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姑挨了骂,心里却喜滋滋的。
皇上也十分感动,许下每年必来的承诺,母子俩就进入了更加其乐融融母慈子孝的氛围。
趁着亲娘高兴,皇上开始婉转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打从前几年起,皇额娘就提过再立一位贵妃之事,半年前巡行盛京,皇额娘再次提起,儿子也就将贵妃礼制完善了一二,只是立贵妃毕竟是后宫大事……”
太后眼明心亮,又是亲娘,对自己儿子的心思明白得透透的,看来贵妃复宠的很彻底啊。
太后慈眉善目地接过话来:“皇帝,你要是问哀家的主意,哀家倒是觉得再拖一拖为好,贵妃位贵重,不要轻许。”
皇上一怔,等等,半年前,太后还不是这么说的啊。
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着完善贵妃礼制。
太后笑得和气:“这其一,自然是贵妃位少而贵,如今的三妃,都是潜邸出来的资历深远,虽说纯妃子嗣多,但到底是汉军旗,若两位贵妃都是汉姓,叫满洲老姓的族里怎么想呢。再者,娴妃还是先帝爷亲赐给你的侧福晋,难道叫潜邸的格格一个两个都越过她去?高氏是有个好阿玛,纯妃母家却也无甚人才。”
皇上在心里嘀咕:三妃这样的格局也不是一两年了,皇额娘怎么今儿拿这个说话。只是见太后有未尽之意,他也就不打断,静听下去。
果然太后脸上除了慈和,另外亮起一种光辉,她语气甚至都激动了几分:“其二却是最要紧的,哀家昨夜梦见先帝爷了。”
听到自己崩逝的父皇,皇上肃然起身:“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给儿子?”
太后眼里泪光闪动:“先帝爷说,爱新觉罗家这一二年间必有嫡子!”她语气微颤:“既如此,庶子们的亲额娘,便不必位份太高,妃位便足够了,省的她们心大。”
太后是后宫女子,吃斋念佛久了,对托梦等事深信不疑。
皇上却是天子,未必信幽冥之事,只觉得额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老人家昼夜所念就是嫡孙和先帝爷,可不就一块梦见了。
只是他绝不会打破太后的信仰,此事又合乎自己的心意,于是立刻点头道:“皇额娘说的是。既如此,晋封贵妃之事就再等两年吧。”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孟姑姑给换上一盏新的胡桃茶来,太后呷了两口情绪稳定下来,然后笑吟吟看了看自己儿子:“皇帝真是护着高氏啊,听说哀家闭门礼佛的时候,高氏还抗了一回圣旨?可如今哀家看着,高氏的待遇倒像是立了大功的。”
饶是皇上,叫自己亲娘这一句,也打趣的脸上有点烧,开口道:“皇额娘不知,经这一回事,贵妃脾性改了好些……”
太后淡笑:“哀家虽不大读书,却也听说过孔圣人一句千古名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贵妃的性情,只怕难改。”
哪怕皇上偏心偏到了爪哇国,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贵妃是上智,老娘的意思分明是认定了爱妃下愚。
于是难得讪讪一笑。
太后自然不欲让自己儿子尴尬,见话说到这儿又给皇帝递台阶:“不过皇帝既然觉得好,等翻过年去,贵妃养好了身子,叫她在哀家跟前待几日,哀家也瞧瞧她的进益。”
皇上忙应下来。
直到皇上离去,孟姑姑才问道:“娘娘拦了立贵妃的事儿……”
太后可不是寻常老太太,真迷信到以梦为真。
太后捻着佛珠:“一来,半年前哀家催着皇上立贵妃,他心里就不太情愿;二来,哀家属意本就是娴妃,所以才在纯妃刚有孕的时候就提册立贵妃一事,偏拖到现在,纯妃又生了个六阿哥出来,哀家难道开口强着皇上立娴妃不成?”
孟姑姑低头:太后娘娘对汉军旗出身的妃子们是有一点心结的,先帝爷的齐妃李氏,贵妃年氏,都是太后曾经头上的阴云。因而太后格外喜欢满洲大姓出身的姑奶奶,娴妃娘娘稳重守矩,甚至有点刚硬的脾气,在皇上跟前不显好,却很投太后的喜欢。
此时母子两人意见不同,倒是各退一步的好。
孟姑姑给太后添了热茶水:“既然娘娘顺了皇上暂不立贵妃的心,怎么不趁机跟皇上提高氏女入宫之事?”
