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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音晚坐在窗前,一夜未眠。
    青狄推门进来时见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衫,发髻齐整,目中暗含忧色,倒是没说什么,只把茶点奉上,要她梳洗后用一些。
    刚净完面,淡敷过脂粉,侍女便在门外道:“可汗说新买进来一批锦鲤,放在湖中养着,请小姐去湖心亭赏看。”
    青狄知道原委,心中自是厌烦,随口说:“小姐昨夜没睡好,劳烦姐姐向可汗回禀,今儿就不去了。”
    侍女踯躅着,面带怯色,迟迟不肯离去。
    音晚从前在未央宫中看惯了这样的表情,料想一定是舅舅向这侍女下过严令,要她务必把人请去。
    她淡声说:“我去,你在外面等着我,换过衣裳就走。”
    侍女如蒙大赦,向音晚深躬鞠礼,退到门边。
    有些事,既然躲也躲不过,倒不如迎面而上,往他心窝多捅上几刀,让他试一试疼。
    第82章 我放你走,但你不能和萧煜重修……
    耶勒斜坐在湖心亭石栏上, 随手撒下一把饵料,那鲜红锦鲤成群游曳到他跟前,争相攒动吞食, 瞧上去热闹极了。
    他在草原上身经百战, 耳力极好, 能辩识出音晚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见她来了。他将饵料递出去,笑说:“晚晚,你来喂喂它们, 看它们多活泼热情。”
    音晚看了眼他的手, 没接, 有些冷淡地说:“鱼不能喂得太勤,它们不知饥饱,只一味吞食, 会撑坏了的。”
    耶勒这殷勤没献成,略有些尴尬, 倒不生气, 慢慢地把手收回来, 目中满是宠溺纵容,道:“那就不喂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将饵料放回漆盒中,便有侍女上前来收走,众人施施然退下,耶勒瞥了一眼音晚身后的青狄, 道:“你也退下。”
    青狄看向音晚,见她冲自己点头,才一步三回顾地慢吞吞退下去。
    初夏的风带着融融暖意, 迎面扑来,夹杂青草野花馨香,临湖而立,任暖风拂动衣袂飞扬,是一件极为惬意舒爽的事情。
    耶勒扶着石栏,看向湖畔的草木欣荣,敛去笑意,道:“晚晚,你脸色不好,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
    音晚垂眸不语。
    他轻叹:“我昨晚也没有睡好,耳边总是回荡着晚晚说过的话,像刀子一般刺耳,听得我很难过。”
    音晚歪头看他,说:“我不会再像昨夜那般无礼,只要舅舅也守礼。”
    “你说你小小年纪,为何这般迂腐?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试着接纳我吗?我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吗?”
    音晚轻声问:“舅舅是在与我商量吗?”
    耶勒一怔,点头:“自然。”
    她和声细语:“既然是与我商量,那我可以不愿意吧。”
    耶勒端了许久的架子再也撑不住,有些恼羞成怒,还有些暴躁,沉声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忘不了萧煜?”
    音晚平静若无澜春水:“我想什么与舅舅何干?”
