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司膳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是啊,陛下召见她问个话,怎么就要人去救了?都怪钱女史,带歪了她的想法,只一心想着甄凉不能出事,竟没有神思,在娘娘面前丢了个大脸。
但不等她再说什么,皇后已经站起身道,“既如此,本宫就去瞧瞧。”
冯司膳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谢娘娘。”
皇后出门不方便带着她,她就回了尚食局,将钱女史骂了一顿。钱女史听她复述皇后的话,也是“一愣”:“奴婢当时没有多想,只下意识地觉得不妙……这,会不会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娘娘说她先过去瞧瞧,想来无碍。”冯司膳道。如果真没什么事,那就再好不过,要是出了事,皇后也能及时伸出援手。
曹皇后只带了几个人,一路来到勤谨殿,说是有事要禀明皇帝。小太监守在门口,不敢放她进去,皇后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有事,面色顿时一变,“怎么,陛下是在见朝中重臣么?”
“这倒不是……”
“既然不是,有什么本宫见不得的?莫非是后宫那些嫔妃们不安分,跑到这里来了?”
“也不是……”她这么一说,小太监们也有些拿不住了。陛下叫一个宫女来问越王的情况,这没什么需要瞒着皇后的。
几句对话间,曹皇后已经趁着他们犹豫的间隙,突破了封锁,大步走了进去。小太监们不敢拦,只好苦着脸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对视一眼,用眼神互相埋怨。
殿门没关,皇后走到门口,正看见桓衍身边侍立着的两个小太监迅速上前,将甄凉按倒在地上。
一块木牌从她的衣袖中滑脱出来,落在不远处。
“那是什么?”桓衍皱着眉头问。
曹皇后几步走过去,在小太监之前捡起了这块木牌,定睛一看,目光也不由微微一变,“回陛下,这是一块牌位。”
“牌位?!”桓衍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回答他的人是皇后。这个答案太过出乎预料,他一方面震惊,另一方面又几乎是本能地涌起反感和恶心,眉间的嫌恶几乎要凝成实质,“怎么会有一块牌位?”
被按在地上,形容狼狈的甄凉突然抬起头来,开口,“回陛下的话,那是奴婢亡夫的灵位。”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牌位肯定是属于死人的,但是真的听到她这么说,还是有些瘆得慌。谁能想象,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人,竟然随身带着死人的灵位,说不定还时时拂拭,摩挲,供奉。
想象那场面,就有些叫人不寒而栗。
桓衍的眼神变得非常难看,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甄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宫里供奉这种东西,你的宫规学到哪里去了!”在桓衍发作之前,皇后先厉声喝道。
甄凉低头,“宫规之中没有写不许。”
皇后被她噎了一下,面上怒气更甚,“放肆,你这是在质疑本宫?”
见她低下头,皇后又转身看向桓衍,面露惭愧,“陛下,都是臣妾教导无方,竟让宫中出了这等事。请陛下将人交给臣妾,臣妾一定查明此事,肃清宫中风气。”
桓衍这时候才注意到皇后来了,他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但是视线一扫到皇后手中的牌位,整个人就恶心欲吐,于是连忙摆手,“皇后把人带走吧。”
虽然他竭力忍耐,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异样。他这样子,倒不像是愤怒,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牌位再瘆得慌,也不该让他有这样的表现,其中只怕还有内情。
皇后心下一动,摆手让人把甄凉和那块牌位带下去,自己却没急着走,而是提起了自己此次过来的目的。——虽然是临时要来,但曹皇后还是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这才过来的。
说的是后宫那位有孕的莺美人。
她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曹皇后自然是小心又小心,时常让人照看着。皇帝可以因为太多次失望而不再抱有期望,她身为皇后,却不能也丢开不管。
然而最近,确切地说,是自从那位陈瑾县主——哦不,现在该叫陈美人了,自从她入住建章宫之后,莺美人就一直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说陈美人要害她。
但是她没有证据,皇后便只当她是太紧张,住处是皇帝安排的,不能随意更改,只能让陈美人不要随意打扰她,尽量将两人分开。
然而让昨日请平安脉,太医却说莺美人的情况不太好。
目前看来是没有人要害她的,但是如果她自己太过紧张,心情不好,说不定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皇后就过来问一句,能不能让这两人分开住?
