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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 章|战商於景翠败北 伤别离秋果归秦
    玉蝉儿走后,约小半个时辰,也即玉蝉儿预言的三刻左右,苏秦悠悠醒来。
    醒来的标志是睁眼。
    苏秦睁开眼,看到了守在榻沿、一直握着他手的姬雪。
    “雪儿——”苏秦轻叫。
    姬雪没有应他,只将脸贴近他的脸,哽咽出声,泪水不住地流下。
    “你……我……这是怎么了?”苏秦声音柔弱。
    “苏子,”姬雪哽咽一时,止住,“没事了。”
    苏秦的大脑慢慢地转起来,依稀记起过去的事,诧异道:“邹兄呢?”
    “他在门外。”
    “叫他进来。”
    姬雪召进飞刀邹。
    飞刀邹将近日发生的事情扼要述过。
    苏秦缓缓闭目。
    “苏子,是阿妹救的你呀!”姬雪补充道。
    “师姐?”苏秦睁眼,欲坐起,但没有成功,“快,她在哪儿?”
    “她……走了。”姬雪应道。
    “她……”苏秦止住。
    “她说先生在召她,她奉先生之命赶来救你,为你扎了三轮针呢。”
    “先生……”苏秦眼里出泪,“弟子……又让您费心了……”
    “苏子,”姬雪走到碳盆前,端起搁在盆边上的药碗,“是阿妹为你熬的药,这还热着呢。”
    姬雪将药碗放在榻边的案上,扶苏秦坐起,将药碗端到唇边,小咂一点:“不凉不热,正好。”
    苏秦喝下。
    “还有一碗稀粥,想喝吗?”
    苏秦点头。
    姬雪端来稀粥,苏秦喝几口,躺回榻上。
    休养三日,俟鬼谷子的三剂草药喝完,苏秦身上来力气了,尝试下榻,被姬雪止住。
    “苏子,”姬雪盯住他,“阿妹特别吩咐,你的五脏伤得很重,至少要休养一年。”
    “这……这怎么能成?”苏秦再欲坐起,“快,召邹兄来,备车,我……我要到大梁,路上养!”
    姬雪出去,刚走几步,飞刀邹与屈将子疾步走过来。
    问候礼毕,在屈将子为苏秦摸脉时,苏秦提及魏国,说他要尽快过去。
    “苏大人,”屈将子把完脉,盯住他,“从脉相上看,至少三个月之内,您哪儿也不能去了。”
    “我阿妹说,他得静养一年。”
    “是的。”屈将子点头,“身子骨是大事。天下需要苏大人,但天下需要的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苏大人,而是一个虎虎生风的苏大人!”略顿,“不瞒大人,几日之前,老朽已在安排大人的后事呢。若不是鬼谷先生施救,大人绝无生机。”
    “苏秦谢前辈了!”苏秦拱手。
    “还有,”屈将子压低声音,“此地不可久住,老朽正在为大人安排静养之所。”
    “为什么?”
    “您这次涉险,与魏国的事有关。”
    “哦?”
    “有人知悉老朽禀报大人有关魏国王妃的内情,报告给她,她在情急之下,才向大人下毒。”
    苏秦震惊。
    “如果不出老朽所断,报信与下毒之人,就在大人府中。”
    “何人?”苏秦急问。
    “秋果。”
    “啊?”苏秦目瞪口呆,良久,喃声,“不可能。她不会害我!”
    “是的,但魏国的那个王妃会。她已无路可走,只能涉险。”
    “可这……”苏秦脑子急转一会儿,“从前辈告知晚辈到晚辈中毒,前后不过旬日,秦人怎么会……”顿住。
    “大人知悉宫廷,却不知悉秦人的黑雕台。黑雕台往来送信的是鹰,鹰击千里呀。莫说是黑雕台了,即使我们墨门,若有大事发生,音讯亦可于一日之内传送千里。”
    “前辈可有证据?”苏秦补充一句,“秋果的事。”
    “有两个证据,一是大人的饮水。听邹说,大人是在饮下竹筒里的水之后失去知觉的,毒就下在水里。大人的私物平素皆由秋果打点,那日她什么都备下了,不可能忘记装水。她是有意只装那么多的水。”
    “为什么?”
