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回道:“昨个儿便走了,说是有急事儿。”
如此,薛令仪的一颗心总算是安生了,点点头笑道:“你去外头等着,我叫丫头收拾收拾。”
等着到了陇翠山庄的时候,已经是辰星满天,夜色深沉。
曹凌扶着薛令仪下了马车,笑道:“原是我突发奇想,倒叫你吃苦头了。”说着轻轻揽住了薛令仪的腰,问道:“晚膳还没用,可是饿得很了?”
薛令仪笑道:“带了食盒呢,吃了几块点心,倒不觉得饿了。”
两人几日未见,竟意外觉得分外的亲近,一同在圆桌旁坐下,薛令仪眼中水光闪烁,轻声笑道:“听说这几日王爷见了个要紧的人,却也不知道是哪个,架子还挺大,还要劳动王爷亲自招待?”
曹凌笑了笑,夹了菜放在薛令仪面前的盘子里:“是当朝太尉吕云生吕大人,此人是个厉害人物,值得一交!”
薛令仪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捏紧,抬眼看了看曹凌,见他面露赞赏,脸色轻快,果然是有意亲近的模样,心里头搅成一片,有心说那吕云生几句坏话,好叫曹凌疏远了他,可这厮性子多疑,怕是要追问她,为何会对一个当朝重臣如此排斥厌恶了,她又要如何圆谎呢?
心里闷着事儿,薛令仪吃了两嘴便很快没了胃口。
曹凌疑惑地看着她,转头同马进忠道:“叫厨房做碗甜羹来。”又转头同薛令仪温声说道:“我记得甜羹你用得最多,这里的厨子也是不错的,你且尝尝鲜。”
现在便是御厨来了她也没胃口,勉强笑了笑,薛令仪心里头闷得更厉害了。她要怎么才能不引起曹凌的猜忌,还能叫他知道,那吕云生不是个好东西,心思歹毒手段狠辣呢?
原本就是来散心的,等着第二日薛令仪身子好了些,曹凌便带着薛令仪往桃心湖那里闲逛。因着脚腕上的伤口还没好彻底,薛令仪一路坐着肩舆,从高望去,风景倒更胜一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倒是极是应景!”曹凌笑了两声,见薛令仪犹自面含愁容,不禁皱眉问道:“瞧着你心事重重,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了你?”
薛令仪睨了曹凌一眼,嗔道:“王爷眼里,妾身难道是个小鸡肚肠的不成,动辄便要有人惹了妾身,难道妾身竟是如此记仇?”
曹凌瞧着薛令仪翻白眼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想起以前听说的,这有孕的妇人,最好莫要招惹,若是招惹了,不论对错,总归都是你的错。
笑了笑,曹凌指了指前面的一艘小船:“那里有艘船,我带你去游湖!”
那小船极窄,容不得第三人,于是曹凌只带了薛令仪,两人坐在船上,荡悠悠往湖中央而去。
曹凌划船技术很好,船体稳定,丝毫不见摇晃。
“王爷,这里为何叫作桃心湖?”
曹凌看着对面日渐丰腴的女人,眼睛不受控制地从那对儿鼓鼓囊囊的宝贝上掠过,才往四下看了看,笑道:“这湖从上头往下看,却是个桃心,故而叫作桃心湖。”
“这倒有趣儿了,难道还有人飞到了天上,看见了不成?”
曹凌又笑了:“这湖却非人工开凿,乃是天然而成,以前没建了这庄子的时候,从山腰往下看,却为桃心的模样。”
薛令仪撇撇嘴:“依着王爷所言,这个陇翠山庄,原是因着这湖才建造出来的?”
曹凌笑道:“正是。”
薛令仪又撇了撇嘴:“若非王爷为了一己之私,想来这湖水还能造福更多百姓呢!不说旁的,便说里头的莲藕鱼虾,百姓得了去,不论卖钱还是自己食用,都能叫日子好过一些。”
曹凌哈哈大笑:“你倒是长着一副忧心忧民的心肝。”又续道:“本王哪里是那等不知民间疾苦的,自然都给了赔偿的。”
薛令仪没说话,仍旧撇着嘴翻白眼。
两人又划了一会儿,曹凌忽然瞧见岸上有人举着旗子摇晃,心知这是有事了,于是将船往回摇。
“就要回去了?”薛令仪难得觉得心里畅快,有些不舍道:“连一半儿都没划到呢!”
曹凌笑得温柔:“等我忙完了,再带你来划船。”
一时下了船,曹凌命如灵几人小心看护,服侍薛令仪往后宅里去,又问马进忠:“何事?”
