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以后失宠倒霉的时候,咱们才有的是热闹瞧呢!
到此请安就无趣起来,不一会儿就散了。
婉贵人和仪贵人都是打皇上在重华宫时就服侍在侧的老人,尤其是婉贵人,跟贵妃同龄,也同一年侍奉皇上,同样没孩子,结果皇上登基,一个是贵妃,一个就只是陈常在,这上哪儿说理去。
就这个婉贵人,还是前年过年,太后开口赏的,皇上本来只是要给她进个陈贵人的。都没叫内务府给她拟封号,因太后说她性情婉顺安静,就给了婉字。
仪贵人跟她是半斤八两,在潜邸是就是恩宠淡淡,进了宫后,美人依旧如花,但数量却从有数的几盆花变成了一个御花园,自然更显不出她这朵朴素的小花来。
两个人在宫里就总是结伴同行。
到了圆明园因都不是主位,也就挤着同住映水兰香馆。
此时一并顺着石子路往回走,说起方才的事儿婉贵人就道:“原以为贵妃娘娘吃了一次大亏脾性能改,结果还是这个不通人情的样子。
舒嫔面子大,平素也不怎么跟皇后娘娘开口讨情,这回借着朱答应的事儿,有理有据的一提,若是说动了主子娘娘肯对皇上进言,大伙儿一齐使劲,将那群答应散了去,岂不是都有益处?偏贵妃娘娘一打岔,又搁下了,还不知哪年再提起来。”
这两位贵人不得宠多年,对旁的得宠的妃嫔们早就形成了忍让的态度,可再如何,她们也是宫里的老资历,眼看着一个个小宫女冒出来,霸拦着皇上,心里也是冒酸水。
把她们散去,就算皇上不翻牌子,也能多往后宫转转。尤其是在圆明园,不似紫禁城里前朝后宫分明,只要皇上肯出门,偶遇的机会就会变多。
或者说只要皇上肯往外走,没有偶遇也能制造偶遇。
可养心殿或九州清晏常年不断新人,都是水灵灵常换常新的答应们,皇上自然就懒得走动了。
仪贵人的嘴比婉贵人毒些,直接道:“贵妃这是仗着自己得宠哩,横竖皇上再忙总不忘记看她,抗旨的大事,居然去请了一回罪也就算了,皇上还流水似的给赏赐给姑姑给宫女,不知道以为贵妃杀了逆贼擒了反叛有功归来呢。”
人都有迁怒的心理,这件事虽本来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小,她们也知道皇上这么多年保留这个习惯就是因为喜欢这么着。
可她们是妃嫔,既不能也不敢怨怼皇上,又不舍得怪自己不得宠,自然就要找个人,找个地方出气。
“且等着吧。”仪贵人铁口定论:“有贵妃失宠的那一日呢!”
这两个还算脾气好嘴下积德的。
还有一群贵人常在,如今也正凑在一起诅咒贵妃失宠。
张贵人等人是正经大选入宫的妃嫔。
但她们比较倒霉,是乾隆三年大选入宫的。
那一年大选在四月,然后五月贵州就发生了苗叛,七月福建浙江大灾,十月二阿哥骤然过世,封为端慧皇太子举国哀痛。次年更惨,甘肃、江苏、直隶、沧州、湖南、湖北等地接连灾荒,赈灾还没完,准噶尔叛乱了,叛乱还没平,庄亲王允禄,理亲王弘皙谋反了……
在一定程度上,论起迷信来,其实天子跟坐在村口闲聊的妇人也没有区别。
皇上深觉从这年大选起,连着倒了两年大霉缓不过来。于是对这一年入选的宫嫔都格外不待见,全当她们不存在,进宫是常在,至今还是常在,就算有两次大封也都不带人家。
于是这几位就同病相怜,比较抱团。
其中又以张贵人父亲是汉军旗都统,官位最高,她入宫时的位份也高,便都以她为首。
因嫔妃伺候皇上的本职工作她们做不好,便开展了八卦的副业。
不敢直接诅咒拦下此事的皇后,但背后骂骂贵妃她们还是敢的,毕竟贵妃的敌人多得很,就算哪天被扎小人了,估计贵妃自己都说不出是谁扎的,几乎人人都有嫌疑嘛。
在这后宫里,得宠被人恨,失宠被人踩,是常事;背后痛骂下得宠妃嫔,嘲笑下无宠之人,更是常态。
