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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欧阳澜沧点头:“该如何判罪?”
    “定是斩首了。但殷家还牵扯到外敌,外敌该如何除,朕还未想好。先交由云珞去审,云珞公允,不会徇私,待他审完再定。”
    云澹说完起身:“朕还得去看看皇后,昨日连同今日,一直在此处理卷宗,不知她是否好好用了饭。”才两日不见,就无比想她。
    欧阳澜沧起身看看门外:“是了,这会儿天要亮了,臣也要告退了。”
    云澹点头,带着千里马奔永和宫。这会儿晨曦初露,云澹踏着露水,想起前日出门之时荀肆抱着他不许他走。云澹答应她处理了要事便去陪她,这一走,竟是两日。从永明殿到永和宫,那么几步路,云澹却觉得远,恨不能插翅而去。到了永和宫门口,听不到里头有任何响动。千里马拍了门,亦没有动静。
    命人□□进去看,却听那人在墙内妈呀一声,慌慌张张开了永和宫的门,云澹看到奴才们这一处那一处的躺着。几步进了寝殿,却见到内里空无一人。修年揉着眼从他的卧房走出来,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轻唤了声:“父皇。”
    云澹不知心里哪根弦断了,颤抖着声音问修年:“你母后呢?”
    修年懵懵懂懂摇头:“母后不在她卧房吗?”
    云澹摇头。
    那头存善迷迷糊糊睁了眼,看到云澹,慌忙请安:“奴才睡过头了,请皇上降罪。”
    “皇后呢?”
    存善看看荀肆卧房,又看看云澹:“皇后…昨儿早早睡下了…”
    “皇后不在。”
    云澹心道荀肆走了。荀肆当年能千里走单骑,今日就能撇下自己。她是世上那道飓风,所到之处皆有痕迹,她却不肯停留,全然没有慈悲心肠。他心中撕裂一道口子,她要走,竟是连句话都不留。
    “可曾有何异常?”千里马问存善。
    存善摇头:”并无异常。“
    千里马看一旁沉默不语的云澹,见他没有动作,便代他说话:“把其他人也叫起来。”
    云澹又想起那天荀肆抱着他不许他走,一双眼湿漉漉的,荀肆还问他:“若有一日臣妾死了,您会难过吗?”那时云澹揪着荀肆鼻子,斥她胡说,这会儿想起来,心中又泛起绵绵密密的疼。她是要他当做她死了吗?她究竟为何要离宫,究竟要去哪儿?为何都不肯亲自与自己说。她说了,自己定然不会拦着。
    待人都起来了,千里马挨个问话,问昨日荀肆都与他们说了什么,问道彩月,彩月如实说了。
    云澹心中咯噔一声,起身朝外走,赶上回来复职的静念:“人点好了,午后便抄家;但小王爷人不见了。”
    云澹站住,看着静念:“去哪儿了?”
    静念摇头:“还未寻到,适才到他府上,便见着府内没有人。”
    “不必等到午后,现在就抄家吧!”
    “得令。”静念转身跑了出去。
    一旁的千里马折腾这一早,头脑昏沉,偏偏这会儿灵清了,心中咯噔一声!再看云澹,他垂着眼,双手微微抖着。不出半个时辰,静念派人来报:“殷家少了五人,连同银票。”
    云澹点头,说道:“派人去追,若抗捕,格杀勿论。”说完这句颓然摆手:“朕累了,朕想睡会儿。”
    “皇后...”
    “不必去找。让她走罢!”云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是荀肆哭的不能自已的模样。韩城死了,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儿,荀良遇刺,荀肆心死了。他有些恨自己那卷宗看的那样久,哪怕少看三个时辰,早些去永和宫,兴许一切都还来得及。云澹还恨自己,那时对她说要她与自己举案齐眉,要她无论何时与自己站在一起,自己却让她伤的那么重。他的眼活活生生睁了一日又一夜,待天明之时万念俱灰。
    起身走到桌前,研磨提笔,写下一封和离书三字。和离书,平缓和睦,自此相离。
    是人间大多的姻缘都去的归途。
    他亦不能例外。
    第71章 无情笑叹他人痴(三十三) 不必再相见……
    荀肆几人一路跑到城外, 在山脚下见到一盏孤灯忽明忽暗亮着,两个黯淡人影映在路旁。
    “云珞。”她出声唤了, 到他身前。
    云珞闻声将灯灭了:“还以为你改主意了。”
    荀肆又回头望一眼皇宫的方向,心中那股疼又细密渗出来:“不会改主意。咱们出发吧!”