    “因为水装满了,大人若是只喝几口,一是毒不足够,二是会留下证据。”
    “其二呢?”
    “其二是,大人中毒后,秋果一直守在身边,一刻不停地哭,什么也不肯说,后来,老朽忖出什么,不让她守大人,她也觉出什么,于昨晚黄昏时分出门,行动隐秘,中间换过衣装,最终进入一家铺面。时已很晚,所有店铺均已关门,惟有那家铺面留着一扇暗门,她进去时里面透出亮光。她进门良久,才从店里出来,在街上游荡一夜,于天亮之后方才回府,这辰光就在她房间,想是睡去了。”
    苏秦闭上眼睛。
    显然,这完全不是他所想听到的。
    “谢前辈关爱!”良久,苏秦睁眼,对屈将子拱手,“无论如何,晚辈恳请前辈,不可伤害秋果。”沉吟一时,几乎是喃声,半是说给自己,半是说给众人,“如果苏秦必须死,苏秦情愿死在她的手里。”
    “苏秦——”姬雪扑倒在他身上,悲泣。
    “雪儿,”苏秦轻轻拍她,苦涩一笑,“苏秦这不是……还在活着嘛!”
    得知苏秦被鬼谷子救活,秋果遭到墨家猜疑,天香震惊,将实情急禀公子华,请求下一步行动。公子华没再奏报秦王,令她与秋果即刻回秦。
    秋果接到返秦指令这天,苏秦府中刚好发生两件大事,一是屈将子为苏秦安置好了休养场所,在筹备搬迁,二是木实带着一个半大的女孩子回来了。
    秋果扶着门扇,隔着门缝向外窥探。
    门缝外面,喜气盈盈的院子里,守在苏秦身边一刻不离的姬雪从她的寝处飞跑出来,在半大的女孩子跟前停步,盯住孩子。
    女孩子有木实的肩头高了,一身墨装,披着短剑,英气飒爽,一看就是个从小就习武功的。
    女孩子也盯住姬雪。
    “叫娘亲呀,菲菲,”木实指着姬雪,鼓励她,“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的娘亲!”
    叫菲菲的孩子一动不动,只将两只大眼盯住姬雪,一个衣饰锦绣、华丽典雅的贵妇。
    “叫呀,菲菲,你不是一直想着娘亲的吗?”
    姬雪缓缓蹲下,盯住那孩子。
    “叫呀,菲菲,叫娘亲!”木华走过来,站在她的另一侧。
    “娘——”孩子的声音极轻。
    “菲菲——”姬雪扑嗵跪地,向她张开双臂。
    女孩子一步一步挪向她,两个躯体合在一处,搂在一起。
    门缝里面,秋果出泪了。
    秋果腿软了,出溜在地上。
    一行脚步声传入秋果的耳里。
    脚步声渐渐弱下去,隐没在苏秦的寝处。
    两行泪水无声地淌下秋果的眼眶。
    光阴一寸一寸地挪动。
    秋果终于站起来,擦去泪水,脱光身子,将满满一桶水一瓢一瓢地舀进一个大铜盆里,缓缓清洗她的身体。
    洗脏两盆清水,秋果走到妆台前,面对铜镜坐下,对着铜镜一处一处地品鉴自己那发育得近乎完美、一直守至如今的处子之躯:头发是油亮的,五官是端正的,眉眼是清秀的,鼻子是小巧的,嘴唇是性感的,牙齿是洁白的,皮肤是滑腻的,胸脯是高耸的,乳尖是精致的,细腰是紧束的,屁股是圆润的,两腿是修长的……
    秋果震撼了。
    秋果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也是这么美。
    秋果将头发高盘,笄起,而后是粉黛,描眉,涂唇,再后,她打开首饰盒,将她的所有饰物一支一支地插在头上。
    然后是衣柜,一件接一件地穿。时值夏末,天气依旧很热,但秋果觉不出。秋果一古脑地将她平时几乎没有穿过的漂亮衣裳一件不落地全都穿在身上。
    秋果走到妆台前,再次对镜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
    秋果笑了。
    秋果笑得很灿烂。
    秋果笑出泪花来。
    秋果给自己做出各种鬼脸。
    秋果缓缓走到榻前,摸出她克扣下来的那瓶药水。
    秋果打开塞子,伸鼻嗅嗅,没有怪味。
    秋果塞上塞子,掂掂重量,一滴儿没少。
    秋果缓缓跪下,对天祷道:“阿大,娘,恕果儿不孝了……”
    祷毕,秋果从枕下摸出黑雕台发给她的雕牌,别在领口的显眼位置,将药瓶揣进内襟,打开房门,一步一步地走向苏秦的寝舍。
    一人抢过来。
    是木华。
    “阿妹,”木华盯住她,笑道,“穿这么漂亮呀,是要做啥呢?”