桓衍是真的已经忘了后宫还有个孕妇了,当时让两人一起住,也是因为她们都是跟桓羿有关的,算是他的一点恶趣味。此刻听到皇后提起,才记起来莺美人有孕的事。
这一胎竟然这么安稳……桓衍对生产之事虽然不太懂,但也听太医说过,怀胎是前三个月最危险,好容易保到现在,自然要多费些心思。这么想着,便道,“那就让陈美人搬出去。”
“可是如今各处的宫殿都满了……”
桓衍本来想让皇后随便安排,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道,“正殿不是大都空着吗?晋张婕妤为充仪,居正殿。她原本住的地方就腾出来给陈美人吧。”
“……”饶是曹皇后跟他多年夫妻,也没想到桓衍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操作来。
陈美人要是知道,为了给她腾住处,张婕妤就晋了一宫主位,估计会恨得想杀人。
不过,曹皇后倒是知道,以桓衍的为人,不会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就给张婕妤晋位,必然还有其他的缘故。但她等了一会儿,见桓衍没有说明的意思,便点头应下,然后离开了。
等她走了,桓衍也坐不住,起身往后面去休息,还不忘吩咐让人将殿内的地面都清理一次。
桓衍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鼻尖似乎突然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猛地睁开眼,发现一切如常,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而是一段桓衍绝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当年,宸妃被他逼着在先帝灵前殉葬,他送了毒酒和白绫,可是宸妃都没有选,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柄匕首,生生往自己身上扎了七刀才断气,喷溅的血液染红了先帝的灵位。
为了掩饰她的死法,桓衍费了不少力气,甚至冒险给桓羿的饭菜里加了让他精力不济、神思恍惚的药物。
桓衍已经看过了不少死人,但那一幕依旧在他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让他每每想起就背后发凉。尤其是最后宸妃看他的那个眼神,桓衍在最初那段时间,常常会梦到。
那之后,他就闻不得血腥味了。
好在身为帝王,本来也不需要他再去做那等搏命之事,有的是人替他将种种障碍扫除,他只需要看纸面上的结果和数字就好。
但是今天,他又想起了那一幕。
实在是随身携带灵位的甄凉,她身上的那种不和谐,给他的感觉太像临死前的宸妃了。所以桓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怕牌位。明明之前大小祭祀,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桓羿果然是她的儿子,竟在身边养了这么一个人!
桓衍本来就已经很厌恶他了,现在又翻了几倍,几乎很难再容忍下去。如果是别的事,无非是那些阴谋诡计,桓衍不会着急,但这种事,他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按照桓衍的想法,本来是不着急对付桓羿的,相较而言,他更想先除掉就在自己身边的桓安,因为他带来的威胁更大。
但是现在,或许要先处理掉桓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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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身世之秘
曹皇后带着人回到万坤宫,金尚仪已经侯在门口了。
她扫了一眼被两个小太监架着的甄凉,快步迎上前来,只是不等她开口,皇后已经摆手道,“那些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先把人送到宫正司看好了,听候发落。”
“……是。”金尚仪许多话都被噎了回去,只好停住脚步,目送曹皇后进了万坤宫的大门,这才把人领到宫正司去。
宫正司是六尚局执掌刑罚的部门,所以有专门关押人的地方。不过因为管事的也是女官,所以通常不会与被关在这里的人为难,会尽量行个方便,再加上有金尚仪亲自招呼,甄凉自然没受什么磋磨,被单独关押在了一个房间里。
金尚仪安排好之后就离开了,从头到尾甚至没多看甄凉一眼,更不用说跟她说话了。
弄得好像那个特意到万坤宫门口等着问情况的人不是她似的。
房间里条件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之外别无他物。周围没有人看着,甄凉在床上坐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这回的确有些凶险,实在是事情来得突然,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好在,甄凉既然在宫里,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对许多事都有准备。
好在回到六宫局,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而且皇后既然让她回这边,那就没有严惩的意思,还可以争取。
正思量着后续该如何处置,冯司膳就匆匆赶来了。
“你啊,到底是惹了什么祸事?”她隔着栅栏门看向甄凉,心有余悸地道,“怎么突然……”