    “备好了马,一人一匹,咱们先赶路到晌午,出了冀州界我与你细说。”
    几人各自牵了马翻身而上,消失在夜色之中。骑了将近五个时辰才出了冀州界,寻了一处山头拴了马,付饶从包袱中拿出提前烙好的饼子, 一人一块儿就着水吃了。
    云珞这才仔细道来:“是在五日前,荀大将军遇袭的消息刚到京城,付饶的人于夜里见殷家角门走出五人来, 从身形分辨有一人是殷祥, 这几人从殷家径直出了城, 到了城外上了两辆马车。那两辆马车是谢家提前备好的, 另一队人有查。当时便命人瞧瞧跟着。蹊跷的是,第二日, 殷府大门大敞实开, 有状似殷祥的人上了殷府的轿子,那轿子在永安河边走了一圈才回府。我就想, 这兴许是在唱一出金蝉脱壳,于是便以查案为由去拜会,殷家却推说殷祥抱病在身不肯见。”
    “为何要逃?”荀肆问道。
    云珞指了指荀肆:“说不清。但有传言说你荀家派出了杀手来京城追查接连刺杀荀家的人。”
    荀肆低头想了想, 倒像是阿大的做派。阿大眼中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被人接二连三算计。若对方明明白白,他也会明明白白, 若对方用这脏污手段,他便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事情远不会这样简单。除了殷祥,后面那条线还很长。
    “咱们走罢,休要耽搁。”荀肆率先起身去结马绳,云珞扯住马绳说道:“小睡一会儿再走。”他只字不提荀肆滑胎的事,只要求歇一会儿。
    “不歇,走。”荀肆推开云珞的手,牵了马又对云珞说道:“你把我送到那,其余的事情你不要管,只管打马回京城,任谁问你,你都不要说见过我。”
    云珞也不与她争辩,只一味点头:“好。听皇嫂的。”
    荀肆听到皇嫂二字,呼吸滞了滞,二话不说上了马,扬尘而去。
    几人一连赶了六日,终于赶到扬州。
    在扬州城外甫落了脚,付饶的兄弟便来寻他们。将这些日子那两辆马车的行踪一一报了,而后说道:“他们这些日子未歇在客栈,有事就只叫其中一人来办。到了扬州,在城外僻静处有一座宅子,住了进去。这大半日再没动静。”
    “接下来如何办?”云珞问荀肆。
    “接着守着,等人来接头。接了头后,付饶只管带着人去追查那接头之人,其余的事情我来办。”荀肆想的透彻,即是来了,就不准备回头。
    “好。”
    至当日深夜,果真有人来了。
    荀肆趴在屋顶,听到一个人说道:“先按兵不动,过些日子,陇原和宫中一起动手。”
    “逼皇上退位?”
    “不能留他。他敢抄殷府,自然没想要我活。”
    荀肆听完这句,心替云澹不值。他一直遵守对思乔皇后的承诺没有动殷家,殷家却有这样的虎狼之心。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直至那人与殷祥告辞,隐进夜色中完全消失,荀肆才从屋顶轻轻跳下,推门而入。看到一个长者坐在八仙椅上,四平八稳。见到荀肆显然震惊,张口问道:“是你?”
    “我要你项上人头。”
    “你…”外头数十人影落在小院之中,荀肆只当看不到,手中的短刀已出手,手起刀落,殷祥的人头已落地,将他那没说完的话堵在嘴边。荀肆猜想殷祥或许想劝她归降,或威胁她,或求饶,但她什么都不想听。荀家人,不听废话。
    外头刀光剑影打的厉害,荀肆、正红加定西,功夫再高,亦寡不敌众。正红一个不小心,手臂受了一刀,荀肆冲了出去与他们拼杀。危难之际,一人跳到她身侧,护她周全。
    “不是要你走?”荀肆喊道。
    “非大丈夫所为!”云珞轻笑出声:“皇嫂,今日比试比试,看谁活的长!”云珞冲了出去,荀肆眼中一热,想起他们二人头回见,比的是弹弓,他射弹弓打到她屁股上,她非要打回来。那时谁都不知往后会如何,却这样结了善缘。足够了。
    然而敌人太多,云珞砍断一人胳膊后瞅准时机对荀肆说道:“你走。”
    “我不走。”
    “你走。”
    “不。”
    几人僵持之下,颓势渐显,眼看着要将小命交代在此,却看到外头忽然亮起火光,十数人冲进来,动作凶狠利索,不出片刻便收了功。
    一人走到荀肆面前,摘掉面罩,是西北卫军张显:“荀将军命末将接肆姑娘回家。”荀肆知晓阿大,他伤心了,不愿荀肆再受任何委屈。自己的女儿定要接回家,大不了仗不打了,大不了,反了。荀肆不愿阿大走上这条路,他驰骋沙场数十载,他的归途只能是沙场。荀肆都懂。况且在她心中,这原本不是大事,只是夫妻之间的事,夫妻离心了,又或者两颗心原本就没在一处过,才闹到今天这步。
    荀肆摇头:“你回去与阿大说,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要在夫妻之间了结。”而后转身走进屋内,拎起那颗人头:“我还要回宫一趟。”