    “我要走了,来与义父告个别。”
    “走了?”木华眼珠子连转几转,“哪儿去?”
    “很远的地方。”秋果指指西方,给她个笑。
    木华明白她指的是秦国,她这是来诀别苏秦,要回国去,略一思忖,带她走向苏秦的主卧。守在门外的飞刀邹迎上,一脸诧异地盯住秋果。
    “邹叔,”木华指着秋果,“阿妹要走了,来与主公告别!”
    秋果对飞刀邹笑笑,盯住他。
    “秋果,”飞刀邹盯住她的衣服,“不嫌热吗?”
    “不嫌。”
    飞刀邹迟疑一下,进门禀告苏秦。
    苏秦传进。
    飞刀邹引她走进苏秦的卧室,木华守在门口。
    苏秦身体仍旧很弱,斜躺在榻上,背后靠着软垫。榻沿上坐着姬苏菲菲,菲菲身边是姬雪。
    看着秋果的装饰,菲菲一脸惊奇。
    秋果走到屋舍中间,距苏秦几步远处,缓缓跪下。
    “秋果,快起来,”苏秦语气兴奋,“义父介绍你一个新朋友,你的妹妹,”看向菲菲,“菲菲,她就是你的秋果阿姐,阿大的义女。”
    这几日,姬雪已经晓得秋果的事,两眼不眨地盯住秋果,全身高度戒备,仿佛她身上藏着杀人的凶器。
    秋果未作回应,也没有看任何人,只将两眼盯住苏秦,似要把他刻在心底。
    “秋果?”苏秦的目光转向她的服饰。
    “苏秦,”秋果改了称呼,直呼他的名字,“我想单独与您说句话。”
    在场人无不震惊,包括苏秦。
    “秋果,你……”苏秦略顿,看向姬雪与菲菲,“雪儿,带菲菲出去一会儿,我与秋果说句话。”
    “苏子?”姬雪急了。
    “去吧,秋果有话只对我说。”苏秦执意。
    姬雪迟疑一下,拉起菲菲走向门外,回头又望一眼,见飞刀邹与木华一左一右守在秋果身边,适才放心,大步出去。
    “说吧,秋果,”苏秦笑了,“邹叔叔,还有木华姐姐,都不是外人。”
    “我只想对您一个人讲。”
    飞刀邹、木华愈加紧张,盯住秋果。
    “邹兄,木华,你俩也出去。”苏秦的声音越发轻柔。
    “主公?”木华急了。
    “出去吧。”苏秦摆手。
    二人退到门外。
    “秋果,没有人了,你有什么,就说给阿大。”苏秦目光鼓励。
    秋果朝苏秦连叩三下,一字一顿:“苏秦,我想说三句话。”
    “说吧,义父听着呢。”
    “第一句,秋果不想做你女儿,从来就没有想过!”
    “你……”苏秦晓得她要说什么了,笑笑,“好吧,那就做我阿妹。我有个师姐,正好缺个阿妹呢。”
    “也不想做您阿妹。”
    “好吧,第一句先撂置,第二句。”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秦国黑雕台的人。”秋果指向胸前的雕牌,“这是我的标志。”
    “我已经知道了。”苏秦淡淡一笑,“第三句呢?”
