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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陆涟青弯腰拾起滚落在地的玉色腰佩,刚在池里被仔仔细细洗过一遍,就算落地染尘了,那也不掩剔透无瑕的光泽。
    温浓是万万没想到在经历过万分惊险的刺杀之后,他的关注点还会被这种小物什吸引,登时又悔又难过——
    恨不能重来一次,把值钱的玉佩留下,换个别的不值钱往外掷。
    陆涟青以指描摹玉佩的图形,双目如勾轻轻滑过她期期艾艾的小眼神:“你喜欢这种玩意?”
    温浓换上一脸拾金不昧,就是喜欢也死不承认:“民女原是想揣在身上,找到机会立刻归还殿下的。”
    投机取巧的回答并不能挑起陆涟青的兴味,他容色稍敛,将腰佩收回怀中,回坐高位,凌眸一转,没有忽略温浓肉疼的小眼神:“不怕本王了?”
    温浓想摇头,她怕死了陆涟青心有不顺连她一并灭口的,嘴上却说:“民女不想违心而言。平心而谈,殿下生身王朝贵胄,您乃人中英杰,王相之气令人生畏……民女不是不怕,只是心中敬意更甚一些。”
    陆涟青默然,他指向被清理的那滩血泊,漆黑的瞳孔染上一抹血色的红:“你真不怕,变成‘苏情’那样?”
    温浓忍着不去回想苏情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不会的。”
    陆涟青眉梢一挑。
    “她本可以不死。”温浓紧紧抠住手心的肉,她挺直腰背,正气凛然:“逼死她的是背后操纵她的人,还有擅自背负亡魂与使命的她自己,这与殿下无关。”
    陆涟青眸光转动,眉宇间的戾色渐渐褪散:“方才你救了本王。”
    话题转得太快,温浓先是一愣,万万不敢邀功:“民女侥幸,盖因心之所向,下意识付之行动……”
    “心之所向?”似乎觉得这个词有点意思,陆涟青笑了,笑声极轻,透露出一丝道不明的绻缱之情:“你心向本王?”
    温浓没有细品,整副心思都绷紧在应对陆涟青的那根弦上:“民女曾言苏情姑娘说的不对,那民女的心自然是向于对者一方的殿下您。”
    几次马屁拍到大腿上,温浓心知不能故计重施,可她别无选择。
    陆涟青支颐看她,没有喜色,但也没有发火的痕迹:“你挺聪明。”
    温浓看懂眼色,暗暗一松,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才刚回落,就听陆涟青接着又说:“你可曾想过她为何会对你下手?”
    这下温浓迟疑了。
    若非亲眼所见,她对所谓‘画皮’或许还会抱持质疑之心。但经验过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幕之后,温浓大抵可以确定‘苏情’无端冲她下手,怕不是为了‘借’她的脸皮?
    因为不管真正的苏情还是她,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能够接近陆涟青。
    如此看来今日陆涟青将她捡回信王府,确实是令全府上下所有人大感意外的举动。可被信王特殊对待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庆幸或得意的事情,苏情的行刺在不断提醒她的处境,宛若悬在刀尖浪口上一般,危险得令人窒息。
    陆涟青把她捡回来的用意绝不简单,温浓摇头只求自保,她并不想过多掺和任何人的修罗场。
    “不想猜?”对于她的讳莫如深,陆涟青居然没有强求,这回轻易松口放过她:“那就不猜了。”
    温浓心中讶然,她没来得及高兴,紧接着陆涟青就说:“你于本王有搭救之恩,本王决定报答你。”
    “……”
    一滴冷汗悄然滑落,没能高兴起来的温浓很想大呼民女不敢,大可不必?
    可陆涟青无视她的表情抗议,当下甩出一份通牒,搁在案上。温浓不解其意,陆涟青冲她抬下巴:“这是你的采选文牒。”
    “……!!!”
    温浓接过打开,真是她爹报送礼部的那份入宫文牒!
