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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
    燕山满心都是观亭月的事,草草向他回了一句,“王大人。”
    “侯爷好像心神不宁啊?”后者一脸关怀,“见你进宫后便总是张望墙外,可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么?”
    确实可以说是家里的事。
    他不由暗自苦笑,只不过比这个更加麻烦就是了。
    “我昨日不曾睡好,大概有些心不在焉……多谢王大人关心。”燕山搪塞道。
    说完又再往御街的方向投去一眼。
    也不晓得观亭月那边现在怎么样。
    日暮渐沉,街上的人声喧嚣嘈杂起来,酒店高阁的灯打在观亭月的额角,清晰地照出她那一头薄汗。
    高阳承绪当然是没有找到的,他滑得像条泥鳅,单单要凭她在各大胡同里瞎撞,压根是在浪费时间。
    观亭月一手扶着墙,只好让心绪先冷静平复下来。
    她调匀呼吸,闭上双目,试图把自己代入到高阳承绪的位置上去。
    假如她是前朝遗孤,要向旁人证明复兴旧国指日可待,首先肯定是得为大奕造势,得使臣民们认为郑氏的江山名不正言不顺,以此获得流言上的支持。
    既然这样,今夜的新帝寿辰,替万民祈福就有极大的文章可以做。
    比方说……点不亮天灯?或是天灯半途起火,中途坠落,都能成为一个忌讳。更甚者,还可以在皇帝往前明镜台的路上引发骚乱……
    高阳承绪的目标若是明镜台的话,那么这四周——
    观亭月环顾了一下,纵身几个借力,轻松攀至一棵高树梢头,举目扫视着京城的格局。
    离祈福之处最近的地方,还要视线佳,容易匿藏,适合被发现后,最快逃跑的……
    她的视线晃悠一圈,随即蓦地定在东北方。
    东直门居贤坊。
    那里曾经是旧都的瓮城所在,因为遭受过损坏一直未能修复,大绥入京后约莫是搁置着。
    这个去处很少有人知晓,但若是他的话……未必不清楚。
    戌正一刻,日头终于埋入土里,湛蓝的天悬着一轮寡淡的弦月,周遭犹有余晖。
    城墙角落下还能听见鼎沸的人语声,只是离得尚远,不甚明晰。
    月光与灯光照不到的逼仄夹角间,几个人影窸窸窣窣攒动。
    体态臃肿的中年人抖开一袭大氅,套在少年肩上,开口时音腔却尖哑得怪异,好似生锈的铁器摩挲后的声响。
    “公子,入夜风凉,仔细着莫要受了寒。”
    高阳承绪连眼睛也未眨,定定地注视前面的动静,任凭他给自己系上衣带,片晌才“嗯”一声。
    “多谢卫大叔。”
    他叫对方“卫大叔”,但此人其实算不上他的哪位叔叔。这是曾经在破庙内找到他,并陪他南下躲藏的禁宫太监,全名“卫兼”,如今年过五旬了。
    老太监勤勤恳恳地伴在高阳承绪的左右,是看着小皇子长大的,这一手复辟大计他也有份,还占了相当大的分量——早些年他在耳畔撺掇着吹了不少风。
    “公子不必担心,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他无暇回眸,“那人怎么说?”
    卫兼低声答道:“他方才已传信——圣驾戌时出宫,沿途皆按计划做好了万全准备。”
    高阳承绪恍惚地颔首,仍望向人群熙攘的阑珊灯火。
    “那就好。”
    “还有这告纸。”老太监把一叠写满字迹的告示递给他,“等今日事毕,明天一早,全城的百姓都能看见,知道他郑重实坐不稳江山,反惹来天怒人怨。”
    “届时可就有好戏瞧了。”
    做太监的人普遍心眼小,锱铢必较,恶毒的念头极多。高阳承绪不欲附和他的情绪,只不动声色地接过文章来读。
    此文不知是出自何人之笔,但写得挺好,三分真七分假地混着,兼具夸大其词与循循善诱,用来煽动人心简直恰到好处。
    高阳承绪点点头,刚要吩咐什么,一股劲风袭面,他几乎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黑影,手里便空了。
    观亭月鬼魅般的落在众人身后,捏着那一把行将去搅风搅雨的文纸,揪成一个球。
    果然是她。
    高阳承绪见到她还挺高兴的,短暂地怔过后不由一笑,“亏你能找到这里来。”
    “姐姐,你抢走这点儿也没用,我的人身上还有一大叠,要销毁是来不及的。”
    观亭月置若罔闻,“但你现在收手却还来得及。”
    “你在这儿也正好。”他权当没听见,“我带你看看热闹。”
    话音刚落,人山人海的街市间一片哗然,伴随着破空的清响,是一道烟花炸上了天。
    高阳承绪仰首欣赏着碎成千丝万缕的光点,好整以暇地说道,“开始了。”
    第100章 你以为他们图你什么?