    秋果从胸襟里摸出那瓶药水,打开塞子,盯住瓶子,声音淡淡的:“瓶中之物本是用来毒杀您的,被秋果克扣下来一半,留给秋果自己。”没有再看苏秦,将瓶举起,仰脖就饮。
    “秋——”苏秦大叫一声,噌地下榻。
    苏秦的“果”字尚未发出,但听“嗖”的一声,一物飞来,疾如闪电,不偏不倚地穿过秋果的臂肘,击在瓶口上。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瓶子碎裂,药水洒落在秋果的身上与地上。
    是一枚飞刀。
    紧接着,两条身影几乎同时飞进,一左一右,将秋果紧紧拿住。
    秋果惊呆了。
    秋果第一次领教了她这个邹叔与木华的厉害。在他们面前,她在终南山里学来的三脚猫功夫,简直不值一提。
    秋果伤悲地哭了。
    与此同时,姬雪、菲菲也都冲进来。
    姬雪扶苏秦上榻,紧紧坐在他的身边。
    苏秦的泪水流出。
    “秋果呀,”苏秦几近哽咽,“苏秦今日始知,这又欠你一条命啊!”
    “邹叔叔,你……”秋果声音绝望,“你……杀了我,杀了我呀,秋果求你——”
    “雪儿,菲菲,扶秋果过来。”
    姬雪、菲菲走过去。
    木华取下她的雕牌,搜查秋果,见她身上再无异物,方才松开她。
    姬雪、菲菲一边一个,将秋果搀到苏秦榻边。
    秋果跪在榻前,悲伤地呜咽,声音几近绝望。
    “秋果呀,”待她的哭声弱下去,苏秦轻拍她的头,“这次的事苏秦不会怪你,不会怪天香,不会怪华公子,更不会怪秦王,因为,苏秦晓得,无论你们哪一个,都不想杀死苏秦。”
    “你……怎么晓得的?”秋果止住泣,盯住他。
    “先说你秋果吧,”苏秦缓缓解释,“苏秦晓得,这些年来,你的心只在苏秦身上,你怎能杀死一个你救下两次命且一直记挂在心的人呢?再说天香吧,苏秦与她无怨无仇,无牵无挂,她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我苏秦呢?还有华公子与秦王,如果他们要杀苏秦,苏秦早就死了。”
    “可……是他们一定要杀你的!”
    “是的,他们不得不杀!”苏秦轻叹一声,“现在没事了。秋果,你放心好了,你就安心守在这儿,没有人会伤害你。无论之前发生什么,苏秦都信任你,苏秦永远信任你。还有邹叔他们,他们会保护你的!”
    秋果再次悲哭。
    “木华,带秋果回她房间,加强守卫,我们就住此府,不必搬家了。”
    “苏大人,”秋果拭去泪,移开身体,改过称呼,“谢谢您的信任。秋果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死,一条是回秦。雕台已经来令了。”
    “这……”苏秦语结。
    “秋果是一心求死的,可邹叔叔不让秋果死。秋果再无他路,只能收拾行囊,回秦复命!”秋果语气坚决。
    “秋果,你再想想,你若回去——”苏秦欲言又止。
    “若是我不回去,这又不死,阿大、娘亲、弟弟,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就——”秋果悲泣。
    是的,他们就得死。
    依据秦法,秋果若是受令不回,就是叛国罪,莫说是家人,包括亲戚、邻居,都要受到株连。
    这是一条死结。
    苏秦思考良久,转对飞刀邹:“邹兄,为秋果备车!”