然而连她们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嘴仿佛开了光,当天贵妃就卷入了足以失宠的大事。
乾隆九年三月二日的午后,下起了蒙蒙细雨。
春雨贵如油,加上冬日很下了几场大雪,今年瞧着就是丰年的样子。
这日下午皇上在御书房将鄂尔泰和张廷玉手下人马各骂了一顿后,神清气爽,也有兴致逛逛园子。
这一走还走远了,直到了蓬岛瑶台,起了兴致,披着一件蓑衣坐在亭子里赏起了春雨。
他不要人喧扰,就只带了李玉。
却不知道此时,九州清晏的太监找他都要找疯了。
连着皇后在内,从贵妃起,到各位贵人常在,全部聚在了九州清晏后头的围房。
还好这不是紫禁城,地方阔朗,一圈围房的前头还有一座广寒清韵后殿空着,皇后和众妃嫔才有个落脚的地方,否则以朱答应围房里的逼仄,大家得叠着坐才行。
“朱答应落胎了?”高静姝奉皇后召往九州清晏去的时候,颇有些诧异。
九州清晏内所有小太监都出动了:一半到处找皇上,另一半通知各位妃嫔。
柯姑姑跟木槿陪着贵妃往九州清晏,留下紫藤看家,免得乱中被人钻什么空子。
龙胎折损,皇后亲召,众位嫔妃到的都很快。
但也都跟高静姝似的,不怎么乐意,到底是个答应,就算落胎还用得着后宫全员在九州清晏集合?
柯姑姑一听说就板着脸一句:“三张纸画个驴头,朱氏好大的面子!”
娴妃本就冷艳的面容上似乎能刮下一层寒冰来,她住的最远是最晚到的。
见娴妃这样恼了的神色进来,葡萄连忙解释给她,也是解释给众妃嫔听:“朱答应骤然落了大红,在九州清晏哭闹不止,偏生皇上此时不在此处。皇后娘娘赶到后,朱答应却只是痛哭,并坚称龙胎是被人所害,但又不肯直接说,非要皇后娘娘请了众位小主来,说要当面指认……”
葡萄作为长春宫一等大宫女,那种和气得体的笑容是常年刻在脸上的,现在却都有点维持不住。
朱答应这样闹腾,岂不是信不过皇后娘娘?
皇后一听朱答应这意思,也拂袖而起,令人立请各宫嫔妃,并继续去各处寻万岁爷,让万岁爷来为朱答应主持公道。
葡萄解释完后,娴妃冷声道:“荒谬!皇后娘娘统御六宫,难道处置不了一个答应之事,她如此这般闹法,便是真有冤屈,来日完了这桩公案,也该为此僭越之举受罚!”
娴妃是个很自重的人,下着雨为个答应奔波,格外不快。
纯妃倒是叹道:“再如何失了孩子也是可怜的。”
张贵人忽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道:“贵妃娘娘,朱答应的宫女早上不是还跪在您宫门口吗?难道是为了求助于您?听说万方安和馆都没让她进门就把人叉出去了呢。”说着又用帕子捂了嘴:“哎哟哟,说不得贵妃娘娘今日早晨听听那宫女的话,还能救皇上的龙胎呢。”
高静姝都未说话,柯姑姑已经板起了棺材脸:“张贵人此言差矣,朱答应住在九州清晏的围房,又由皇上亲自指了朱太医照料,与贵妃娘娘什么相干?”
虽然柯姑姑是御前出去的人,但现在站在贵妃身边就是贵妃的人。
而张贵人当着众人被贵妃宫人怼了,就深觉受了屈辱。
偏又真不敢回嘴,只得“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此时两个力大的太监抬了藤春榻来,朱答应正裹了一床厚厚的锦被,脸色煞白如雪,头上缠着一块包头,病歪歪地躺在上头。
旁边跟着青提,对众妃福身道:“朱答应已经止住了血,坚持要过来。”
乌嬷嬷扶着皇后从门外走进来,她的脸也板的跟棺材似的:真是开了眼了!她的主子娘娘自打进重华宫当宝亲王福晋开始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不管是得宠如贵妃,高冷如娴妃,多子如纯妃,但凡皇后开口决断的事情,也没有敢当面驳回的!
