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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县主放心,他们应当是找山洞避雨了,等雨一停就会回来。”
    这人说完,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丫头们给他们递上干毛巾和姜汤,让他们进屋洗澡换衣裳。
    陆续又有不少人回来,最后只剩下钟允那一队人未归。
    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闪电划过夜空,远处响起几道春雷。
    悦瑾站在江琇莹身侧:“世子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方便走夜路,定是在山洞里避雨了,明日一早就能回来,小姐先回房歇着吧。”
    江琇莹回了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床上下来,又去了厅里,在厅里坐了一会。
    雨停过一阵,没一会便蓄势重来,瓢泼似地往下浇,院子的青石板地面上蓄了厚厚一层积水。
    院门被从外面打开,江琇莹起身,终于看见钟允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外衫被脱掉了,在手上捧着。似乎是淋在身上的雨水太重,也许是地上湿滑不好走,他走得极慢。
    江琇莹拿起门边的一把油纸伞,撑开跑进雨里,将伞举在钟允头顶,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快些进屋。
    她一触碰到他,发觉他身体冰凉:“好端端的怎么把衣裳脱了,虽然湿了,好歹能挡点风。”
    他一句话都不说,像是没听见她的声音一般,她垂眸看了看他抱在手上衣裳,看见那衣裳里包着一堆白骨。
    赵安走上前解释道:“傍晚下了雨,我们在一个山洞里躲雨,在那山洞里发现了这具尸骨。”
    江琇莹看见那堆白骨里躺着一块碧绿的鸳鸯玉佩,跟王妃手上那只一模一样。
    她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重,钟允整个人倒在了她身上,他并没有昏迷,他只是走不动了,像是失了力。
    江琇莹一句节哀的安慰话还没说出听,听见他低声喃喃道:“不伤心,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就知道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能有多难受呢。”
    他嘴上说着不难受,声音早已经带上了哽咽。
    江琇莹明白,做好心理准备是一方面,真的面对至亲之人的尸骨时,没有几个人不崩溃。
    一行人进了屋,片刻后,江琇莹端着姜汤敲了敲钟允的房间门。
    里面应了声,江琇莹推开门进来,让钟允把姜汤喝了。
    他这几日一直都很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接过汤碗就喝了。
    他抬眸看了看她:“陪我坐一会吧,就一会。”
    又垂下眸:“要是不方便也不要紧,我也不是很伤心,早就知道的事,有什么好伤心的。”
    江琇莹坐在钟允身侧:“我陪世子坐一会,世子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说。”
    钟允什么都没说,他说让她陪他坐一会,就真的只是坐一会。
    江琇莹看着钟允,先前在外面,他身上全湿了,脸上满是雨水,分不清是不是眼泪。此时他也没哭,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钟允起身:“你早些歇着吧。”
    他把她送到房间门口,看着她抬手拉去房间门。
    他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垂着头,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梅花香,眼泪涌了上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身上的悲伤和孤独准确地传递给了她,她没经历过他经历的那些,被他抱着她也没动。
    即使洗了热水澡,换上温暖干燥的衣裳,喝了一大碗姜汤,他身上依旧泛着凉意。
    她就当自己是一个暖炉,让他抱着取一会暖。
    他怕自己再也不舍得松开她,很快放了她,低声道:“谢谢。”
    这天夜里,钟允捧回黎王尸骨那一刻,雨下的最的时候,一匹快马从皇宫里驶了出来,下午与从周无山上下来的钟允一行人遇上。
    寿安宫的大太监从马上下来,跪在车马前往地上重重一磕,大声哭道:“世子,太后薨了!”
