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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总有一天,他会得到全部的穆染。
    不只是她的躯壳。
    第八章 “皇姐,你开心吗?”
    穆染从紫宸殿离开时,已经是午膳之后了。
    她原本是奉诏前来,先前穆宴说的不过是一同用早膳。
    可来了之后她才发现,对方兴致极高,在用完早膳后,又将她留下。
    尽管穆染不能做什么,只能在一旁干坐着,可穆宴却丝毫未提及要放她离开的事,因此一个上午,穆染便安静坐在对方身边。
    紫宸殿内只有一张御座。
    那是大魏之主才有资格坐上的。
    旁的人莫说往上坐,便是靠近都要小心翼翼。
    平日里陆斌时常候在陛下身边,可他也不敢太过靠近,总是离着适当的位置。
    盖因这御座是皇权象征,旁人触碰便是大不敬之罪。
    可穆宴却不管这许多。
    穆染不知道对方是怎样想的,可照着对方拉着她随意坐在自己身边的举止,隐约能寻着幼时的模样。
    幼时的穆宴尚带着孩童心性,每每同自己这个皇姐相处时,总是做出一些惊人之举。
    譬如总是将先帝赏的物件转送给她。
    尽管里面多数唯有太子才能用。
    彼时东宫的内侍们不是没提醒过,可穆宴全然不听。
    他不仅送,还总会同穆染说,让她一定记得用。
    仿佛对他来说,那些等级制式森严的物件丝毫不值一提。
    又或者是,他心中根本就藐视所谓的等级。
    但穆宴还是有筹算的。
    至少他会告诫东宫上下,严禁那些人将这事传出去,若被外人知晓,便重罚。
    曾经的穆染,不知一次听他在自己跟前说过。
    “三亲九族,人伦大防,不过是人信口胡诌出来的,原不过是糊弄人的玩意,未料到竟真有人信,因而便逐渐形成体系,代代流传,成了如今所谓的规矩。”
    言语之间甚是不将士大夫所重的规矩礼仪看在眼中。
    因着这话只在穆染跟前说过,恰好她又是不重血缘亲属的人。
    对她来说,除了已故的母亲,旁人都不重要。
    因此她也并未对此言提出自己的意见。
    穆染记得有一回,是穆宴不慎失足落水。
    偌大一个太液池,年仅十二的穆宴在水中挣扎半晌,好容易被救上来后,却绝口不提自己为何落水。
    那时的他只是一直紧紧握着穆染的手。
    就算整个人已经高烧不退,迷糊中也不愿放开她。
    及至寝殿中无人时,稍稍恢复神智的穆宴才睁着有些迷蒙的双眼,看着因他而不得不留在殿内的人。
    “皇姐,你为何不救我?”
    彼时的穆染沉默了许久。
    她说,自己不是不救,只是未来得及。
    那时穆染还未知晓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孩子真正的面目,因此看着对方烧得通红的双颊,她心中生出了些许内疚。
    她想,若是当时她去的再快些就好了。
    因着这点内疚,之后的日子里,她很是认真照顾了对方一些日子。
    那段时间,算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和睦相处融洽的日子了。
    后来穆染才听得说,原来穆宴是被人推下水的。
    推他下水的那人,是十一皇子。
    那个生母是李婕妤,年仅六岁的皇子。
    十一皇子年纪小,动手推自己长兄不过因着对方是太子,得先帝宠爱,心中不忿,又因着孩童心性,母妃溺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因而在同太子交谈时,一时起了口角,竟不管不顾地直接将对方推入水中。
    若非那时有人经过,救了穆宴,只怕会出大事。
    这事之后,李婕妤被废,十一皇子彻底失宠。
    穆宴虽受了惊吓,烧了一段时日,但他反而心情愉悦。
    因为他终于感受到了穆染对他的关心。
    他觉得,自己似乎终于能撬开穆染冷漠的外壳,得到这个人的一点真心。
    也是那时,他第一次跟穆染说了那些话。
    “亲属血缘其实最不牢靠,也许平常人家还信这些,可孤是不信的。今日十一弟会因为一点口角将孤推入水,明日为了这个太子之位,也许会给孤下毒也未可知。”
    穆染原以为对方只是因着落水一事暂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及至日后,对方的所做作为,才让她意识到,原来对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这样的习惯,持续到了现在。
    那个象征帝王之位的御座,穆宴随意地便让穆染坐下。
    在处理那些折子时,他也从未想过其它。
    似乎丝毫不在意折子上的内容被穆染瞧去了会怎样。
    他只是认真地,翻开一封封折子,看完后再提笔落字,接着将批阅完的折子放在另一边。
    整个过程中安静极了。
    穆染也没开口。
    她坐在对方身边,连呼吸声都轻的几乎听不见,仿佛不存在一般。
    当穆宴终于感到有些累了时,他停下了笔。
    “皇姐,朕累了。”他说着,头稍稍一歪,便靠在对方削瘦的肩上,同幼时一样。
    如果说,穆染刚来时,对方表现的更像个帝王,那此刻的穆宴则偏向孩童。
    他仿佛还没长大,就连说“累了”的语气都跟先时并无差别。
    可穆染却不会再被他蒙蔽了。
    她清楚知道,身边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
    眼下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象。
    越是可怜,越是危险。
    而得不到她的回应后,穆宴最终慢慢抬起头,忽地笑了声。
    “皇姐好冷淡。”
    这声音中带着埋怨,可他的眼神却落在穆染鬓边。
    “这是朕送给皇姐的那套妆面?”
    他仿佛才发现一样。
    穆染终于说了来紫宸殿后的第一句话。
    “是。”
    这声音清冷短促,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穆宴听到了。
    他于是显得有些兴奋。
    “以前从未见皇姐戴过,朕还以为你不喜欢。”
    实际上,以前他送给穆染东西,除非他一再要求对方,否则穆染向来是当做没有的。
    如今穆染肯主动戴上这头面来见他,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皇姐你瞧。”他的修长的指尖从御案上的一角摸出一道制书来,然后展开,“这是朕叫人拟的旨,只差盖印,便能下发至门下省。”
    那道制书缓缓在穆染跟前打开,那上面所写,同穆宴昨夜说的一模一样。
    她正要开口,便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对方忽地握住。
    “这印便由皇姐来盖吧。”
    说着,穆宴拿起一旁的皇帝行宝,塞到穆染手中,接着在对方有些愕然的眼神中,握着对方的手,将那印盖了下去。
    这道追封诏书,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彻底生效。
    穆染看着眼前的制书,思及母亲曾经是话,一时间整个人思绪有些恍惚。
    她想。
    母亲最终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尽管晚了这么久。
    “皇姐,你开心吗?”穆宴有些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沉浸在回忆里的穆染下意识点头。
    “皇姐高兴便好。”穆宴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他忽地道,“今夜皇姐要晚些休息,朕有些忙,可能会晚点才来找皇姐。”
    指尖忽地一顿,穆染整个人从回忆中醒来。
    接着,掌心中握着的皇帝行宝猛地落在桌上,发出低沉而刺耳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