    “肆姑娘。”张显唤她。
    荀肆朝他笑笑,翻身上马。她已然将一切思量清楚,只是此番出来没有与他打招呼,而今该做的事做了,也总该回去与他说清楚了。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她整整骑了五日,期间只小睡过几回。脸上的血甚至都未擦净,混着风沙,由鲜红变暗淡,最终干在脸上,形成一层乌黑的痂。荀肆一边骑马一边心想,这下好了,两不相欠了。那时你抱着我说从前听闻肆小姐千里走单骑,便想见识这颗心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儿的,而今见识到了,虽然这爱不是给你的。这回千里走单骑,是为你。
    她骑到宫门口,侍卫揉揉眼,认出是她,慌忙开了门,荀肆都没有下马,径直骑到了永明殿,走进殿内。这会儿已是黄昏,殿内并未掌灯,昏暗不明。云澹坐在窗前,听到那马蹄声由远而近,终于停了下来。他站起身等荀肆。不管怎样,她回来了。
    云澹终于见到那个人,却看不清她的表情,走上前去,听她说道:“掌灯。”
    灯亮了。
    一个狼狈之人立在云澹面前。她将那颗人头丢到地上,人头滚了滚,滚到云澹脚边。云澹认出那是殷祥,她果真是去追杀他。云澹眼中写着千句万句话,却都化成一眼神:心疼她。
    荀肆看了云澹许久才缓缓开口:“他说过些日子要在陇原和后宫同时动手,谋皇上的权篡皇上的位。他说积累十余年,江山必须要易主。皇上养虎为患了。”
    一旁的静念想开口说话,云澹却摆摆手不许他说。
    荀肆又说道:“臣妾知晓皇上不会要他性命,只得自己动手了。皇上若怪罪,怪罪臣妾就好,臣妾这颗脑袋,随您拿去。与荀家无关。”在她心中,已将他推远了,他不是她的夫,他是当今圣上,而她,只是他的一个子民。
    云澹将微微颤抖的手缩进衣袖,却一言不发。
    “我要和离。”荀肆说道,这一声轻轻浅浅,却砸进云澹心底。
    “为何?”云澹问她。
    “我不喜欢后宫,将人关在里面,像雄鹰被斩断翅膀,再也飞不起来;我不喜欢皇上有儿有女,我自己还未做母亲,却要做旁人的母亲,我做不来;我尝试爱过你,也曾想过留在你身边,但我做不到。要么我死,要么和离。”我不喜欢已有人在我前面,陪你那么多年,要你护她家人周全,她家人却几次三番谋害我的家人。这句话荀肆并未说出口,若说了,怕他以为自己是有醋意,哄哄便能好。荀肆不需要他低头,荀肆只想走。
    云澹看着荀肆,她这人难得端肃。端肃一次,就能要人的命。只问她:“想好了?”
    “想好了。”
    云澹点头,竟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问她:“韩城没死,你可知晓了?”
    “前日知晓了。”
    云澹吞了一口苦水,上前一步,缓缓伸出手去,碰到荀肆脖颈的皮肤。荀肆别过脸去,不肯与他对视。云澹牵起那根红绳将那颗牙从她衣领拿出,在手中轻轻摩挲:“心中自始至终有韩城是么?听到韩城死的消息你心死了是么?得知他活着,便想着奔他去了是么?”
    荀肆回过头看他,他眼中的神情她看不懂,晦涩讥讽释然。
    “和离之事想好了?”云澹又问一次。
    荀肆那句想好了卡在喉咙里,半天张不开口。心里的疼终于弥散开来,眼看向他胸口,说道:“想好了。”坚定平静。
    云澹将那兽牙放进她衣内,而后坐回龙椅:“千里马,宣吧!”
    千里马手中捧着那诏书,早就写好了的,他万念俱灰之时写的,写过了便对千里马说道:“还是要等她回来,两个人坐下好好说上一说,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却还是走到这一步。
    荀肆跪下听旨,那诏书写的好,将她夸的不像自己:说她侠义心肠、忠肝义胆、勇猛无畏,却因二人脾气秉性不相投,故决定和离。特命荀肆为西北卫军将军,大义朝第一位女将军,自此愿她山高海阔顺心顺遂。钦此。
    荀肆接过诏书,磕了头,而后起身看他。他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荀肆觉得他在诏书里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也想祝愿他一番,于是说道:“也愿皇上早日觅得良人,愿大义国泰民安。末将在西北守望遥祝。”
    云澹终于回过头,笑着望她,缓缓说道:“会的,多谢你。”又将眼神抽回去看向窗外。
    荀肆打量一眼永明殿,眼中噙着泪,一眨不敢眨,生怕眨了就落下来,朝云澹抱拳:“末将就此告退。”
    “不必写信,不必进京,不必再相见。去吧。”他始终没有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