太后摇头:“不过是高氏一族的庶女,皇上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她顿了顿:“倒是贵妃,虽不甚聪慧,倒是傻人有傻福。”
孟姑姑都忍不住笑了:不甚聪慧?贵妃的举止在太后这个段位的人看来,都伤眼睛。
她见太后今日心情颇好不由凑趣问道:“娘娘您说,高大人做官是做出了花的人,两代帝王宦海沉浮愣是步步高升,可怎么生了个女儿就……再说,贵妃位尊,一年内怎么也能见几回家人,高家却也不指点她。就连这回贵妃险些失宠,高家也不管,甚至就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进宫看了看姐姐就算了。”
太后点着桌面:“这才是高家的聪明之处,蠢人乱动脑筋是自寻死路,不如教得乖巧天真些。还能少惹事呢。”
高静姝并不知道自己被大boss点名留堂,也不知道纯妃的贵妃位已经飞走了,她正跟在皇后身后做点心。
与其说是点心,不如说是馒头。
清宫新年供神的饼饵,是要求嫔妃亲手制作的。嫔位以下的还没资格碰,于是腊月二十五日,聚在寿康宫制糕室的,也只有连皇后在内的六人——纯妃坐月子,不必来参加社会实践。
贵妃本体弱,高静姝只揉了一会儿面就没劲了。
前世都没干过揉面做馒头的事儿,谁能想到穿回古代做了贵妃,居然还得自己上阵。
一抬头,见太后娘娘也亲自下手,老当益壮做了五十个饼饵还一点儿不觉得累,高静姝就找到了自己奋斗的目标:这位太后可是出了名的长寿健康,足足活到八十五呢。自己就奔着这个目标去了!
制完饼饵,太后也没白使唤一堆儿媳妇。留了膳不说,还不用皇后妃嫔布菜,命众人都坐了。
还没开席,又特意吩咐孟姑姑亲去给纯妃送一道党参乌鸡汤去,说她生育六阿哥,立了大功。
在太后这里,是觉得纯妃毕竟给自己生了孙子,结果自己还把她几乎到手的贵妃位置给打飞了,所以愿意在其余方面给她做做脸面。
但在其余嫔妃看来,就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
见太后亲口说纯妃有大功,都以为今岁纯妃坐定了贵妃位,嘉妃险些没把一口银牙咬碎。
她抬眼看贵妃,却见贵妃正慢条斯理兴致勃勃吃面前的一道珍珠鸡,心里就骂了无数声蠢货:为了个宫女都跟皇上闹得沸反盈天的,这会子有人要跟你分贵妃宝座了,你倒是傻吃迷糊睡起来!
怎么是这样的蠢货压在我上头!
嘉妃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有消息灵通的贵人常在听了太后的考评,连忙去奉承纯妃,纯妃躺在床上笑得合不拢嘴。只等着新年宴上,自己再进一步。
其实原本高静姝对纯妃有可能上升一步是没什么意见,甚至隐含期待的。
但自打腊月二十五,太后娘娘一句有功当重赏后,宫里就变味了。
连着三天,高静姝都收到了小报告:不过三天而已,纯妃的咸福宫竟抢了她三回东西!
内务府是个总称,并不是一间屋舍,其下单广储司就还分为银、皮、瓷、缎、衣、茶六库。后宫所需之物,都从广储司发放。
广储司茶库不单是领茶的所在,连人参等补品,甚至年节下的香纸,丝缨,绒线,颜料等物都从这里走,所以腊月里广储司的茶库简直是忙的脚不沾地,后宫里没牌面的低位嫔妃,轻易不敢派人来。
也巧了,茶库旁边又是南果房,于是更是热闹盈天,各宫宫女络绎不绝来领东西。
第一天是浙江来的碗口大小的蜜柑,冬日这等稀罕货,都不是按筐发,而是按碟子:一碟子只好摆五个,皇后宫里四碟,贵妃宫里两碟,三妃宫里一碟,嫔位及以下都无。
木槿去内务府的领的时候,依着顺序送走了皇后宫里的青杏,刚要上前,纯妃宫里的水清就挤了她一下,对负责分蜜柑的太监笑道:“我们娘娘刚诞下阿哥,口里没滋味就爱个酸酸甜甜的蜜柑。”然后立刻下手挑了一碟子最好的扬长而去。
内务府的人竟奉承着让她拿走了。
木槿是个慎重的脾气,并没有当场跟纯妃的人闹起来,只是回来禀明了贵妃。又与柯姑姑和紫藤商议了一二。
然后第二天是花房的鲜花,咸福宫的宫女照样掐了个尖儿。
直到今日,这第三天,咸福宫索性拿走了贵妃份例里的两罐牛乳。
照例,贵妃一天乳牛4头,得乳4罐共8斤;妃日用乳牛3头,得乳3罐共6斤。
这都是怎么吃都吃不完的,但谁不知道贵妃近来极爱加牛乳的各色点心,甚至连和敬公主都说,贵妃宫里一股奶香味。
偏生咸福宫这回非要拿了两罐牛乳去,可不就是故意跟贵妃别苗头,下钟粹宫的面子。
这次比蜜柑事件强的是,咸福宫还打发了个宫女来请罪,客气道:“纯妃娘娘打产育后虚弱,太医嘱咐了熬点奶卷子吃,一时宫里牛乳就有些不够,如今先借贵妃娘娘几斤。”
高静姝看着这宫女,拿出娴妃的态度来,呵了一声。
紫藤绷着脸将人送走了。
“娘娘不怕贵妃生气,去皇上跟前告状?”
