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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大理寺秋寺卿还在诏狱之中,大理寺内能担督责之职的也只有吴少卿了。
    “吴枕云。”女帝那双略显空洞的眼眸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吴枕云道:“微臣领命。”
    其实真正查办此案的是刑部的两位郎官,她一个督责之人去一趟案发现场看一看就已经算是有越俎代庖之嫌了,这一声“微臣领命”她说得很没底气。
    这皇命该怎么领,旧案该怎么查,还真的是个难题。
    平日里吴枕云查案事必躬亲都还会错失许多紧要的细节,这一次不能事事都亲自着手查验,盘问与案之人,还不知道会错失多少关键证据。
    更何况这次与她一起查案的人根本就没有查过任何一件讼狱案!
    “世子殿下,你……”你丫的掺和进来做什么?
    吴枕云在心里暗暗骂道,眼神尽量平和地看向眼前这位身着刑部郎官青袍的穆世子,恭恭敬敬地问道:“世子殿下来此处所为何事?”
    此处是北城防营门外,北城防营内有一处年久失修的营帐,那营帐便是发现死者郑都尉遇害的地方。
    穆世子双手揣在窄袖里,抱在胸前,一张清俊的脸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随意道:“我爹给我安排了一个刑部郎官的差事,说简单得很,让我一直跟在你后边就行,我一听这是一个好差事,手一拍脑袋,就决定来了。”
    吴枕云:“…………”
    算了算了,不生气不生气,就当是穆亲王派来盯着她的。
    她问道:“刑部应该有两位郎官,不知另外一位在何处?”
    “另外一位……”穆世子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须,往四处环顾了一圈,道:“听说他散夜值回家的半道上随地溺尿,被附近的街坊乱棍打了一顿,现在在府里卧床养伤。”
    “打了一顿?”吴枕云怀疑地看向穆世子,早不挨打晚不挨打偏偏在要查案的时候挨打,这也太凑巧了些。
    “你看我干什么,这事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爹做的。”穆世子指了指吴枕云,道:“是你夫君做的,就上晌的事,不信你可以现在去问你夫君去。”
    他倒是个坦诚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不会嫁祸旁人也不会背起黑锅。
    吴枕云侧身一让,道:“世子殿下请。”
    穆世子望了望城防营大门,两手一摊,道:“我请什么?我又不会查案,要请也是吴少卿你先请。”
    “你不会……”不会你来添什么乱?
    吴枕云脑袋嗡嗡嗡头疼,握紧拳头忍住骂人的话,对穆世子躬身一揖,道:“世子殿下,现在你是刑部郎官,查案之事由你着手,在下不过就一督责之人,案发现场理应你先进去查看。”
    穆世子摇摇头,躬身道:“你我也算是半个有缘良人,彼此不必如此生分客气,吴少卿你先请。”
    吴枕云道:“在下得到附近食店吃一碗面再来,世子殿下,你先请。”
    穆世子摸了摸肚子,道:“正好,本世子也要去吃一碗面。”
    吴枕云差点就要抬脚踹人,但还是强忍住了,皱眉道:“在下是督责之人,世子殿下不进去查案我没法行督责之职。”
    穆世子茫然问道:“为何不能?”
    吴枕云突然暴脾气,道:“你不进去我督责谁?督责个鬼啊!”
    “原是如此。”穆世子一副终于恍悟的模样,面露歉意,笑道:“本世子常年不在官场行事,不知其中规矩,还请吴少卿莫要见怪。”
    吴枕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恭恭敬敬作揖,露出礼貌的笑,道:“世子殿下请。”
    “那本世子就先进去了!”穆世子果然朝着北城防营门内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得他鬼哭狼嚎地跑出来。
    穆世子躲在吴枕云身后,道:“吴少卿,还是你跟本世子一起进去吧,里面有狗!恶犬!本世子一个人应付不来。”
    吴枕云看着身后这位穆世子,掌心扶额,跟着他一起进了北城防营。
    “你把这些叫做恶犬?”
    吴枕云指着脚下屁颠屁颠跑上围住她的小奶狗,转过脸问身后的穆世子道。
    “吴少卿抬头看看。”穆世子往远处指了指,道:“看到了吗?凶不凶?恶不恶?”