    就在苏秦遭难的当儿,一身商贾打扮的张仪在鄂君启、彭君与射皋君的陪同下由纪陵君的封地北上,巡游宛城,陪行的是车卫国。
    西周时期,宛城本为申侯封地,后为楚人所灭,建立宛郡,辖周边北至方城、西至於城、东至漾陵、南至邓、穰等大片沃土,近二十年来,郡守一直是景翠。
    宛城位于淯水边,城墙高厚,呈方形,东西南北各八里,有城门十二,东西南北各三门,中为主门,容大车通行,城门坚固。中门两侧,各五百步处,有左右二侧门。侧门狭小,仅容农车与行人出入,战时关闭。城门外面是濠沟,深且阔,引淯水环绕。如果加上周边各邑及更大范围的北地方城,就防御而言,宛城堪称是固若金汤。
    张仪是第二次来到宛城的。第一次是十多年前,他拖着伤躯与香女乘着贾舍人的辎车狼狈离楚时经过这儿,在宛城歇息过一宿,换过伤药。但那时的他一心只想逃离楚地,无心也无暇观赏街景。此番不同。张仪故地重游,真正感受到了宛地的富足与民风,不胜感慨。
    张仪此来的身份是来购买犁铧的商贾,所以鄂君他们没有张扬,只以客商之礼相待。晚宴放在宛城一家豪华酒肆,幕后东家就是鄂君。陪酒的四人,分别是鄂君、射皋君、彭君与宛郡工尹昭鼠。
    即使昭鼠,也不晓得坐在鄂君客位的上宾竟然是赫赫大名的秦国相国张仪,只认他是送来大笔生意的秦地财神。
    酒过三巡,张仪兴致上来,用酒水在几案上写出一个大大的“宛”字,笑问鄂君:“君上可知此字?”
    显然,张仪要的是解字,而不是只读出来。
    鄂君解不出,支吾一时,看向彭君。
    彭君也是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摸摸头皮,拱手:“在下愚拙,敬请张子赐教。”
    “呵呵呵,”张仪浅笑几声,“赐教不敢,在下不过是有感而发呀。诸位请看此字,上面是个‘宀’,就是一栋房子,下面是个‘夗’字。‘夗’的本义是遭风吹后弯着腰的沃野之草。‘宛’字呢?就是长在屋子之内的弯着腰的草。长在屋子里的草没有风为什么会弯腰呢?因为高处是屋顶,光线只能从门窗来,草木趋光,于是这些草就弯着身子,头朝门窗,所以叫宛。”
    “哎哟哟,”公子启一脸惊讶,轻轻击掌,“张子不说,在下真还不知‘宛’字竟有这般寓意呢!来来来,”举爵,“张子,请为这个‘宛’字,干!”
    众人笑过,喝下。
    见张仪目中无人,卖弄学识,且将“宛”字解释为趋势就光、直不起腰的草,而几个封君竟无见识,甘受其辱,坐在末位的昭鼠看不下去了,缓缓放下酒爵,缓缓接道:“就下官所知,此字还有一解。据传当年炎帝过此,登高望远,见此地四周皆山,中如簸箕,清流不绝,繁草如毯,沃野平畴,由衷出叹,‘此地龙气宛潜,真乃富民之箕也’。得炎帝吉言,属下民众纷纷于此定居,播种收获,休养生息。及至先祖文王之时,灭申祠,得宛地,于此处建邑。城邑始定,要先文王定名,有人诉先王以炎帝之说,先王兴甚,一语定音,‘既然龙气宛潜,就叫它宛邑吧’。再后此邑历经变迁,由宛邑至宛城,再至宛县,再至宛郡,但变来变去,始终未曾离开过这个‘宛’字。”
    昭鼠的这个解释极为高明,一是将“宛”字设为上古圣人所名,二是认定宛城是出龙气之地,三是点出宛地是由楚国的先祖征战所得。
    昭鼠的急智为众王亲扳回面子,鄂君启等无不鼓掌。
    张仪盯牢昭鼠。
    昭鼠是由昭阳举荐、楚王任命的宛城工尹,主司宛城地区的工坊与冶炉。这个司职官职不高,位置却好,算是肥差中的肥差,前些年一直把持在景氏一门的手中,三年前昭阳费尽心思才算捣腾过来,荐举昭鼠掌管。昭鼠是昭阳亲侄,在昭门后辈中算是有见识的一个,为人八面玲珑,上任仅只三年,果是不负所望,自己赚个盆满不说,也将各方利益照顾得妥妥当当,昭氏势力也渐渐植根于景氏辖区。
    “啧啧啧,”张仪收回目光,朝昭鼠竖起拇指,夸张地举爵,“来来来,在下提议,为昭大人的博学多识,干!”