    陆涟青眸若点漆,慑得温浓肝胆俱颤:“今月廿五采选之日,本王将如期送你入宫,作为搭救本王的答谢之礼。”
    第16章 理由 “你想让我做什么?”
    入宫?送她入宫?
    为什么?
    温浓表情空白,静静呆滞了好一会,仰起小脸企图跟他打商量:“能不能……”
    “不能。”陆涟青语气笃定,充满毋庸置疑的武断。
    温浓紧张得都结巴了:“可、可是——”
    “也没有可是。”仍然没有给予任何转圜的余地,陆涟青再一次地打断她。
    温浓不作声了,双眉紧拧,没有注意到脸上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强烈情绪。
    为什么他不在乎与郭婉宁相似的这张脸,为什么不追究她与郭常溪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温浓早有预感的,越是怕什么就越要来什么,她早该猜到陆涟青留她肯定还有其他用意!
    这分明就是个局!
    苏情意欲行刺那一刻,即便没有她出手,陆涟青的人也一直藏在暗处蓄势待发,苏情根本就杀不了他!他就仿佛在走一盘棋,抱持着游戏人间的戏弄心态笑看别人垂死挣扎。
    她是棋子,苏情同样身在云迷雾锁的棋局里!
    强烈的不满占据温浓的胸腔,可她双肩虚虚一塌,低头垂脸,目光聚在手中那份文牒上,又仿佛穿透文牒上的纸与墨,空洞迷茫,还想哭。
    她怎么就没想到?
    信王此人冷酷寡情、生性多疑,他岂会轻易留下来路不明的人,即便这人的背景足够‘干净’,即使这人还曾经救了自己,那都不足以令他放下戒心。
    可为什么偏偏却是要她入宫呢!
    重生回来以后温浓什么也不想,一心只求逃选离京远走他乡,躲得越远越好。她本就百般不愿进宫的,上辈子耗费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才逃出来,这辈子明明可以躲这一遭的,如今却要她再回去?
    “民女不想入宫。”
    抱持着游走钢丝随时崩坏的心态,温浓嘴唇颤动,再多的理由都只是化作一句‘不想入宫’。
    她有满腹牢骚,一股脑在心里破骂叫嚣,却一个字都没敢在陆涟青面前蹦出来,一如那天夜晚巧遇郭家兄妹的窝囊胆小。
    两辈子了,她深恨自己的胆小窝囊。
    “为什么?”陆涟青就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她内心的沉痛与煎熬,“宫外有什么值得你去坚持与留恋?是那帮只会抽脂吸血的家人,还是那个你没嫁成的男人?”
    温浓弯躬的背躯一挺,她瞪着泪目,强忍的委屈在面对他的凉薄与质疑中顷刻沦为不受控制的泪珠,一滴一滴滚下来。
    陆涟青一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波动:“你生气了?”
    温浓咬住舌尖强忍颤意,她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押着理智去辩诉:“父母双亲虽不仁义,但对民女固有养育之恩……纵使今后民女归家不得,那也必须会竭尽为人子女的义务照顾双亲。”
    “至于那位杨家公子……民女从未动情、更无心嫁,无论如何都谈不上留恋的。”
    谁在乎那个拿她当摇钱树换钱的家、谁稀罕姓杨那个屁也不是的放浪子弟?!上辈子她半生搭在深宫里,十年熬掉了她全部心力,她只是不想再去熬下一个十年而己!
    陆涟青反问:“那你哭什么?”
    当然是哭她身不由己!
    也许这一次进去熬不过十年,就再也出不去了……
    心中悲愤难以宣泄,温浓止不住哽噎,也说不下去,埋头哭得卑微又丧气。
    因为她的哭声,整个屋里充斥着她的悲伤情绪。陆涟青皱眉:“你在担心什么?”
    “本王既然能够把你送进宫,自然也能把你安然无恙带出来,你怕什么?”
    肝肠寸断的压抑哭声倏然一顿,只见温浓抬袖胡乱把泪抹了,露出红肿肿水润润的一双泪目,炽热澄亮得灼烧心扉:“殿下的意思是……民女进宫以后一切事宜都会有人安排么?”
