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送朕的嫡子入突厥为质
谢太后叫她气得浑身颤抖, 面色凛寒如冰,可当着萧煜的面儿不能发作,只能让自己冷静。
她缓过气来, 冲萧煜道:“这样的女人怎能母仪天下?留着她岂不成了皇室笑柄?”
萧煜本正检查音晚身上是否有伤, 闻言, 唇角轻勾了勾:“哦,那依母后的意思该当如何?”
谢太后敛过织金袍袖,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扇形步摇钗,端庄万方地道:“送去骊山行宫吧, 未央宫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 送去那里, 好不好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萧煜笑意愈深,讽道:“再放一把火?”
谢太后不防萧煜竟这样说,定了定神, 缓缓笑开:“含章,你可别这样跟母后说话, 你忘了, 当年你也是很讨厌苏惠妃的。你讨厌她疯疯癫癫, 言行怪状,你且瞧着谢音晚,她马上也要变成那模样。”
萧煜敛却笑,低声问:“那又是谁造的孽?”
谢太后的脸色骤然大变。
萧煜不想理她,弯身抱起音晚要走,没走几步, 被谢太后叫住了。
她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和:“你派人抓走了哀家宫里不少宫人,大理寺还拿了一些世家女眷,到底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放人?”
短短半日, 她启祥殿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那些世家是她苦心笼络多年才积攒下的,各个为她马首是瞻,若不能安抚住,这多年心血岂不就要付诸东流?
萧煜冷声道:“朕在启祥殿外遇刺,此事总得查个清楚,有无人指使,有无同谋,若不见个分明,皇帝尊严何在?”
言罢,他懒得多说,抱着音晚快步走出南薰殿。
两人将要上步辇,音晚挣脱开萧煜,撒腿就跑。
萧煜就跟搂草打兔子似的,一边平整衣衫,一边顺手把她逮回来,刚想跟她讲讲道理,夜深了,大家都得睡觉,她就算着实想闹腾,以后能不能改在白天闹。谁知她冷冷瞥了一眼萧煜,道:“我不跟你同乘一辇。”
萧煜实在拿她没办法,吩咐人再抬来一台步辇。
萧煜的步辇走在前面,他不时回头看一看音晚,见她抱着画轴倚在美人靠上打盹儿,等晃晃悠悠回了昭阳殿,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这毒一旦发作,好像便会让人格外嗜睡。
萧煜将音晚抱进寝殿,放到床上,她蓦地抓住他的手腕,双眸紧阖,呢喃:“爹爹,你又骗我,你又走了。”
萧煜哑然失笑,心道你这是才想起来啊。
他像哄婴儿入睡一般,轻轻拍打着音晚,甚至还哼了一曲绵柔小调,直到传来微弱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起身。
紫引侍立在紫文縠帐外,萧煜看了她一眼,道:“你做得很好,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顺着她,然后悄悄派人给朕递信,记住,千万不能再刺激她了。”
紫引恭敬应下。
萧煜换过寝衣,净面漱口,知道音晚不待见自己,怕惹她不快,只靠在她床边的绣榻上打了个盹,等天蒙蒙亮时,又过去看了她一眼,给她掖了掖被角,才出去更衣上朝。
朝会结束,他召见了穆罕尔王。
此人还是一副油滑模样,先是赞叹了一番长安繁华,又感叹世局多变,恍然如梦,最后还十分自然地跟萧煜叙了叙旧情。
萧煜实在听不得这些废话,在他把话题拐到“一同前来的美人十分倾慕天子,因为受到冷遇已茶饭不思数日”上时,及时掰了回来。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萧煜手指微弓,敲了敲龙案,神色沉凝道:“当初跟云图可汗约定,朕要送嫡长子入突厥为质。”
穆罕尔王了然一笑:“陛下是不是想要反悔?”