    穆世子手指向的是一只半人高的狼犬,龇牙裂目,犬齿尖利,是城防营里专门用来看守粮草的,确实是一只令人胆寒心惊的恶犬。
    吴枕云拍拍穆世子的肩,道:“它被铁链拴起来了,世子殿下不必担心。”
    “不行不行,我还是怕。”穆世子躲在吴枕云身后,道:“还是你走在前头,你若被咬了,我就跑。”
    吴枕云:“…………”
    案发时间永宁十五年三月十六日,死者郑都尉,死因被麻绳绕脖勒死。
    案发时间永宁十五年三月十九日,死者马都监,死因从高处跌落坠亡。
    郑都尉和马都监两人遇害时发现得很早,许多尸体痕迹都很清晰,发现马都监时他甚至还有呼吸在,死因简单明了,凶手却迟迟没有找到。
    凶手很难找吗?未必如此。
    当时若给赵言一些时间去彻查这两个案子,凶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只是两件案子并发,朝中势力又如洪水一般将赵言一步步推进了不见天日的诏狱里,断了她继续彻查的机会。
    世事艰难不由人。
    案发现场是死者郑都尉遇害时的营帐。
    在城防营里,不管多重多厚多结实牢固的营帐都是随扎随拆的,郑都尉遇害之后这处的营帐本该拆掉收走,是赵墨极力保留了下来,在这处营帐的周围竖一排栅栏围挡起来,不许旁人进去。
    赵知府的话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将原该消失的证据保留了下来。
    只是这处的营帐历经风雨,从外头看早已经破旧不堪,帐面发黄发黑。
    吴枕云推开那道栅栏门,栅栏之内围着六个大小不一的营帐,营帐外头钉着“辎重都尉”木牌的就是郑都尉的营帐,也是发现郑都尉遇害的地方。
    她走进营帐之内,环顾四周,看到一座沙盘,沙盘上标识的是运送粮草军械的路线,一枚拇指大小的旗子歪倒在黄沙小丘之中,好像围在沙盘周围商议该如何行军的那些人才刚刚走没多久。
    营帐外头久经风雨,但却保住了营帐内的一切陈设。
    吴枕云掀开中间隔挡的破旧草席帘子,走到里面休憩的隔间,看到一个虎皮铺满的长榻。
    郑都尉遇害时便是躺在这上边的。
    第66章 本世子用处多了去了
    根据仵作验尸状上所写的,死者郑都尉的双脚被绑住,颈脖处死死缠绕着几圈麻绳。死者指甲青紫,断裂的指甲里有麻绳细丝,眼球突出、口唇青紫、心血不凝、内脏淤血,颈脖上索沟深浅一致,是勒死形成的。
    吴枕云走近兽皮长榻,绕着长榻看了一圈。
    “死者躺在长榻上,双脚被麻绳绑住,麻绳另一端拴在长榻矮脚上。”吴枕云口中默默自言自语,半蹲下来细看那长榻矮脚,道:“矮脚有些松动,还有麻绳勒过的痕迹,可见死者生前是挣扎过的,这与验尸状上写的双脚被绑住,断裂的指甲里有麻绳细丝相符。”
    吴枕云站在兽皮长榻面前看了许久,只能看出来死者生前拼命挣扎过。
    长榻一端围扶栏上的浮雕被死者双脚踹烂,另一端的围扶栏被死者脑袋连续撞击沾了一点血,兽皮被死者双脚蹬出破口……这些都是死者被勒死过程中做的挣扎留下的痕迹。
    问过当时营帐周围巡逻的城防营士兵,他们都说没有听到死者求救,可见死者一开始就是被麻绳大力勒住颈脖,很难发声求救。
    这种情况要么是死者很信任凶手,并未事先察觉到杀机,要么就是死者当时意识不清醒,凶手趁机下手。
    死者郑都尉既然是死在兽皮长榻上的,那么应该是第二种情况,死者当时在长榻上休息睡觉,意识不清醒被人偷袭勒死了。
    死者郑都尉的死亡时间是永宁十五年三月十六日午时,据城防营里巡逻值守的士兵们说,当时在郑都尉营帐里的只有大理寺卿赵言。
    巡逻值守的士兵们是这么说的:“大理寺的赵寺卿那日到城防营处找郑都尉,说是有事要问他,郑都尉身边的随从便将赵寺卿领至郑都尉的营帐里,过了半晌赵寺卿从郑都尉营帐里出来,等几个副尉前来找郑都尉商议要事时,发现郑都尉已经遇害了。”
    “当时不止一个人看到赵寺卿进到郑都尉的营帐,我们这些巡逻的士兵刚好巡至郑都尉营帐前,所以我们都看到了。”
    “郑都尉进到营帐休息时是午时初刻,赵寺卿进到郑都尉营帐时是午时二刻,她从郑都尉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刚好是午时四刻左右,其间没有任何人再进到郑都尉的营帐,而几个副尉是午正初刻时发现郑都尉死亡的。”
    “我们士兵巡逻都是盯着鼓时和日晷的,时间绝对错不了。”
    “当时营帐里只有郑都尉和赵寺卿,不是赵寺卿勒死的郑都尉还能是谁?”