纯妃倚在床上抱着儿子轻笑:“若是原来,她肯定会去的。可自打上月失宠一回后,贵妃胆小多了。这些日子,本宫虽在坐月子,可眼睛没瞎耳朵没聋。贵妃对着皇后矮了下去,连对和敬公主都捧起来,不就是要给皇上看她的贤惠改过吗?”
“和敬公主是金枝玉叶,本宫的儿子也是龙子凤孙,她既谦让和敬公主,又给宝石又给花样子,如何不让让本宫?”
她笑容嫣然:“何况,本宫这不是还打发了你去赔礼吗?几斤牛乳的事儿,皇上纵然知道责问起来,本宫也有话说。”
“何况,她九成九不敢去皇上跟前告状。”
第27章 除夕
纯妃自坐在咸福宫运筹帷幄,而高静姝当天下午就到养心殿告状去了。
时值腊月二十八,皇上早封了御笔,无甚忙碌,正巧要翻贵妃的牌子,听说贵妃求见就笑道:“省了敬事房的一趟腿儿。”
高静姝入内的时候,皇上正闲适地斜倚在窗边榻上看一局残棋棋谱,面前芭蕉伏鹿状的小紫檀炕桌上摆着棋盘棋子,并一个立龙纹黄釉碟。
碟里头也摆着蜜柑,不过不是一盘五个。因为养心殿的蜜柑个头比皇后宫里还胖两圈,一碟子只好摆四个,第四个还要站在另外三个的肩膀上才放得下。
高静姝心道:果然宫里处处都是阶级,连一只蜜柑,位份不到,有再多银子也愣是吃不到嘴里。
皇上见贵妃请过安后,就盯着这盘蜜柑,不由笑道:“今年南边尤其是江浙有寒灾,蜜柑产量就比往年低些,分给后宫的也少了,你若喜欢吃,将朕的都拿去就是了。”
高静姝方才只是在盯着蜜柑发呆,边感慨阶级差距边梳理告状的发言稿,这会子听皇上问起来,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纯妃抢了她三回东西的事儿都说了。
又道:“事儿确实都不大,臣妾也不是大象,一日非要吃上两碟子碗口大小的蜜柑,可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如今她还是妃位,就拎走臣妾的牛乳,等年后她升了贵妃,臣妾一个回头,只怕钟粹宫里都要叫她给搬空了!”
李玉在旁边缩成一个胖球,眼角看着皇上笑吟吟的脸,心道:这心偏真是没法子了。
皇上一贯是个好颜面的人,喜欢后宫里一片祥和,最好妻妾亲如一家。
换一个妃嫔为了一碟蜜柑一罐子牛乳告状告到御前,皇上理不理会不一定,心里不高兴却是一定的。
只怕还会觉得这告状的人既没本事争不过旁人,又没有大局观不肯息事宁人。要在心里给人家判两项不及格。
可贵妃这样说,皇上便觉得理所当然:确实,贵妃就是又没有大局观又争不过别人呢,靠她自己根本保不住她自个儿,还得朕护着她。
于是皇上随手拈了个棋子换了位置,笑问道:“谁告诉你,年后纯妃要升贵妃?”
果然见贵妃眨着眼面露迷惑:“满宫里都这样说呢,连太后娘娘都说纯妃平安生下阿哥,是有大功的人,该重赏。”说到这儿她眼睛一亮:“难道她做不成贵妃吗?”
幸灾乐祸的喜悦溢于言表。
皇上都忍不住伸手拧了她的腮一把:“这般沉不住气,朕可不能将事情告诉你了。”
见贵妃眼巴巴看着自己,皇上又笑了:“这两年间,朕是不打算立第二位贵妃的。”
高静姝心花怒放。
她从来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相反,在现代她是泼辣辣的小姑娘,从小就是男孩子抓昆虫吓唬她,她反手扔给对方一个死耗子的人物。
从前纯妃给她挖坑,都是走绿茶路线,高静姝也能明白两人是职称上的竞争对手,纯妃背后捅刀子也是理所当然,也算是她的上进心。
高静姝想着,自己又不是金元宝,人家纯妃凭什么喜欢她让着她呢?对纯妃来说,高氏是个绊脚石,正该见面踢三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