萧煜端着架子:“朕的身份不同,自然不能再守旧约。”
“可是当初善阳帝曾经手书谕旨,交给云图可汗,承诺会送陛下嫡长子入突厥为质,这才免了一场战乱。如今那圣旨可还在云图可汗手里收着,上面清清楚楚的盖着你们大周天子的玺印。”
穆罕尔王也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严肃地提醒:“天子之言乃金口玉言,更何况是先帝之言。”
萧煜深忖过后,道:“云图可汗不是一直想和朕交好吗?朕可以与他交好,也可以送他布匹牛羊,不需要什么美人为梁,就能让他达到目的,他为何不同意?若将来朕的嫡子真在突厥出了什么意外,还指望大周和突厥之间能和平相处吗?呵,想都不要想。”
穆罕尔王沉默片刻,极清醒道:“陛下可能忽略了一件事情。”
“昔年的草原霸主云图可汗已经老了,并且昏聩,正渐渐失去对各部族的控制力。各部落蠢蠢欲动,心怀叵测者甚多,其中不乏想通过挑起大周与突厥的战乱而获利的。陛下可以收回承诺,云图可汗也大有可能答应,但他压制不住手下各部族,便会有人以此为借口,兴起战乱。”
穆罕尔王像换了个人,眼中不再只有酒色财气,反倒充满悲悯:“一场战乱会死多少人,陛下心中有数吗?而这场战乱的起因便是陛下舍不得自己的嫡长子。陛下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便会有无数黎民百姓的儿子要去赴死,您是天子,当胸怀大爱,心盛四海,而不该为一己私欲,让无辜庶民献祭。”
他说得句句在理,令萧煜无法反驳。
萧煜神色寂黯,不敢想象音晚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越想心越沉,越想越觉得害怕。
穆罕尔王斟酌了一下语句,朝皇帝陛下抱胸深躬为礼,严肃道:“外臣今日来,另有重要事情与皇帝陛下商量。”
他如此郑重,必然事关国策,萧煜只得将心思收回来,耐心倾听。
穆罕尔王道:“草原上有一位英雄想要来京面见陛下,不知陛下可否允准?”
萧煜扬眉,透出些许兴趣。
穆罕尔王接着说:“兀哈良部首领耶勒可汗阿史那思摩求见大周皇帝陛下,特命外臣前来禀奏,若陛下允准,他会扮作商人秘密来京。”
萧煜一笑:“尊使,朕的记性若没错,你可是云图可汗的使臣,怎得为耶勒可汗递信?”
穆罕尔王道:“外臣刚才说了,昔日的草原霸主已经老了,老而昏聩,那偌大的草原该有新的霸主了。耶勒可汗天纵奇才,短短数年,将人人可欺的弱小部族经营成了草原一霸,令那些老贵族闻之丧胆。外臣敬他服他,甘愿为他效忠。”
萧煜掂量:“新的草原霸主?”
站在他的角度,若突厥内部战乱不绝,甚至成分裂之势,对大周有利无害。他刚登基,只来得及整顿朝堂,还没有将手伸向军务。
士气颓靡,贪墨成风,得花时间和力气整顿,若这段时间突厥正陷于战乱,无暇骚扰攻袭边境,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道:“好,朕见。”
穆罕尔王大喜,再次抱胸躬身行大礼。
送走了外使,萧煜心思混乱地看了几道奏折,正想去看看音晚,他派去挖皇陵的内侍回来了。
“陛下,那批蜀地上贡的银鎏金胡瓶已经找到了,解药正混在其中,也已经找到了。”
第57章 朕的清白都叫你毁了。
其实当年世宗皇帝命人从蜀地搜寻来的是一张解毒方子。
他为了掩谢家耳目, 派人秘密配了两份解药,连同解毒方子一起运抵长安。
只不过颇为不幸的是,当解药运抵长安时正值内乱发生之际, 党争激烈而残酷, 朝野局面瞬息万变, 人心惶惶,世家自危。
世宗皇帝病如山倒,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内宫混乱, 把这张方子和其中一份解药混在了贡物里, 直到世宗皇帝驾崩,都没有再找出来。
过了十多年,解药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太医只有依照方子再配一副。
音晚这会儿倒是清醒了,坐在卧榻上, 隔着洒花绫帐看太医和宫女进出忙碌, 终于鼓捣出了一碗药。
太医端着药走过来, 朝坐在南窗底下的萧煜躬身一拜。
萧煜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手指飞快地拨弄扳指,不时朝绫帐内看一眼,问:“宫人试过药了?”
