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高氏乃皇上做主抬到镶黄旗的,皇上见众人都不吭声,便先点了他的名。朕给你家抬旗,你给朕做点贡献不是应该的吗?
是日,高恒见父亲难得面色沉重从外头回来,不由大惊,以为朝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听阿玛说了缘故后,又松一口气:“二弟骑术甚差,皇上不会挑中他的,阿玛无需担忧。”出于手足之爱,他才说了句骑术甚差,其实二弟根本没有骑术。
高斌不能不担忧,他了解皇上,皇上是个标准看脸的人。巧了,高恪生的却是俊美非常,姿容甚佳,皇上肯定会把他点进銮卫队,说不得还会放在前列。
难道让他告诉皇上,说自己儿子马都上不去?
他不敢泼皇上这样一盆子冷水,也怕这样一说,从此儿子在皇上面前只剩下个无用的考评,连荫官都弄不到。
因而只得将高恪叫了过来教训起来。见幼子面如美玉目似星辰,身形颀长端的是个美男子,高斌不由又想起宫里的贵妃,亦是难见的绝色,心里压着块大石头似的。
真是儿女都是债,外头多少朝事他都能摆平,偏生儿女上头束手无策。
果然当日下午高斌领了高恪面圣,皇上一见这跟贵妃有三分神似的少年就先有了几分好感,再细看他身形如修竹净直,面容清秀俊美,不管是身材还是脸都比傅恒挑出来的銮卫队领旗人强多了。
于是决定,就是你了,来銮卫队做镶黄旗的门面吧。
高斌见皇上金口圣断,简直要愁死。
确实看外头,谁能看出来高恪连上马都得小厮托着呢。
没说的,练吧!
饶是高斌都有些绝望,短短数日,他怎么把自己的儿子从一个骑射废柴变成一个能跟着傅恒一并护卫皇上的高手呢?
在看着儿子扑腾挣扎着上了一回马后,高斌清醒过来:除非有神仙点化,否则是不可能了。
皇上不会管高斌其实已经百般推辞过,阐述自己儿子能力有限不堪重任。皇上全当他是谦虚。
可别看皇上现在好说话,等到了蒙古各部跟前,谁要是丢了皇上的脸,皇上绝对会立刻扒了他们一家的皮。
高斌甚至都想走极端,让儿子看起来完全意外的摔断腿算了。
往木兰围场去的前一日,热河行宫的宫人,都在忙着收拾行装。
因到了木兰围场,可真是都住帐殿,所有之物比不得行宫里齐全,要是少了什么,主子们就要不痛快了。
要是主子们不痛快,奴才就得受罪,因而众人都忙着打点装裹。
只要皇上愿意,他就是个细心体贴的人,觉得各宫里繁乱,只怕来回走动喧扰令人不快,于是索性召了皇后与贵妃到书房。
御书房永远是最清静的地方。
李玉已经摆好了棋盘。
皇上与皇后下棋水平旗鼓相当,就仍旧以各色金锞子为赌注,让贵妃就在一旁负责数子儿。
皇上边落子还边道:“从前玄宗与人对弈,将要输了棋局,杨贵妃就放猫搅了棋局,今日见贵妃在侧,朕倒想起这个典故来。”
高静姝就笑:“早知臣妾抱了猫来,省的皇上要输给皇后娘娘,自己又不好意思赖账。”
皇上以白子敲着棋盘道:“瞧你这话的意思,就算抱着猫,只怕也未必会帮朕呢。”
皇后一笑:“皇上圣明。”
帝后二人陆续落子,贵妃暂且无事,还带了一本游记来,自己倚在一旁看。
皇上边看着棋盘边对皇后道:“傅恒这些日子也忙的很,等到了木兰,都住着帐殿,彼此方便些,朕叫他给你请安去。”
皇后父亲早逝,想见也无可见,只有弟弟可以安慰一二。
高静姝在旁听了心中一动,正巧李玉捧着麻姑献寿的茶盘进来,她就起身上前,亲手端了茶递给皇上。
皇上一见贵妃放下自己的闲书,亲自奉茶,眼睛又眨呀眨的,就笑道:“皇后,朕与你打个赌。贵妃是有事要求朕,否则再不会这样殷勤。”
皇后的目光也在高静姝脸上落了一下,然后抿嘴笑:“臣妾不赌。”
“说吧。”皇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高静姝便带了点赧然道:“等到了木兰围场,臣妾也想见见阿玛。”
皇上一笑:“一盏茶可以换见一次阿玛,你若再给朕去切个橙子来,朕便许你也见见弟弟如何?”
高静姝刚答应下来,皇后就笑道:“皇上哄你呢。皇上昨儿还跟我说起,选了你弟弟入镶黄旗的銮卫队,就跟在傅恒后头,大阅当日,皇额娘携诸位妃嫔也在帐中观看,你自然能见着的。”
皇上大笑:“皇后,难道朕要来的橙子你不吃不成?”
皇后莞尔:“还是叫宫人去切橙子吧,弄得一手汁水黏腻的很,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贵妃爱干净。”
李玉多么灵,听到这话早就叫宫女去切橙子了。
谁知橙子还没到,外面小太监就跑进来报:和亲王、高大学士、傅恒大人、高二公子一并在外头求见。
饶是皇上都是一怔,这三波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皇后带着贵妃起身避到内室多宝阁后面,太监们又抬来一扇楠木雕花的屏风挡着,不过两人仍旧能听见外头的动静。
皇上刚命叫进,就听见和亲王闯进来的声音,口中还在嚷嚷道:“皇兄,这世上没天理了,居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亲王!”