    耶勒一时语噎,紧盯着音晚,眼中暗光幽烁,透出些许危险的意味。
    “你不许想他,他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你若是再想,我就给你灌下一碗药,让你什么都记不得。”近乎于咬牙切齿的一句话。
    音晚没有被恫吓住,反倒生出些不耐烦,心道原来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的,幼稚且自私,总爱自以为是,还喜欢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
    但她又隐约觉得舅舅和萧煜不一样。
    萧煜这个人,爱恨都过于偏激。恨你时,恨不得把你拖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爱你时,又恨不得把你剥皮抽骨,把所有与他无关的东西从骨缝都剔除干净,要你这个人完完全全为他所有。
    舅舅比起他来,似乎还讲些道理。
    音晚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静心,温和好脾气道:“好,我不想他。”
    耶勒觉得她是在哄骗自己,她明明近在咫尺,眉眼明晰,纤腰素纱,探手就能揽入怀中,却仍给他一种迢迢千里的飘忽之感。她面对他时,永远温顺娴静,若即若离,像块表面光滑的石头,让人挑不出错处,却永远温温凉凉的,捂不热。
    他曾亲眼见过她对萧煜那浓烈的感情,刻骨的恨,亦或是锥心的爱,炙热的像一团火,恨不得拉着彼此同归于尽的疯狂。
    可一转身,当她面对别人时,又是一派隐忍温和的风轻云淡。仿佛她已把所有的爱与恨都燃烧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轮到旁人时,连点冒着火星儿的余烬都没有了,只剩下满地空凉冷寂的残灰。
    耶勒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绞尽脑汁,机关算计要把他们拆开,如今这么个结果,他看上去是如愿以偿了,却终究两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
    音晚见他久久不语,一副兀自怅惘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我今日有一事想与舅舅商量。”
    耶勒还在出神,随口应了声。
    “天气渐暖,星星的身体也调理过来了,我自己也能带得了孩子,就不继续叨扰舅舅了。”
    耶勒脑子里嗡的一声,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茫然:“你说什么?”
    音晚微笑:“我想带着星星离开瑜金城,不回长安,也不去草原。”
    耶勒想都未细想,断然拒绝:“这不可能!”
    音晚温声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天地之大,总会给人一个容身之所。我想,即便困难重重,母亲在天之灵总会保佑我的。”
    她一提母亲,耶勒遽然定住,面部表情若人偶雕像,僵硬木然,半天才恢复过来。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他越想抓住,反倒加速从他指间流失。
    短暂的静默,他道:“若我就是不答应呢?”
    “那舅舅便绑着我,灌我药,反正清醒自由时,我有自己的主意,也清楚地说出来了,我不愿意同您回草原,若您想要一具没有魂灵的尸体,那倒是容易省事的。”
    耶勒领教过她的刚烈倔强,不敢拿自己珍视的东西做赌,低眸凝着她看了许久,蓦得道:“我答应,但我有个条件,你不能走回头路,不能去找萧煜,更不许与他再续前缘。”
    音晚应得干脆:“好。”
    耶勒漆黑深邃的瞳眸中渐泛起一丝丝笑意,透出些许古怪:“口说无凭。”
    “舅舅想要我如何保证?”
    耶勒上前一步,离她近些,低下头,温热鼻息喷到她的面上,撩起鬓边发丝微颤。他的声音如水般缠黏:“除非晚晚自断了后路,再无重温鸳梦的可能。”
    音晚猜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他。
    “我为晚晚费了这么多心,晚晚以贞洁相报,也算公平吧?我不洁,你也非完璧,就当一晌贪欢,我们好过一回,我便放你自由,你想做什么尽可以去做。”
    音晚浓密的睫毛轻晃,问:“若我不同意呢?”
    耶勒看上去反倒像是轻舒了口气:“那就说明你在骗我,你这么坏,竟诓骗倾心待你的舅舅,那自然是不能让你如愿,你且乖乖跟我回草原,我们从长计议。”
    音晚低垂螓首,幽幽缄默。
    耶勒则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撩开她垂在颊边的发丝,凝着那双美艳剔透的眸子,温柔地哄劝:“还是跟舅舅回草原吧,只要你不离开我,你不愿意做的事我绝不勉强。哪怕将来一辈子做个绝欲的和尚,只要能日日见到晚晚,我也心满意足。”
    音晚轻轻哼笑,抬睫看他。
    “舅舅,你真厉害,我想了一整夜的办法,好容易把你逼得方寸大乱,竟叫你三言两语把局面又扭转回来了,如今,深陷两难,步至绝境的竟然是我。”
    耶勒浅笑,语中满是纵容:“我可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盐呢。”
    音晚拖着裙纱后退几步,漫然一笑:“看起来我的命真不好,总要惹上你们这样的老男人,现在想想,单纯稚嫩的少年郎不好么……”
    她以软语搅扰对方心神,突得发力绕过耶勒,轻盈身躯一跃而起踩上石栏,纵身跳入了湖中。
    初夏之季靡靡多雨,惹人困倦,连湖水都带了慵懒之意,柔缓而温暖托举着人,在一片湿意中缓缓下沉。
    音晚自小便怕极了水,她六岁那年差一点叫水淹死被萧煜救上来之后,父亲曾专门请人来教她凫水,可惜她落下阴影胆怯难消,无论师父如何劝说都不肯下水,自然也没有学成。
    往事不堪回首,直叫人扼腕叹息。
    温凉的水漫上鼻翼,呛得音晚脑子发沉,她半阖双目几乎快要晕过去,忽然肩上一紧,被人拽住衣领提溜了出去。
    耶勒浑身湿透了,织金缎袍紧贴在身上,脸上冒着森森寒气,将音晚扶到石凳上坐正,毫不留情地捶了一下她的后背,她咳嗽着喷出一口水。
    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鼻子连着喉咙一线酸涩发胀,弓腰低头,细碎的水珠从嘴里、鼻孔里滴滴答答落下来。
    侍女们闻声赶过来,大约是耶勒的脸色太过骇人,她们皆围在石亭外观望,不敢贸然上前。
    青狄拨开人群小跑过来,抽出帕子要给音晚擦脸,被耶勒冷声喝道:“不准给她擦!”
