对照之下,更可见红薯的高产。
    这等珍贵的农作物,怎么之前就没听说过?
    朱祐樘将东厂提督太监陈淮招来,追问他这红薯的来源。
    “回万岁爷,这红薯原本是海外之物,在我朝境内遍寻不获。后来实在不得已,去问了一些走私商人,几经周折,方才从海外买来的。”
    陈淮回完话,有些提心吊胆,心里直打鼓,唯恐万岁爷追责,治他的罪。毕竟此时海禁还没撤销,他使人从走私商人那里买货,往严重里说,是违律的。
    陈淮屏息以待,半晌,才听见万岁爷说话。
    “真是从海外弄来的?”
    “是。”
    朱祐樘沉吟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次月,朝堂上争执良久的海禁政策终于有了结果,朱祐樘下旨,以漳州月港为示范,开放海禁,准许商人自由贸易。
    与开放海禁的旨意同时下发的,还有一系列规章制度,什么货物可运,什么货物不可运,关税如何交……一桩桩一件件,都有规定。
    ***
    紫禁城今年的初雪落得早,赶在周太皇太后的千秋节前几日,一瓣瓣雪花悄然落在明黄琉璃瓦上。
    朱祐樘特地空出一整日的时间,陪皇祖母过生辰。
    皇祖母的记性时好时坏,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会拉着寿儿的手,喊他“冬哥儿”。
    朱祐樘坐在她面前,周太皇太后的目光久久盯着他的脸,半晌,她的目光落在朱祐樘衣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大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端坐于宝座之上,不说话,眼睛半眯半睁,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出于周太皇太后身体康健的考虑,今年的千秋节朝拜打算取消。
    可消息传到周太皇太后耳朵里,她勃然大怒,连夜喊人把朱祐樘叫到清宁宫,质问了一番。
    “我在宫中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下命妇向我朝拜,凭什么要取消?”
    最后千秋节的内外命妇进宫朝拜一如既往。
    朝贺这一日,周太皇太后格外清醒,戴一顶沉甸甸的四龙九凤凤冠,众人三呼“千岁”之时,她微微扬起下颚,鬓上凤冠被风吹动,玉石碰撞,细碎的声响。
    贺仪完毕,人群散去,周太皇太后也不急着更衣,仍坐在正殿的宝座中,闭着眼打盹。
    张羡龄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要不要上前一步提醒周太皇太后。
    朱祐樘拉住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你带着无灾无难回去歇着吧,皇祖母这里有我。”
    忙忙碌碌一上午,朱秀荣与朱厚炜早就累得很了,强撑着没睡着。张羡龄点了点头,道:“那我先送他们回去,等会儿再过来。”
    大殿中静悄悄,帷幕低垂,宫人轻手轻脚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周太皇太后宝座之侧。
    朱祐樘坐在皇祖母身旁,没什么事可做,抬眼瞧见皇祖母鬓边的白发。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这两年懒得染黑,因此越发显得老态,还脱落了不少。白发戴凤冠,顿生一种庄严肃穆之感,却让人担心,这样稀疏伶仃的白发,如何承受的了凤冠之重?
    朱祐樘第一次见到皇祖母时,她鬓上只有零星几根白发,人很精神,笑着对他说:“过来让我抱一抱,我是你皇祖母。”
    他朝皇祖母走过去,被一把抱起,皇祖母不满道:“怎么这样瘦?一定是宫人照顾不尽心,该罚。”
    皇祖母低下头,叮嘱他道:“你以后要好好吃饭,不然不长个子,知道么?”
    生母纪氏去世后,皇祖母就把朱祐樘带到仁寿宫抚育。具体的衣食住行自有保母等宫人照料,但皇祖母只要吃到好吃的,都会命宫人给朱祐樘的膳食添一份,例如春日的樱桃,夏日的佛罗蜜。
    能从皇祖母的份例里得到赏菜的人,满宫上下都没几个,他父皇算一个,他是另一个。
    回忆往事,再瞧见眼前垂垂老矣的祖母,朱祐樘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忍再看,便把目光移开。
    殿里已不见牡丹踪影,唯有瓶菊花开荼蘼,花有开落,人有离合,谁也没办法。
    不知坐了多久,周太皇太后悠悠转醒:“我睡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朱祐樘道,“皇祖母要起来么?”
    “不慌。”周太皇太后缓缓道,“能活得这岁数,我也算高寿了。今日既然是我生辰,皇帝,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皇祖母请讲。”
    周太皇太后摸了摸凤冠,满头珠翠触手冰凉,使她越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