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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皇上下旨召开了一次大朝会。
    大朝会非有要事不开,一年到头若无大事,就只元旦冬至万寿,才举行一下大朝之仪式。
    但对皇上来说,此回自己大病还生,很值得一场大朝会。
    正好圣寿也在其中被耽误了,于是群臣拿出当日为圣寿写的贺表,略加修改润色,就等着今日大朝会,皇帝御太和殿,群臣上表称贺,让大病初愈的皇帝感受下满朝文武的拥戴。
    诸王、贝勒、贝子等皆立于丹墀下,再往后就是官员们。当然,共九品十八级的诸多官员,也不是每一个都配来恭贺皇上,也只有三品及以上的京官才荣获穿着朝服立在这里的资格。其中自然以鄂尔泰张廷玉打头,再往后便是讷亲和高斌。
    隐约有爆竹声传来,众臣子立的更肃穆了。
    也是大朝会的规矩,自寝宫至乾清宫,圣驾每过一门,必鸣爆竹一声。
    朝臣们久违的听到这一声爆竹,心里也不由感慨:还是皇上健康了好啊,大家心里都有底。
    皇上上朝前,就命让人用轿子去接了贵妃来。
    这与以往下了朝才翻牌子的时辰不同,李玉自不敢说话,他陪着皇上去上朝,将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小福子。
    小福子就是从前的罪过贵妃,因不肯替贵妃通传,而把贵妃气哭的人。
    今儿他在屋里伺候贵妃,真是战战兢兢。好在有陈女官也在,亲手给贵妃上了茶陪同在侧,他就负责在一边像壁花一样的戳着等贵妃有无吩咐。
    陈女官也颇为唏嘘。
    还记得几个月前,乾隆八年的十一月,她们还在议论贵妃失宠之事,然而贵妃请了一回罪后,李玉又奉命拿着一长串赏赐的单子来寻自己了。
    那时候她看着单子,就明白,贵妃在皇上心里是不同的。
    陈女官也是出身包衣人家,父亲为甘肃参将,也是从三品大员。与所有包衣官宦人家一样,都羡慕死了高家可以抬旗。
    所以她经历小选入宫,又因家世和人品都出色,被选到了养心殿后,家里对她也是含了指望的。
    就算做不成贵妃,做个妃嫔生下一儿半女也对家里大有助益啊。
    可陈女官自己退了。
    她见了太多养心殿后面消失的答应和官女子,又见了许多宫里寂寂无名的贵人常在。
    如今她反而少在皇上跟前行走,多让着两个还有这等心思的女官在御前露脸。
    但今日贵妃在这里候着皇上下朝,陈女官却主动接了伺候贵妃这个活计。
    不想走争宠当妃子路线,就要走走别的路了。
    见贵妃自在的从书架上抽了一册论语看起来,陈女官应对起来就更小心了。
    正巧外头已经递进来今日要单独求见皇上的朝臣名单,高静姝看到两大托盘不由好奇。
    陈女官见贵妃好奇,连忙借此机会开口告知贵妃。
    贵妃这也是第一次听说召见官员的流程,居然也是翻牌子。
    亲王、贝勒、贝子地位不同,用红头牌,国公以下就用绿头牌,俗称红绿头签,大约还怕皇上想不起,所以上面还备注了籍贯、入仕年岁、出师勋绩。
    官员翻牌子,妃嫔翻牌子,听说有时候御膳房还会呈上菜牌来请皇上翻。天下的人与物都可以从天子的两指间决定。
    要不就做翻牌子的人,要不就做手下一块牌子——怪不得阿哥们但凡有点本事都要争一争。谁愿意做一块被人随意翻来翻去,说不准还会被扔到火里烧了的牌子呢。
    高静姝微微一晃神。
    因见陈女官说话条理分明,高静姝索性就放下看了就发困的论语,跟陈女官说起话来。
    小福子竖着耳朵听陈女官很快把话题自然过渡到其父身上,说起了甘肃那边的趣闻,果不其然,两人攀谈了一盏茶的时间后,陈女官已经顺利的交代了一家人的情况。
    小福子不由叹为观止。
    陈女官也不是急功近利的人,不过是想着二十五岁后放出宫嫁人,以后要是有幸做了命妇进来叩见贵妃,也有个前缘,说不得将来能得贵妃的庇佑。
    皇上下朝回来,高静姝起身万福礼还没行到底,就被皇上一把近乎捞起来按在怀里。
    他最想抱住贵妃的时候,是在病榻上看她为自己换药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他满身是药与伤,而贵妃被套在一个怪模怪样的麻袋里。
    之后贵妃迁回钟粹宫,又是七日不能见。所以他今日特意早早召了贵妃在养心殿等着他下朝。
    “皇上,还有人呢。”高静姝推了推他:抱抱得了,但这也太紧太久了。
    皇上松开她,回头道:“哪里有人?”