    午时初刻,午时二刻,午时四刻,午正初刻……这几个时间点凑得很近,近得让吴枕云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蹊跷。
    凶手勒死死者不过两刻钟时间就被发现,两刻钟逃跑都难跑得远,更何况还得处理身上的作案痕迹,若不是多次行凶杀人手段娴熟,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逃跑和处理作案痕迹。
    赵言前脚刚离开城防营没多久,后脚就有几位士兵赶上她,与她说郑都尉已遇害的事,赵言震惊之余,立马察觉到事情是冲她来的。
    仵作当即验尸,判断为勒死,赵言被一群士兵团团围住,一人一句地质问她,是不是她勒死了郑都尉。
    赵言说:“不是。”
    当时赵言自证身上官袍整齐干净,没有任何地方被抓破或是勾破,双手掌心也没有麻绳的勒痕和磨痕,乌皮六合靴底部没有抵住地板时的擦损,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刚刚勒死人的凶手。
    赵言好歹也是大理寺寺卿,这些士兵们即使激愤也不能拿她怎么办,问不出结果,找不到证据之后只能将她送回赵府。
    赵言当时急于拿到马都监的把柄,并未将郑都尉的死放在心上,三日后,马都监坠亡,赵言也在现场。
    而后赵言便被送进了囚狱,郑都尉和马都监这两起命案悬而未决时,赵言又被送进了诏狱。
    赵言自证时,城防营的士兵们都在,可以证实赵言所言非虚。
    如果凶手真的是赵言,那么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换掉身上的官袍和靴子,隐藏掉手上的麻绳勒痕和磨痕。
    可赵言从进到城防营到离开城防营这段时间,一直都有巡逻的士兵注意到她,她根本不可能有换掉官袍和靴子的机会,这个设想显然行不通。
    由此可得,赵言的那一番自证是可信的。
    但赵言最大的疑点在于她进到了郑都尉的营帐,再出来时郑都尉就死了。
    如果凶手不是赵言,那么凶手能行凶的时间就应该在午时初刻至午时二刻之间,或者是午时四刻至午正初刻之间,只有这两段时间赵言不在营帐内。
    午时初刻至午时二刻之间,一刻钟的时间勒死郑都尉并逃跑?不太可能,且当时郑都尉才刚刚进到营帐里,意识应该还算是清醒的,不可能躺在长榻上就这么被人勒死。
    午时四刻至午正初刻之间,两刻钟的时间勒死郑都尉也很紧促难成,但从现有的证据看来,发生在这段时间的可能性最大。
    吴枕云一面回想着卷宗上的人证物证,一面在心里揣测着各种可能性,一面环顾整个营帐四周,希望能再找出一些其他可用的痕迹来。
    她不是查案之人,不能进到诏狱亲自审问赵言,穆世子可以进诏狱,但他……吴枕云冷冷瞥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穆世子……这位世子没什么太大用处。
    吴枕云需要在证词以外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验证自己的揣测和判断。
    整个营帐是以两层厚木为地,结实的牛皮为顶为帐,人走在上面脚动靴响有回音,营帐内能听得很清楚,也就是说凶手如果在隔间里作案,在隔间外的赵言肯定能听到一些动静的。
    所以凶手会等赵言离开再动手。
    根据士兵们所说的,郑都尉进到营帐后,只见到赵言一人进过营帐。
    那么凶手是何时进到营帐的呢?是在郑都尉进营帐之前进去的,还是在赵言出了营帐之后进去的?
    吴枕云更偏向第一种可能。
    因为赵言无论是进营帐还是出营帐,士兵们都亲眼看到了,凶手要想在众多士兵的目光之下偷偷溜进营帐,风险极大且不大可能成功。
    凶手在郑都尉进营帐之前进去,并蹲在暗处寻找时机,待赵言走后,郑都尉躺在长榻上闭眼休息,凶手从暗处出来勒住郑都尉并用力勒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