甄凉摇了摇头,堵住了她下面的话,“姑姑,慎言。此事与您无关,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一个小小女官,想也知道这样的事不会是冲着她来的,这背后的事,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左右的了。
冯姑姑叹了一口气,又说,“好在我看皇后娘娘没有发落你的意思,想来此事还有转机。你是个聪明人,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告诉我。”
“还没谢过姑姑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求情呢。”甄凉说,“若非如此,我这样的身份,也入不得娘娘的眼。”
虽然她猜曹皇后只是想跟皇帝对着干,所以才想把她保下来,但若没有冯姑姑开口,皇后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这件事,援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冯姑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咱们在这宫里,还能靠着谁?”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估计是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匆匆将手里的包裹塞进来,“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东西,我看你不慌不忙,那就先在里头住几日吧。”
甄凉被她逗笑了,“姑姑误会了,我倒也没有那么没心没肺,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慌乱也没用,只好从容些了。”
然而等冯姑姑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甄凉脸上轻松的表情就都收起来了。她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从容,甚至刚才,她好几次想跟冯姑姑开口,问问她桓羿那边的情况,或是请她将自己的情况转达给桓羿,只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皇宫就这么大,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传遍,桓羿只要回宫,就会知道她的消息。他如今在宫中也颇有些人手,想打听消息也容易,很快就会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暂时没有危险。
既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就没必要巴巴的请人去传递消息,反而容易被人抓住破绽。
桓安这一局来得太突然,一开始甄凉以为他是堪破了桓衍的心结,所以才故意如此行事,想借此打压桓羿。
但是后来见他的表现,又觉得不像。这种事情,除非是桓羿这样的当事人,旁人只怕很难想到。只因当下两人之间的地位,是桓衍高而桓羿低,不是潘德辉那样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很难理解他的想法。
既然不是,那么这或许就只是一种试探,想知道桓羿是否会在意这些。
若表现得太明显,就落入了他的彀中。
要沉住气,甄凉想。如今桓衍的注意力不会再放在她身上,皇后又不会认真处置她,顶多是受一场罚,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她能保证自己沉得住气,却保不住桓羿那边。
当天晚上,甄凉就见到了桓羿。他为了到这里来费了多大的劲儿自不用提,来得又这么快,只怕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当甄凉看到桓羿的瞬间,脑海里这些权衡利弊的念头,却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欢喜,和委屈。察觉到视线逐渐模糊,她连忙眨了眨眼,别开眼将那些情绪压下去,这才问,“殿下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要捅出多大的窟窿。”送他来的女官开了房门,桓羿便打开门走了进来,视线先在屋内扫了一圈。
环境虽然简单,但倒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比他想的更好。
但旋即,桓羿的目光就定住了,落在放在床头柜子上的东西上,一直看着。
甄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惊,连忙走上前将他的视线挡住,又随手抓起拿东西丢进柜子的抽屉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殿下……”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弄的,我倒从没瞧见过。”桓羿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整日都将它带在身上,为什么?”
桓衍不知道,六宫局的女官们也不知道,可是桓羿很清楚,甄凉现在这个身份是假的,所以她所谓的“亡夫”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来,随身带着一块牌位供奉思念,也就是无稽之谈了。
但甄凉也不会无端地就带着这么个瘆人的东西,总要它有些用处。毕竟东西虽然只有巴掌大,放在身上却也总有些不便。
如今看来,这灵位对付桓衍是极有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