    高静姝从皇上怀里伸出头一看,陈女官好生敏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嗖”一下退到了门外多宝阁后的纱帘后,连身形都看不清了。
    唯有不够灵,此时还站在门边的小福子一脸蒙圈,被皇上锐利地瞪了一眼,险些跪了,然后慌忙倒着往外退。
    这一退就退到了自家师傅的脚上。
    李玉再好脾气,也忍不住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在御前当差这么久还毛毛躁躁!”这是踩了他,要是不小心踩到皇上,那皮都得被揭了去。
    小福子点头哈腰往边上退。
    留下李玉自己在门口焦虑,皇上这一倒下半个多月,外面重臣们排着队要面圣呢。今天的引见牌子皇上得翻呀,然后他才好去外面传旨,让哪些大臣候着,哪些今儿是无缘面圣,只能回家等下回。
    陈女官露出了一个略带同情的笑容,然后退的更远了。
    李玉深吸一口气,进还是要进去的,不然误了朝事,皇上得摘了他的脑袋。于是他扎头进去:“皇上,外头军机重臣求见……”
    陈女官和小福子就听见皇上似乎砸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李玉在里面跳着脚躲开一个铜胎掐丝的珐琅果盘——还好是珐琅的,只摔的凹进去没有摔碎。
    皇上这才放开贵妃,用龙爪拍了拍她的手:“你在这里坐着等朕吧。”见她要开口,又提前截断:“朕知道你想去看皇后,但皇后那里,朕宣了她额娘进宫陪她。”
    高静姝了然:到底是亲母女,还是让人家说说贴心话吧。
    皇后又是凶险侍疾,又是有孕,只怕富察老夫人要担忧坏了。
    皇上拣选了一堆今日要见的大臣名牌后,见贵妃站在书架前头,选不出想看的书,不由笑道:“朕这里都是史册治国之论,你瞧着大约无趣。不然叫人将永琪抱来陪你吧。”
    皇后有身孕,皇上大喜过后,就惦记两个事情:一个是皇后生儿子,一个是贵妃也遇喜才好,无论男女,总该有个孩子,省了她日夜伤怀,醉酒伤身。
    于是皇上便想着让贵妃多沾沾孩子的气息,也好早日遇喜。
    阿哥所也已经关了大半个月,此时开禁,皇子们立刻恢复了上书房的读书行动。
    并且加倍的赶起功课来:毕竟皇阿玛的脾气他们还是知道的,只要腾出手来,必要查问功课。
    而要是被皇阿玛查到,他自己生病期间,皇子们惫懒或者无心读书,那可就惨了。
    连大阿哥都来上书房先补起了大字。
    三阿哥见了他不由问道:“大哥不是去户部当差了吗?”
    大阿哥略微有点尴尬:不知怎的,皇上竟又将他改去了礼部,早知如此,他就不默许吴侧福晋去威胁贵妃了……
    皇阿玛的圣威难测,明明将给先帝爷祭祀之事也交给他办,看着极为看重,却又撸了他去户部的差事,让他有点惶恐。
    礼部到底较户部差的远了。
    不过在弟弟们跟前他从来都是要保持大哥样子的,于是只道:“皇阿玛将先帝祭礼之大事交给我,自然要分轻重缓急。”
    三阿哥虽才十岁,但皇家孩子早熟,此时就低头撇撇嘴。
    一个小太监溜到上书房里来,跟四阿哥永珹附耳说了一句话,永珹就哼了一声,将消息分享给两位哥哥:“皇阿玛那里叫人来抱走了五弟,说是去陪伴贵妃。”
    三个阿哥都颇为不快。
    皇后遇喜之事,已经给他们产生了很大的压力。那可能是个嫡子,若真是出生,会把他们比到地底下去。
    而现在,原本额娘位份最低的五弟,竟然也认了贵妃为养母,皇阿玛居然要抱了他去养心殿。
    到了用膳的时候,皇上刚迈进暖阁,便听见贵妃的声音,正在教五阿哥背书:“先帝创业未半……”
    他还不及微笑,就听到了下一句:“而中途篡汉。”
    皇上便忍不住出声道:“你这教的是什么出师表?”
    高静姝一惊,有点心虚的笑道:“是,是曹操表。我随口编的。”其实是想起从前看到的段子,拿来哄永琪玩。
    榻上胖嘟嘟的永琪爬起来给皇上请安。
    皇上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对高静姝道:“永琪聪明的很,过耳成诵,你编排这些古人叫他听了去背过,明儿上书房就要挨手板子。”
    “臣妾知错。”
    见养母在认错,永琪就眨着黑葡萄一样的双眼,替贵妃分辨:“皇阿玛别生气,高额娘还教我背诗了。”
    高静姝大惊,连忙道:“永琪,这个不重要。”
    皇上板着脸:“永琪,背给朕听听。”
    当听到“垂死病中惊坐起,仰天大笑出门去”这样的句子后,皇上都气笑了:“贵妃!”
    高静姝深刻反省,刚才她拿着全唐诗教永琪背的时候,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几乎过目不忘。
    但就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才四岁的孩子,脸板的像个小大人。
    高静姝忍不住就教了他几句歪诗,想看看到时候他长大了,发现自己背的是混编诗句时,会是什么脸色。会不会变得孩子气一点。
    结果被皇上抓了个正着。
    高静姝只得起身再次严肃认错。永琪不明白,也跟着爬下炕站在养母的裙边上,怕的低着头。
    皇上见两人一模一样的害怕样子,也就消了气:“以后不许了。”
    然后又对永琪道:“今日你高额娘教的诗句,都忘了吧。”
    永琪:我好难,我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啊!
    皇上见永琪迷惑的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也觉得有趣,心道怪不得贵妃故意逗他,这孩子实在是打小老成,一板一眼的。
    于是就从案上拿了一个香芒给他,见他胖嘟嘟的肉爪子抱着大芒果,颇为可爱,就点头道:“叫乳母带你回阿哥所去吧,今日的诗不可背给旁人听。”
    永琪颇为苦恼的抱着大芒果告退后,室内伺候的人也退了下去,一室苏合香的甜美静谧中,皇上开口了。
    他是天子,自然不会与人说起自己的畏惧忧虑。
    就如同神佛高坐神台,得众生信仰贡奉,自然要做出神佛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