皇上忍不住扶额:“你安静些说,京中有爵位者跟来的也不少,是殴打了哪个亲王?”
和亲王理直气壮:“殴打了我这个亲王!”
皇上按住自己内心“打得好”这个声音,准备垂问一下是谁为民除害,殴打了和亲王。
而那边高斌已经跪下请安兼请罪了。
皇后与高静姝坐在屏风后面,听完了整个过程。
说来也巧,高恪被亲爹勒令去好好练习骑马,于是只得寻了热河行宫外围的空地去练习马术。
热河行宫建的巧妙,四面八方都各有景致,其中西面绿草如茵,仿照的正是蒙古草原风光。高恪便向那里练习骑射去,结果正好碰上了正在弯弓射鸟的和亲王。
和亲王那是什么嘴啊,看高恪这样,站在树下哈哈大笑:“马上面挂块肉的话,狗都比你骑得好。”
见高恪纵马过来,他用手搭在额上做张望状,继续道:“哟,还长得白白净净跟个丫头似的,怪不得绣花枕头一个呢。”
高家人都知道,绣花枕头是二爷的禁忌词汇。因老爷但凡恼了就这么骂二爷。所以二爷平日脾气再好,一听这个词儿都要炸毛。
高恪并不认识和亲王,见这个一身骑装的人反复开口嘲讽自己,就由小厮扶着跳下马。又想着这几日被阿玛反复吊打的委屈,热血上脑,偏又不会拳脚,就一头撞过去,把毫无防备的和亲王撞了个仰倒。
和亲王素来不讲究,出门不爱带正经护卫。
也是他在京中名声响亮,所以人人认得避着他走,没想到真遇上一个只在家里玩乐,不认识他不说还敢打他的愣头青。
唯一跟着和亲王的一个小厮都吓呆了,一时手脚都不会动。
还是和亲王自己爬起来的。
和亲王多少年没吃过亏了,当场就火了,撸起袖子要打人。
高恪的武实在是惨不忍睹,要不然也不能使出铁头功撞人。和亲王再如何纨绔,也是雍正爷的儿子,当年被亲爹进行过严厉的爱的教育。
高恪虽不认识他,但见事不好,自然要跑。
还好他出来练马倒是带了四个小厮——负责扶着他上下马和牵缰绳的。
小厮们见主子要挨打,自然要护着。一时竟然跟和亲王纠缠了起来。
倒霉的傅恒大人就是这时候路过的。
他是侍卫统领,既认识和亲王也认识高恪,只得居中调停又命人将高斌请了来。
皇上第一次看到高斌有些狼狈的样子。
从跟着父皇开始,高斌一直是个很能干很稳重的形象,原来也会被儿子折腾到无奈啊。
皇上都有点恻隐之心了。
不过恻隐到一半,又看到自己弟弟一脸二五八万的痞子模样,不由头疼的很。
都是弟弟,自己跟贵妃的弟弟怎么都不这么省心!主要是对照组傅恒正风姿卓绝的立在那里,皇上又想到凡交给他的差事傅恒都能漂亮的完成,就算不为了皇后,皇上也要越发倚重的。
于是傅恒在这里一戳,显得另外两个斗鸡似的人更惨不忍睹了。
高恪因为被阿玛按着给和亲王叩头请罪过了,此时一张漂亮的脸也涨的通红,很是不省心的样子。
最后皇上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让和亲王以后出门必须着亲王服制,要不就带上护卫,并免了高恪今年进銮卫队的名额,只说明年考察再用。
高恪出门后,见和亲王对父亲冷哼了两声这才鼻子朝天走了,不由忐忑看着高斌:“阿玛,我给您惹事了吗?”
看起来都快要哭出来了。
高斌看着幼子,忽然就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家。”
大概真是傻人有傻福,他绞尽脑汁想了一晚上,怎么能在不得罪皇上的前提下将儿子撤出銮卫队,还没拿定最稳妥的主意,儿子就把和亲王顶了一个跟头,自行安全撤离。
而且……高斌想了想现在的朝中局势与和亲王的为人,不错,儿子顶的这个人选实在是太妙了。
与在皇城内距离产生美不同,在热河行宫和木兰围场,随行的朝臣们都被压缩在了一起,又涉及跟蒙古诸部的沟通谈判流程,党争自然越发激烈。
高斌原本在户部也罢了,可如今刚调任吏部尚书,天下官员的调度都在他手里。
张廷玉也好,鄂尔泰也好,两党都已经明着暗着拉拢他无数回了。
若是他再不选一个边站,激流之中,很容易被两边人马一起踩下去。
可上面又有皇上虎视眈眈——把高斌提上来管吏部,就是为了让他做个纯臣的,他要是跟哪一边扯上关系,都会彻底失去圣心。
在这样一片两难的旋涡之中,高斌借儿子得罪和亲王一事,做“焦头烂额”状,上门亲自致歉两回。
和亲王是什么人啊,他正在家里生闷气,觉得皇兄拉了偏架。
自己被人顶一个跟头,居然只将这人撤出八旗阅队就算惩罚?
气得他在皇上跟前嗷嗷嗷,只道高恪这人骑射很差,本就不配入阅队。
他说的倒是实话,无奈和亲王在皇上处人品信誉几乎为零,根本不相信他。
高斌倒是深信他,觉得和亲王给儿子的评价很中肯,可惜高斌信了也没用。
这把和亲王给噎的,于是高斌这位大学士亲自来了两回,他都不肯见,只把人撂在门厅。
和亲王到底是皇上唯一一个弟弟,日日来往撞木钟求情办事,亦或是送各色请帖的亲贵之家极多,都见到了可怜的高大学士孤身等着门厅处,茕茕孑立,神色黯然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