    青狄的手颤了颤,被音晚轻轻拂开。
    她浑身都湿漉漉的,睫毛上沾满了密匝匝的水珠,连看人都模糊,干脆平开手掌抹一把脸,瑟缩了下身子,连打好几个喷嚏。
    耶勒脸上戾气毕现,阴恻恻盯着她,从嘴缝里挤出几个字:“好玩吗?”
    “不好玩。”音晚喟然叹道:“我不会水,这样很难受。可是舅舅要的东西我不能给,我又实在太想要自由,唯有这样。您若觉得不解气,我可以多跳几回。”
    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耶勒一口气梗在心头,叫她气得眼冒金星,险些背过气去,他抬手指了指她,阔步向外走,瞥了眼唯唯诺诺的侍女们,没好气道:“站着干什么?还用我教你们?去备暖炉、热水、姜汤!”
    侍女们瞬间做鸟兽散。
    音晚这一跳虽未见得把难题解决,到底换了几日清静,耶勒没有再来为难她。
    是夜,乌云蔽月。耶勒正在屋内猛灌烈酒,案几上东倒西歪着三四个酒盅,但他面上不带半点醺色,是以酒入愁肠愁更愁。
    正愁得不能自已,门“吱呦”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穆罕尔王一袭青衫挺秀,斜探进只脑袋,幽幽叹道:“唉,我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堂堂耶勒可汗为情所伤的模样。”
    耶勒眼皮都没抬:“你不是走了吗?”
    “我这不是想着临行前来向你告个别吗?”他笑眯眯走进来,带了点幸灾乐祸:“我听说你把人家逼得都跳湖了?”
    “滚!”
    穆罕尔王就跟没听见似的,围着他转了一圈,摸着祁阳石插屏,欣赏着耶勒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正色道:“这个事其实很好办。”
    耶勒拿开酒盅,抬头看他。
    “她一个孤弱女子,掌控在你的手里,你要拿她怎么样不行?她若是不从,你就用孩子要挟她,到时候,别说伺候枕席了,你就是让她陪你玩各种花样她也反抗不得。”
    耶勒冷睨他。
    穆罕尔王柳眉弯弯,笑得无害:“自然,这是单纯贪享美色的法子。趁着如今大好局面,你可以使劲玩她,等到玩腻了,把她送回长安,重重礼教之下,料想她也不敢说什么。”
    耶勒把酒盅掷到地上,彻底翻脸:“你给我滚。”
    穆罕尔王舔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懂了,你不是贪享美色,你是动了真心。若你是真心爱她,那便不能不在乎她的感受,毕竟‘真心’二字是不能用贪欲来亵渎的。”
    耶勒低着头静默良久,忽地问:“谁让你来的?”
    穆罕尔王哈哈大笑:“你终于问了,可算憋死我了。我告诉你——”他凑近,一脸神秘莫测:“是苏夫人让我来的。”
    耶勒复又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