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诊脉后也不说话,只是站到一旁。
而高常在就惊恐地看着贵妃走近自己,将纤纤两指搭在自己手腕上。
片刻后,贵妃起身,对林太医道:“这是心火旺盛的脉象?还有点肝气郁结?”然后口中又说出一串药名。
只见林太医有点无奈,微笑摇头:“娘娘,你是不是什么也没有摸出来?只是猜度着高常在现在的心情才这样说是不是?”
高静姝:“我还望了她的面相呢。”
林太医继续微笑:“也没有望对——高常在的症候实则是冬日虚寒入体,兼之胃气不平。”
“脉象不对,自然您的药也都不对了。”
贵妃的脸上就露出了沮丧的神色。
然后,然后就走了。
高常在目瞪口呆,直到林太医也留下药方飘然离去后,她才骤然砸了桌上一碟子点心:“欺人太甚!贵妃欺人太甚!”
她倒是听说过贵妃在学医,皇上都嘉奖她用心,还说她换药的手法娴熟,可见是用心学了的。
可她没想到贵妃这是拿她当教学病例练手来着!
高常在砸了点心出气后,又大哭了一场。
小燕还有点庆幸:这样常在就不会发现自己拿到的点心不对了。
高常在坐在镜子前面,痛定思痛。
不,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皇上不会不喜欢她这张脸,当日皇上分明就是看怔了。既如此,她要改一改路子,不能再讨好贵妃了。
一来贵妃酸妒不肯容人,自己讨好也无用。
二来,皇上明明有了贵妃,太后却还是让自己进了宫,说明是不喜欢贵妃的,那自己再一直捧着贵妃,只怕太后也不会高兴。
那么从此后,她就要跟贵妃划清界限甚至撕破脸。
说不得太后会抬举她制衡贵妃:冬至宴上,太后嫌贵妃独宠,要把她带进佛堂的事儿高常在还记得呢。
既然太后有意,那她何妨做太后的棋子!
高常在想了一整夜,既然拿定了这个主意,就立意要闹出一点动静来。
偏生因下雪,次日皇后又免了六宫请安,让高常在失去了表演的舞台。
高常在自为受了大委屈,不愿意再等,直接冒雪跑到长春宫门口跪了喊冤:“皇后娘娘,贵妃无故欺辱臣妾!”
虽然下雪,但阻断不了后宫里的消息。
很快众人都知道了此事,除了新入宫的妃嫔外,其余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上一个喊冤说贵妃害她的朱答应。
啊,人生总是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重复的风景。
好歹弄点新鲜的看啊。
嘉妃都懒怠继续让人回禀,直接歇午觉去了。
皇后本人却是最晚收到信儿的,彼时她还在睡觉。
高常在跪下没两分钟,乌嬷嬷就乌着一张脸杀了出来:“好没规矩!娘娘怀着龙胎在养身子,你如何敢喧扰!太后亲口谕旨,凡后宫琐事,交由娴妃娘娘先理,若有不决,也得娴妃娘娘来请见皇后,哪里就轮到你一个常在在这里咋呼。”
“若不是皇后娘娘宽和,现在就该宣宫规掌嘴了!”
高常在原也不指望皇后会因为她处置贵妃,只不过想把事情闹一闹,那该知道的人就会知道。
于是被斥责后,就又哭着走了。
本来还想去跪一跪娴妃,但皇上病重娴妃主理后宫那几个月,给了后宫众人强烈的震慑。
想一想上次抄了五十遍宫规后,自己酸痛的手腕和眼珠子,高常在立马软了,回到自己宫里窝着。
该知道的人确实都知道了。
皇上蹙眉:“宣贵妃来。”
等高静姝一到,皇上就板着脸:“你自己身子弱不晓得吗?平时你要读医书朕都许了你了,但怎么好主动去生了病的人的住处?她若是真的是过人的病,岂不是连累了你?从今后再不许去给人把脉。”
“再有下回,朕就没收了你学医的东西。”
高静姝出师未捷,什么脉象也没看对,正在郁闷西医中医的天壤之别呢,又见皇上这样严厉,只得应了。
倒是皇上看她委屈成这个样子,又和缓了道:“朕也不是要斥责你,上回你去给皇后扶脉,朕不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她是个常在,又病了,你不好去的。”
高静姝蔫蔫的随口道:“她没病,就是犯了胃气疼吃不下饭。可能是叫我气的。”
皇上忍不住笑了:“又胡说!你是贵妃,她一个常在如何敢生你的气,若是这般不知敬上,就是大罪了。”
高静姝也懒得落井下石,给高常在定个大罪。
因林太医说了,这位是真的气的不轻,再这样作下去,早晚要弄出真病来。
皇上见她坐在一旁,似乎饱受打击的样子,就伸出手腕:“既如此,你给朕把脉吧。”
高静姝心道:你一个活到八十九的人,有什么可把的,病了也没事。
但只得坐过来,百无聊赖的将两指搭在皇上手腕上。
皇上跟太后赌气,十多日未翻牌子,如今见贵妃白如暖玉的手指搁在自己腕上,就不由心中一动。
转头对李玉道:“告诉敬事房,朕今晚翻了贵妃的牌子。”
高静姝:……
皇上再回头,见贵妃摸着脉沉吟,就笑问道:“可诊出什么来了?”