马进忠回道:“是吕大人来了,说是有件要紧事儿没说。”
曹凌点点头,四下看了一眼:“他人呢?”
马进忠回道:“原是过来瞧了一眼,因着薛娘子在,就被奴才劝去了书房。”
曹凌转过身,大步往书房去了。
吕云生正立在庑廊下,看庭院里绿树如茵,想起方才湖面上的惊鸿一瞥,心里跟猫挠了一样。
那女人虽是相隔甚远,可那身形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那人定是逃走的薛氏。
那个女人——
吕云生强自压住了心头翻滚的怒火,最好不是她,是他看错了,若真是她,这回定叫她插翅难飞。
有小厮端着茶碗上来奉茶,吕云生转身回了厅内坐定,接了那茶睨了小厮一眼,拎起茶盖子慢慢拨着茶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王爷带了女眷过来了?”
小厮恭敬道:“是的,是府里的薛娘子。”
薛娘子!果然姓薛!
吕云生脸上笑意更浓,将茶碗搁在一旁小几上,笑道:“想来这薛娘子极得王爷宠爱了。”
小厮微笑颔首并不言语。
吕云生晓得这话问得过了,笑了笑,端起茶碗喝茶,不再询问。
一时曹凌来了书房,两人正是相交甚浓,见面便热切寒暄起来,等到谈完了事情,已经是晚霞西垂,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曹凌有意同吕云生一起用膳,顺便就如今朝政,再深入聊上一聊,只是想起被安置在后宅的薛令仪,笑了笑说道:“今个儿就不陪太尉用膳了,府里头家眷来了,最是小性儿难哄,本王应了她,晚上要去陪她的。”
吕云生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头,差点没崩住就要露出了凶狠面目来。小性儿,难哄?这是说的那个女人吗?看来他们很是恩爱呢!
“王爷请便,再不必顾忌微臣的。”
等着曹凌走了,吕云生强忍着一肚子的怒火,面儿上只还浮着淡淡的微笑,由着小厮引着他去了下榻的院子,等着小厮作揖离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个儿带着的两个心腹,那脸色立时就变了。
“桑飞,武陵王有个得宠的姬妾,人称薛娘子的,你去查她的底细。要快!”吕云生说完,眼睛都红了,额角青筋直蹦,恨不得立时就冲去后宅,亲自确定一下那薛娘子,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桑飞忙应下,转身去了,桑洲却皱起眉,看向了自己的主子。
薛娘子,又是个姓薛的 ,难不成是那个把主子迷得五迷三道的颜薛氏?
桑洲沉吟片刻,恭敬道:“主子,到底是王爷的女眷,这么背地里去查,叫王爷发觉了,怕是要影响了大事。”
吕云生猛地转头,眼底泛着鲜红血色,杀气层层滚来,冷笑道:“你怕影响了大事?原是为了你的亲妹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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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屋中气氛凝重, 桑洲知道,因着他的疏忽,叫那个姓薛的跑了, 主子极是恼恨他,虽是他百变辩解, 可主子就是认为,他是为了他的亲妹子,才故意放走了那薛氏的。不但冷落了他好长时间,他妹子也从此失了宠爱。
桑洲慢慢跪在了地上, 红了眼圈地看着吕云生,说道:“不管主子信不信,桑洲并非故意放走了薛夫人, 主子要是怨了桑洲, 不如一刀杀了桑洲吧!”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脱了刀鞘,双手捧着,举在了头顶上。
吕云生眼神阴鸷,好一会儿转过身去, 淡淡道:“说什么呢,当初既是既往不咎, 如今自然不会因此再责罚你。你起来吧!”
桑洲抽了抽鼻子,将那匕首插回刀鞘,又重新别在腰带上,慢慢站了起来。
吕云生又慢慢说道:“只是这次若真是她, 上天入地,也再不能叫她逃出了我的掌心。”
桑洲唇瓣微动,想要说若真是薛氏, 要去抓她也实属难事,那武陵王又不是个死人。可话到嘴边,还是慢慢咽了回去。算了,这事儿他还是不沾了,多说多错,何苦来着!
这厢曹凌一路去了后宅,薛令仪正懒洋洋坐在庭中的躺椅上,瞪圆了眼睛看着天上,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凌脚下无声,慢慢靠近,等着薛令仪瞧见他,唬了一跳,捂着心口不高兴地瞪了曹凌一眼,重新看天,也不搭理他。
这丫头如今的样子,方有几分在京都时蛮横不讲理的模样。曹凌笑了笑,并不恼,在那美人榻旁边的腰凳上坐下,问道:“瞧什么呢?”
薛令仪看着天慢慢地叹气:“妾身在想妾身的娘呢!”