    第55章 “阿衡,去追五公主吧。……
    太后大丧, 后辈们要去灵堂跪着守灵。
    太后喜爱江琇莹,她被特许进了灵堂,跪在一群王爷、皇子、公主、宗室子女们下方。
    凭吊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在真哭, 有的在假哭,前三天,灵堂内外全是哭声。
    江琇莹跪坐着,想到太后生前,她第一次去太后宫里, 紧张忐忑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太后亲自拉她去踏上说话, 准备的点心果子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即使后来,她跟钟允和离了, 她有时也会进宫陪太后说话。
    那位雍容华贵的老人,总是一脸慈祥, 是世间最温暖最会疼人的的奶奶的样子。
    只有在骂钟允骂他是个狗东西的时候才会显得有点凶。
    江琇莹一想到太后生前的样子就难受,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分明她与太后并无血缘关系, 相处的时间也并不算长,可她就是难受,像死了亲奶奶一样。
    她想, 钟允一定更难受吧, 他曾经对她说过,太后是他最亲近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最亲近的人。
    江琇莹往钟允的方向看了看。
    他披着一身素白缟服,跪在灵位旁,很久都不动一下, 一整天滴水未进,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把自己屏蔽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堂嫂,喝点水吧,”江琇莹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抬眸见是钟曦,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谢六皇子。”
    她早已经不是他的堂嫂了,却没有纠正他的用词。太后一直想撮合她和钟允,听见钟曦的这声表嫂大概会开心。
    钟曦又递了一杯水给江琇莹:“方才我给堂兄水,堂兄不愿意喝,堂嫂去试试,说不定他会喝。”
    江琇莹起身,她的腿已经跪麻了,踉跄一下,站都站不稳。
    丫头不能进灵堂伺候,她揉了揉膝盖,等能站稳了,接过钟曦手上的水杯,从一众人身后,往钟允的方向去了。
    她跪在钟允身侧,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世子。”
    “钟允。”
    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有了点反应,转头看见是她,见她眼角湿润,眼睛哭得肿了,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
    那张帕子上绣着一枝梅花,花瓣是歪的,是两年多以前她救他时留下的那张。
    江琇莹把水杯递到钟允唇边:“世子嘴唇干出皮来了,喝点水吧。”
    钟允乖乖接过来喝了几口,分明方才谁劝都不动。
    他往一侧挪了挪,腾出一点地方:“你跪在这儿,离太后近一些,太后喜欢你,你离她近一点,她会开心的。”
    江琇莹挨着钟允跪了下来。
    钟允伤心之余想到,江琇莹肚子里怀着孩子,久跪会跪出毛病,太后看见了也会心疼,让人搬了张小凳子来,让她坐。
    他本应该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他存了私心,想让她陪在他身侧。
    江琇莹不肯坐,坚持要陪钟允跪着。
    期间,朝中大臣们进灵堂凭吊,江琇莹看见了周义衡。
    从周无山回到平京后,江琇莹被通知去皇宫守灵,一直没时间去找周义衡。
    周义衡走到江琇莹身侧,低声跟她说话:“我去宅子找你,他们说你在给太后守灵。”
    江琇莹点了下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周义衡:“早就没有大碍了。”
    江琇莹往一旁看了看,一众皇子公主里,五公主也在其中。
    太后大丧,五公主的婚事自然要往后拖了。
    大臣不能在灵堂里停留太久,周义衡叮嘱了江琇莹几句,让她注意休息,有什么事叫人告诉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钟允,对他说了声:“节哀。”
    钟允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转头对江琇莹说:“只剩下半天了,你先跟周将军回去吧,太后不会怪你的。”
    江琇莹不肯走:“让我陪完太后最后一程吧。”
    丧礼官催促周义衡离开,周义衡只好起身先走,经过五公主身后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走出了灵堂。
    到了停灵的最后一天,不需要跪守着了,其他的皇子、公主、宗室子女们陆续离开了灵堂,最后只剩下钟允和江琇莹。
    钟允抱着太后的灵位不肯走,江琇莹不忍落下他一个人,陪在他身侧没走。
    夜里起了风,就连守在灵堂门口的太监都回去了,张嬷嬷走进灵堂,跪在钟允面前。
    张嬷嬷伺候在太后身边几十年,是看着钟允长大的,她握着钟允的手,擦了擦眼泪对他说:“太后走得很安详,是在梦里去的。”
    “太后前几日每天都说,说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太子和黎王,太后太想他们了,去找他们了,世子不要怪太后。”
    “太后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世子您了,世子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太后在天有灵,也好放心。”
    张嬷嬷微微颤抖地攥了攥钟允的手,眼神留恋地看着他:“老奴去陪太后了,世子保重!”
    说完松开钟允的手,在他面前磕了个头。
    江琇莹去扶张嬷嬷,发现她已经咽了气,是提前服了毒药,给钟允告别完,去找太后了。
    钟允帮张嬷嬷把唇边的血擦掉,等她的身体凉透了,喊了人进来,让把张嬷嬷作为陪葬跟太后葬在一起。
    到了深夜,灵堂彻底静了下来,钟允不肯走,江琇莹也不走,她体质到底是弱了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一头歪在了钟允身上。
    钟允想让她多睡一会,没叫醒她。
    他贪心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心里的那股子痛苦才得以缓解一些。
    灵堂的门和窗都没关,有风吹进来,他把她抱了抱紧。
    她约是跪得太久,累极了,被他那样紧紧地抱着 也没醒。只在感觉到额头有点痒的时候轻轻动了一下。
    睡着了的她不知道,那股轻轻痒痒的感觉是他的嘴唇吻在她的额头上。
    钟允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瘦了很多,脸色也因为疲惫显得有些苍白,她该好好睡一觉。
    他舍不得让她醒来,她一醒,他就抱不到她了。他不敢再吻她的额头,也不敢再用手指摩挲她的嘴唇,安安静静地抱着她看着她。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像一尊雕塑。
    他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变成一尊雕塑也不错。
    江琇莹是在下半夜醒来的,她轻轻睁开眼睛,对上钟允的眼,两人的目光猛然撞上,江琇莹心里一慌,赶忙从钟允怀里出来,垂眸说道:“竟在世子怀里睡了,太不像话了。”
    钟允看了看她:“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你去床上睡,床上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