高静姝道:“皇上最近有些,嗯,肾气不足,应当好好歇着,保养自身,夜间切忌劳累。”
皇上听了这话,再想起柯姑姑的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夏子鱼呢?”
李玉打发了小福子去敬事房,自己仍旧在这里待命,听皇上一问连忙道:“夏院正就在外面等着给皇上请平安脉呢。”
“叫他进来。”
高静姝眼睁睁看着夏院正给皇上扶脉,然后道:“皇上龙体一切康泰。”
皇上一手支着下颌,散漫道:“是吗?但方才贵妃给朕扶脉,却是说朕颇为体虚啊。夏子鱼,是你学艺不精,还是你欺君啊?”
可怜的夏大人一脸懵,心里十分委屈:什么?皇上您居然在质疑我的专业!您难道不知道贵妃的扶脉是一次都没有对过吗?
果然贵妃道:“皇上很不用指桑骂槐,臣妾听得懂的。与夏大人什么相干,就是臣妾本事差罢了。”
皇上这才笑了:“好了,你坐过来,朕就是知道你来,才叫夏子鱼过来,给你也好生诊脉。”
夏院正细细诊了片刻贵妃的脉,见皇上在一旁认真盯着,夏院正明明诊的清楚明白了,却也不敢直接就说,免得皇上觉得他敷衍。于是又做出格外细致的样子,问了柯姑姑许多贵妃的饮食和作息。
这才道:“回皇上,若是比起去年,贵妃身子自然大有起色,可娘娘先天不壮,入宫后更渐渐失于调养。这一年来虽然用心保养,但无奈七八月份那一场忙碌,至今也没彻底歇过来。只得慢慢补着罢了。”
生怕皇上怪罪他们不尽心,一年来就只有这么个结果,连忙给皇上来了个形象生动的比喻:“臣看过林太医的药方,也是温厚缓慢的,实在是不敢用重要。正如这一盏油灯,灯火微弱时,是不能猛然添灯油的,否则倒容易将火压灭,只得缓缓添上。”
皇上颔首:“你跟林庆午好好照料贵妃身子。他到底不如你家学渊源,经验老道,你也多上心。”
皇上原本是想让夏院正再为贵妃调制坐胎药的,不过一听贵妃身子仍虚,便暂且按下不提。他也懂些医理,母体不壮,胎气自然难以凝聚。
而高静姝郁闷的留在养心殿:怎么又是我的牌子。
六宫妃嫔比她更郁闷:怎么又是贵妃的牌子!太后娘娘,您别礼佛了,快出来管一管啊!
冰柱被暖阳晒得有些融化,泠泠滴落水珠,钟粹宫内却仍旧温暖如春。
永琪坐在临窗的炕桌上读书。
所以好学的孩子不是打出来的,永琪不用人逼,天生就爱看书。四五岁的孩子面对桌上摆着的各色点心都视而不见,倒是再挨个认字。
贵妃每教他背完一首诗后,他就数着个数,对应去认字。
他已经熟悉流程:等一首诗的字都认完了,高额娘就会随意写这首诗里几个字,要是自己能认对,就会得到格外热烈的称赞。
每次他都不好意思起来,高额娘夸赞的样子,像是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
放着神童自己学习,高静姝在一旁用镊子拣小米。
这本来是紫藤用来抓花心里小虫的小镊子,正好像是她从前用的显微镊。那时候她一跟手术就手抖,上级就让拿镊子拣小米,练习手部的稳定。
做这件事情也很静心。
大概跟宫里妃嫔长日无聊,喜欢抄佛经绣大幅的绣屏是一样的道理。人非草木,不能矗立在那里不动,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填补下大片空白的时光和心灵。
连永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她都不知道。
“高额娘,我都认完了。”
“这么快啊?”高静姝实在惊讶,要不下回别用什么简单的短诗了,直接让永琪认长恨歌全篇的字儿算了。
“高额娘在做什么?”
高静姝摸着他的大脑袋:“在练习夹小米,这样可以让手更稳啊。”
“哦!儿子知道了,您要给皇阿玛做衣裳和荷包!所以在练手。”
高静姝一怔:是啊,她还在练什么呢?终其一生,她手稳的意义,大概就是做针线活了。
她手一松,镊子掉到了地上。
永琪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立刻察觉到贵妃情绪不对,小小声道:“高额娘,儿子是不是说错话了?”
高静姝回神,对他笑:“没有,错的不是你。”
“来吧,我考考你今日认得字儿。”
其实也不必考,永琪虽然年纪小,却不像别的小孩爱显摆,学了一点儿新东西就迫不及待展览出来,他总是背的妥妥帖帖了才会找贵妃查验。
高静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锦盒:“这是第十首诗,永琪一次错误也没犯过。所以,这是给你的奖励。是永琪自己挣得。”
永琪高兴的小脸儿通红,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翡翠镯子,淡蓝色的冰飘花在细腻水润的翡翠中,秀丽迷幻。连他这样的孩子,都被这样的精美震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就是:拿去给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