今儿竟叫一个答应怼了回来,居然信不过自家娘娘。
皇后依旧神色沉静,端坐上首,免了众妃见礼后,对躺在榻上嘤嘤嘤的朱答应道:“如今六宫皆在,有什么委屈就说吧。”
高静姝正在打量朱答应:只见她嘴唇苍白里透出乌紫,锦被外面的一只手干燥指甲无血色,她在急诊室见过这种失血过多的病人。
纵然她极讨厌朱答应,这会子也觉得怪可怜的。
女人不管是生产还是小产,都是件伤身的事情。
要是失于调养,又被挪出院子,只怕不好……
而此时朱答应听了皇后的话,就勉强支起身子,声音凄厉道:“贵妃害我!”
方才还同情心泛滥的高静姝,此时立刻收起了旁的心思,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什么人啊,死不死啊!
广寒清韵殿里,数十道目光都集中在贵妃身上。
皇后沉了脸色:“朱氏,攀诬贵妃的罪名你可知道?”
朱答应居然寸步不让:“臣妾知道,正因为知道,又知道贵妃得皇上宠爱,皇后娘娘也从来对她宽厚,所以才要六宫嫔妃都在才敢说出真相!”
这下子连皇后都扯了进去。
一副皇后会包庇贵妃的样子。
皇后侧首问葡萄:“去请皇上的人呢?再打发人去。”既然朱答应口口声声自己要包庇贵妃,那这件事,她索性就不审了。
殿内空气紧绷的令人窒息。
谁料却是从来沉默的愉嫔忽然开口道:“朱氏,你算哪门子臣妾,后宫主位从未受过你的磕头,你只能自称奴婢。你可知道这个规矩?”
这话说的到位,众嫔妃都不由点头。
是啊,养心殿后面的答应们长得跟坟头草似的,每年一拔一换的,她们很多都不认识,连给皇后请安都不配,还敢自称臣妾?
面对愉嫔的训斥,朱答应嚎啕大哭:“愉嫔娘娘要逼死臣妾吗?”
愉嫔败退:她难得开口说话,遇到胡搅蛮缠不跟你讲理,只知道撒泼寻死的人,又能怎么办呢。
愉嫔退了,朱答应继续嚎啕。
“前日晚上,贵妃晚上忽然带了心腹宫女到臣妾屋中,放下一包打胎的药,威胁臣妾必须吃了,否则就算生下孩子,也会立刻回禀皇上抱走这孩子自己养,早晚也要弄死这个孩子。”
“臣妾怕极了,所以今日才派宫女一大早就去贵妃门口磕头请罪,然而景兰却也被贵妃的人叉了出来,又让她给臣妾带话,若再不落胎,就母子俱亡!”
朱答应声音凄厉:“臣妾可以死,但皇上的孩子不能白死,臣妾自知人微言轻,若不闹出来,一定会悄无声息死在贵妃手里,还不如拼死闹出来,求一个清白。”
刺耳的嚎啕声似乎一点儿也没影响到皇后,她淡淡道:“所以落胎药是你自己吃的。”
柯姑姑几乎要在心里给皇后叫好,抓事情真准!无论贵妃有没有胁迫,这药可不是贵妃灌到朱答应嘴里的,是她今日自己吃下去的。
怎么说呢,贵妃善妒不容这一点在后宫人心中实在是根深蒂固。况且贵妃跟旁人脑回路不同,发起脾气不管不顾,旁人干不出这事,贵妃没准真能干出亲自胁迫有孕答应吃落胎药,这种实名制害人的事儿。
高静姝仗着贵妃“脑回路不同”这点,在后宫快乐地横行了三个月,终于在今天吃到了苦果——人人都认定这荒唐事儿真是贵妃能干出来的,果然世间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儿。
连柯姑姑这个自己人都有点相信是贵妃干的,何况别人了。
朱答应要是攀诬皇后或者三妃,倒是没人会相信她。
朱答应听皇后这样问,嚎啕转为了悲哭:“臣妾早就听说,皇后娘娘跟贵妃打从潜邸就关系好,这么多年贵妃娘娘僭越,您都不管束,可今日贵妃胁迫臣妾,您竟还要将罪名扣在臣妾头上吗?”
皇后不为所动:“那药究竟是不是你自己吃的?且贵妃亲自到九州清晏后的围房威胁与你,又可有证据?”
朱答应跳过第一个犀利的问题不回答,直接扯过站在她身边的宫女景兰道:“臣妾当然有证据!前夜贵妃只乘了两人小轿从九州清晏后门绕进来,不但臣妾和景兰见了,还有两个洒扫太监都见着了!就算这些人都不能为证,皇后娘娘自去查证,定还有旁人瞧见贵妃宫中夜里抬出一顶小轿往九州清晏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