太医禀道:“已反复试过了,皆无异样。”
萧煜凝着那浓酽药汁看了一会儿, 道:“端过来。”
太医将药碗双手呈上,神色略有些古怪,双手在袖中交叠摩挲了一下, 显出几分局促。
萧煜掠了他一眼:“还有什么话要说?”
太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脸涨得通红,低声道:“这药里有一味仙灵毗……是女子闺中秘药,吃下去会……,臣也弄不明白为何解药需要这一味,只是根据试药宫女的反应……娘娘饮药后,陛下还是先不要离开她。”
说罢,他忐忑不安地抬眼看向皇帝陛下。
陛下也不知听懂了没有,那张俊面依旧沉静,只是耳廓浮上可疑彤光,浅浅晕开,瞧着也像是朝霞透过茜纱镀上的。
萧煜淡淡道了句:“好,朕知道了。”便让人都下去,端着药拂开绫帐独自入内。
音晚一双眸子清澈晶亮,如山间小鹿,灵气蕴藉,滴溜溜转着。她满怀期冀地看向那碗药,想伸手去接,却又有些惴惴难安。
这毒跟了她十几年,折磨了她十年,为着这毒,她时刻都得小心翼翼,既要不间断地吃苦涩药丸防止它发作,还得小心藏掖着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她内心潜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生怕终有一天会变成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而今,这解药就在眼前,喝下去也许就会变成正常人了,可以肆意洒脱地活在阳光下,喜怒由己,再也不用压抑、克制,生怕催动毒性发作了。
可她却怕了。
她怕这只是一场美梦,她怕希望过后会迎来失望,就像身在闺中的十年,父亲掷重金为她寻遍天下良医,可到头来都无济于事。
她的手徘徊在碗沿,不敢往前一点,犹豫了许久,抬头看向萧煜。
人在软弱的时候便想去抓一根浮木撑着,纵然这人是她恨的,可药也是他端来的,如今她的身边只有他。
萧煜看着她的眼睛,像揉碎了一池星芒,闪烁而无助,心中怜惜,弯身坐在她身侧,温声道:“晚晚,有我在,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舍弃你。”
音晚低下头:“谢太后说,当年我母亲发病时,世宗皇帝命人绑住了她的手腕,她挣扎得太厉害,手腕都磨破了,磨得全是血……若我病到那程度,你可不可以不要让人绑我,找间屋子把我丢进去关起来,或者用种不怎么痛苦的方式弄死我……”
萧煜搂住她:“不会的,我不会这样做,若这药治不好你,我会再派人去寻别的药。我是天子,手握至高权柄,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治好。”
他的声音气息浑厚,笃定坚毅,让人不由得想信。
音晚觉得自己八成是已经疯了,竟然想往萧煜的肩膀上靠,想信他,想依赖他。
她一定是病得太久了。
萧煜不知她心中转过这么多弯,只腾出手试了试药温,又把药碗端起来送到音晚嘴边:“趁热喝,喝完了睡一觉。”
音晚就着他的手啜饮了几口,秀致眉宇猝然皱起,太苦了。她豁出去了,从萧煜手里将碗夺过来,“咕咚咕咚”一仰而尽,禀息感受着滚烫药汁顺着喉线淌下去,浸润唇舌,苦得发麻。
她听见萧煜说:“张嘴。”她张开了嘴,嘴里被塞进一块桃脯。
萧煜将绣枕抚平,让音晚躺下,给她盖好被,催她快睡。
音晚也确实是累了。
喝药前脑子里有根弦总是紧绷着,稍有刺激便会铮铮裂响,现在把药喝下去,这根弦反倒慢慢松了,反正已经这样,是福是祸便交给天意吧。
她安慰着自己,沉入寐中,不多时便醒过来了。
浑身烫的像着了一团火,炽热烘烤,似要把肺腑都烧灼干净。她稍稍转头,枕间满是汗,发丝濡湿了紧贴在面上。
她霍得坐起来,抬手去扯自己的寝衣,扯到一半,神思混沌地去摸床边守着的人。
顺着他的袍裾摸索了许久,她听得那人轻轻一笑:“别急,我自己脱。”
她略微有些清醒,睁开眼看去,见是萧煜那张秀若芝兰的脸,不由得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放心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