    数十里长的御街上, 灯火绵延仿若有千里之远,食铺酒肆间飘出的烟火,仙雾一样地滚淌在道路旁。
    那满城数不尽的百姓, 就有满城望不尽的繁华。
    这就是几代国都的京师, 中原大地上,百姓万民的向往。
    一朝都城的兴盛与否, 往往代表着一朝江山的强盛衰败。正如这京城雕车宝马,金翠耀目,不难看出大绥的蒸蒸日上。
    鼓声重重动地而来,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 禁军沿途开道,四面八方全是侍卫。但因此番要与民同乐,圣驾难得没有高高在上,禁卫们也不好过多地清场。
    守在御街两旁的百姓整齐又密集, 男女老少, 一眼看去只剩下难以计数的人头。
    燕山跟在仪仗中后段,视线留意着周遭所有细微的动静。
    顺天府府尹办事十分周全, 皇帝这边的车轿甫一行动,整个御街的民众便熄了声响, 只留下两侧的歌楼乐坊奏曲,而远处的街巷里喧嚣犹在。身临此境,既不会觉得吵闹, 又能感受到京城夜景的繁荣, 心思不可谓不细。
    待得舆轿逼近十丈内,目之所及的百姓们齐刷刷跪了地。
    观暮雪混迹在人群当中,他坐着轮椅,倒不苛责定要叩首, 于是只以垂头垂目表示敬意。
    刚低眉的刹那,跟在圣驾后不远的又一辆辇车缓缓而过,车上帘子被风轻吹起,里头却有一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似乎端详了许久。
    待得仪仗行远,随着众人陆续起来,观暮雪才抬高视线,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辇车的规制。
    “那是公主的车驾吗?”
    旁边有围观者附和,“是永嘉长公主吧?圣上的亲妹妹。整个禁宫也仅她有那个资格伴圣驾祭天了。”
    他一眨眼,带着思虑的目光便转至别处。
    长公主……
    越往前行,灯火就越辉煌灿烂。
    几乎要到御街的中心了。
    在顺天府尹的安排之下,一众平民撩袍而跪,口中山呼万岁,整肃的话语略有回音,阵势浩大地涤荡开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坐在舆轿内的郑重实虽因帐幔遮挡瞧不见神情,但多半也是满意的。
    如此场面恢弘又气派,落到四方朝拜的来使眼前,更是一种无形的夸耀与威慑。
    轿前仪仗上的金属随风而起,交错撞响,清脆得叮当有声。
    九龙的辇车走得不紧不慢,堪堪从那灯笼招展的酒楼高阁下而过,彩绘的灯罩间似有何物倏忽一闪。
    “轰——”
    平地一声巨响,其间仿佛还伴随着骤亮的光。
    观亭月猛地转头朝东北方向看去,太远了,她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动静不小,将近处栖息梢头的鸟雀全数惊得扑腾而飞。
    隐约有小股人流在骚乱。
    高阳承绪瞧得此情此景,起初担忧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大石落地般牵起嘴角。
    “来了。”
    御街上最混乱的莫过于受惊的百姓,妇女的尖叫刺耳锋锐,间或还夹着孩童的啼哭。
    其实谁也未曾看清那道亮光和响声是发自何处,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乱窜,撞翻了货摊,掀倒了旗杆,没头苍蝇似的见空就钻。
    “别跑,都别瞎跑!”李邺摁着刀柄,一嗓子喊得快破音。
    而圣驾仍旧八方不动,稳当地停在原地。
    就在此时,有人诧异的嚷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燕山闻之抬头,发现漫天飞扬飘卷着落下什么东西,雪花一般,侧目时,整条街都在下着一场细碎的纸片雨,竟不知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洒落的。
    不少镇静下来的百姓被这玩意儿糊了一脸,纷纷好奇地捡起一页来看。
    一细读之后可不得了,简直是会掉脑袋,灭九族般的大逆不道,多瞧一眼都怕这双目保不住。
    作为此次负责安防事宜的统领卓芦当即热血沸腾地抽出腰刀,气冲云天地吼了一句:“有刺客!”
    “大奕遗孤妄图造次,都把招子擦亮些!别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一干禁卫在他的鼓动之下皆把刀兵一整,中气十足地回应。
    “是!”
    观暮雪扶着轮椅停于街市的花坛旁,来来往往的官差在他眼前忙碌奔波,不知是冲着“大奕遗孤”的名头去的,还是着急安抚失控的百姓。
    他面色凝重地打量此情此景,继而也信手拿过那摊在花台边沿的一页文纸。
    “郑氏江山……逆天违众……”
    他喃喃念了两句,发愁地用手指摸了摸下巴,长长地轻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的另一边,高阳承绪几人远离着风波中心,颇为泰然自若的样子。观亭月一时想着回御街去瞧瞧情况,一时又怕跟丢了他,纠结得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