    陆涟青双眉深锁,非但没有舒展开,反而视线挪到一边去:“没错,入宫之后自会有人照应你。”
    前一秒的霜蔫茄子转眼成了璀璨无比的太阳花,温浓霎时喜笑颜开,又怕高兴得太早,忙忍住笑:“可深宫如笼、人心奸险,民女心怕应付不来……”
    她不会傻到真以为陆涟青只是为了报答她,后面肯定还有别的招,温浓不敢掉以轻心。
    陆涟青淡淡一瞥:“你若不入宫,难保踏出这个门以后,死在哪都不自知。”
    温浓表情一呆,神色瞬变。
    “宫外不比宫里安全,尤其是在你当街拦下本王车驾之后。”陆涟青指出:“类似‘苏情’这样欲除本王而后快的刺客宛若过江之鲤,倘若你不在乎什么时候被剥皮沉尸死无人知的话……”
    温浓已经骇得瑟瑟发抖。
    “当然,你也莫要以为郭常溪当众表露袒护之意是真心为你。他这么做不过是在逼你走投无路,不得不靠他来保护你。”不知是想到什么,陆涟青带起一丝森森冷笑:“届时……”
    温浓哭求抱大腿:“无论殿下想让民女做什么,民女都答应!”
    陆涟青垂眼看她,伸出食指覆在她纠紧的眉心上,轻轻一滑,了无痕迹:“想办法接近小皇帝。”
    “昂?”温浓一时没明白。
    “待你入宫之后,你只管过你自己的,不需要在意包括本王在内的任何人。”他眸色翻转,掩去太多不为人知的情绪:“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想办法待在小皇帝身边,不让任何人怀疑你受本王指使,去好好盯着他。”
    “……”陆涟青为什么要她去盯小皇帝?别人不行吗?
    温浓毛骨悚然,心中那叫一个百般抗拒。
    陆涟青看出来了:“这事原该苏情去办,可惜人没等到进宫的时机就死了,只能换给其他人。”
    温浓可算明白是自己白撞上去给人当枪使了。
    这活听起来简单,可真要实施起来却绝不是那么容易的。温浓上辈子是个粗使宫奴,不曾侍奉什么身份贵重的人,也没想要往上爬,哪成想重生一遭居然给她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难题?
    就算那是一枚幼齿稚儿,可也是一国之君、当今天子呀!
    且不说怎么想方设法才能不动声色接近小皇帝,温浓怕就怕陆涟青真有反心,意图谋位弑君。届时一旦有所风吹草动,那身处极端危险的漩涡中心的她岂不是第一个被拿来祭天?
    温浓想反悔了。
    陆涟青不给她机会:“不是你说只要本王开口的,无论什么都答应?”
    搬石头砸自己脚是什么感觉,温浓有口难言,心如刀绞。
    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惯常稳坐一言堂,一锤定音之后不忘送她一句:“你放心,有本王活着的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寒毛。”
    上辈子强行陪葬过一次的温浓听见这话并不能高兴起来,总不能告诉他这辈子她不想再来一次吧?
    温浓想反悔,迫切想。
    第17章 入宫 奉行皇帝敕令,今月廿五,钟勇门……
    奉行皇帝敕令,今月廿五,钟勇门下广集新一批入宫备选的姑娘,排着长队等候登记。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采选,礼部不敢忽视怠慢,尚书王大人亲力亲为,频频带人走动视察。底下办事的官吏不由纳闷,交头接耳问:“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王大人跑这么勤,莫不是他家姑娘也在备选之列?”
    “不能吧?”另一人摇头:“都知道今年进宫当的是苦差,中人之后能避则避。王大人身为主事长官,能没甚么法子躲过今年采选?”
    “不好说。”说话的官吏使眼色:“你忘了前阵子才发布新令,严格要求挨家挨户上门查籍绘相。咱王大人是采选的主事,更要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