曹凌脸上的笑意淡了,眼中氲上了几分怜惜,说道:“想来明娘的娘亲,在天上看着明娘有了本王这样的夫婿,定开心地合不拢嘴呢!”
薛令仪立时看向曹凌,见他脸上一本正经,嘴上却满口胡言乱语,扁着嘴撇了撇,牙缝儿里挤出一句:“不要脸!”
曹凌佯装恼怒,上手就去挠薛令仪的痒痒,嘴上说道:“好啊,胆子不小,敢骂本王了,看本王收拾了你这个没上没下的小精怪!”
庑廊下,如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家主子,还有那个夜叉一样的王爷,凑在一处笑得不住。心说果然这人各有缘法,偏她们家主子就得了王爷的青眼了,这运道,还真是叫人眼红都眼红不来。
笑闹了一阵儿,见着薛令仪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水光明亮,再没了方才的阴霾和忧郁,曹凌满意地笑了,说道:“好了,不闹了,你还怀着孩子呢!”
薛令仪揉了揉脸,捂着肚子又去瞪曹凌:“王爷还好意思说,知道妾身怀着身子,还总要来招惹妾身。”
曹凌见她脸色红润,两个脸蛋儿好似秋日里最红的苹果,伸手轻轻捏了捏,温柔道:“好了,都赖我,该用膳了,起吧!”
用过膳,曹凌想起前院儿的吕云生,心说既是他来了,有些事儿倒不如坐下聊聊,于是道:“我前头还有些事情,你自己歇会儿就洗洗睡吧,今儿晚上不必等我了。”
薛令仪不高兴道:“巴巴儿把人接来,说要散散心,结果自己却跑个没影踪!”
曹凌见她撅嘴瞪眼形容可爱,忍不住笑了,又去伸手去捏她的脸,然而还是站起身来,温柔道:“明个儿,等明个儿还带你去游湖。”
目送曹凌离开,薛令仪脸上佯装出来的娇憨愠怒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跟了曹凌也有些日子了,他的喜好,他的偏爱,她心里一清二楚。
他心里头最爱的不是如今的她,而是那个早就死了的赵令仪。虽是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再也回不到过去,可依着以前的路子,装装样子,扮扮骄纵,她还是能够的。
薛令仪忽然有些心口发闷,觉得自己好似戏台上涂抹了花脸的戏子,说的唱的,都不是自己个儿心里愿意的。
轻轻抚着隆起的肚皮,薛令仪叹了口气,抬起手道:“如灵,陪我出去走走吧!”
如灵忙上前扶起她,轻声问道:“咱们去哪?”
薛令仪想了想,想起了白日里游玩的桃心湖,笑道:“去桃心湖。”
白日里的桃心湖风光明媚,荷花艳丽,到了晚上,夜色朦胧,月华清冷,这湖水风光,倒添了几分旖旎的柔美来。
薛令仪漫步目的地闲逛,脚下步子缓慢,眼睛看着湖面波光粼粼,很容易便想起了以往的日子。
“以前我家的后花园里也有一池湖水,不过比不上这个大,也种了许多荷花。每年的夏夜,我父亲都会命人摆了桌椅在湖边,一旁烧着驱蚊的香饼,又拿了在井里湃了一天的葡萄,和冰镇过的果子酒,和我娘我们三个,就坐在湖边喝酒说笑。那时候的夜色柔美的叫人心醉,如今便是想想,都叫人觉得心里甜。”
如灵扶着薛令仪一路走,一路听。她是个聪慧的丫头,自然知道主子的有些话,做下人的给个耳朵就成了,若是多嘴,反而不好。
她这个主子,来历成谜,这府里头谁也不清楚她是哪里的人。只知道是王爷出门打猎的时候,从山林里头救回来的。一见倾心,便纳进了后宅。
如今听着这些话,如灵心里也是有数了,她家娘子,以前家里必定也是不愁吃喝的,便不是官家小姐,那也得是个富人家的小姐。
两人慢慢走着,渐渐就走远了。如灵回头瞧了瞧来时的路,笑道:“今个儿走得远了,咱们往回走吧,不然娘子走累了,怕是半道儿就要走不动了。”
薛令仪啐道:“你这丫头,可把我瞧扁了!”只是说着,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往回走去。
来时不显路长,回去却是长路漫漫,薛令仪走到半道儿上,还真是走不动了。
如灵不敢笑,抿着唇只不吭声。
薛令仪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羞恼地瞪了如灵一眼,哼道:“你个乌鸦嘴,还笑,还不赶紧去叫人!”
如灵这才笑了出来,矮身福了福,抿着唇儿道:“那奴婢去叫人,娘子在此处莫要乱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