    众人皆饮。
    “昭大人,”张仪望向昭鼠,拱手,“在下还有一请,代关中秦民,致敬大人一爵!”
    “这……下官……”昭鼠看向鄂君。
    “呵呵呵,这是该当的,”张仪笑道,“听鄂君说,犁铧的事儿全是由昭大人张罗的呢!”
    “下官承蒙诸位君上错爱,谢张大人抬爱,只是,这爵酒过重,下官不敢轻饮!”昭鼠再次看向鄂君。
    “哦?”张仪这也看向鄂君。
    “喝吧,”鄂君朝他挥手致意,“张子的美意,怎么能轻拒呢?”
    “谢张子盛情!”昭鼠这才执爵,向众君致敬一圈,与张仪对饮。
    “请问大人,”张仪亲手执壶,起身,走到昭鼠跟前,为他斟满,笑道,“首批货物可否备齐?”
    “库存清点完毕,有一万多张,各家商号里存货一万来张,计二万张有余。”
    “哦?”张仪震惊,“首批是四万张,这还差有一万多呢。”
    “正是。”昭鼠点头。
    “启公子,”张仪看向鄂君启,“契约是一个月内交货,这已过有旬日了?”
    “张大人放心,”射皋君接过话头,“我们盘查过了,各家库中还存一些糙金,这就熔铸,不出旬日,当可交货!”
    “这么说来,”张仪鼓几下掌,转向昭鼠,“旬日之后就可发货喽?”
    “集散整装至少需要三日,至于何时发货,下官谨听诸位君上的旨令!”昭鼠看向几位王亲封君。
    张仪看向鄂君启。
    “张子,十五日后起货如何?”鄂君启轻扣几案。
    “为十五日之后起货,干!”张仪举爵。
    翌日晨起,昭鼠自去安排集散犁铧的事,鄂君启等几个封君邀请张仪前往鄂君封地巡视炼炉。
    鄂君封地广约六十里,都邑鄂邑位于宛城正北五十里开外的淯水两岸,是宛郡的最重要冶铁重邑,有大小冶炉数十座。显然,子启请封此地,看中的正是这些冶炉。这些冶炉多是远近封君投资兴建的,鄂君只有两座。但无论是谁家冶炉,只要在鄂君地盘,他就有十分之一的抽头,单是这笔收益,任谁都是眼红。
    巡视完炼炉,接着是存放生铁的库房。望着码得整整齐齐的铁块,张仪笑逐颜开,又让鄂君带他前往附近农地,观赏农人如何使用耕牛犁地。张仪兴致上来,脱光靴子,挽袖束腰,手扶犁把,学农人的样儿由歪到直地犁了小半个时辰。
    是夜,张仪在鄂邑住下,于次日晨起,离开鄂邑返秦。
    将别时,张仪本已上车,又从车上跳下,将鄂君扯到一侧,附耳悄道:“仪有肺腑之言,这想吐给公子!”
    “启洗耳恭听!”鄂君应道。
    “想必公子已经晓得,”张仪压低声音,“秦王已将於城封予在下。於城虽为弹丸之地,却也是在下家底。一如公子所知,於城贫瘠,在下奔波多年,亦无多少积蓄。如今家大业大了,没有钱就养不起家室。眼见逾万张口嗷嗷待哺,在下苦无良策,欣闻楚有犁铧,而关中之民却苦于耕地之难,这才灵机一动,出策货贸犁铧,欲籍此赚笔小钱。于是在下奏请秦王,贸犁铧以济秦民,秦王听在下议论合理,就允准了。可在下没有多少本钱,集全部家当亦不过是百两足金。无奈之下,在下只好说服秦室有钱的公子并世家参股。他们听闻犁铧前景广阔,无不振奋,各自倾尽家财,无不想籍此大赚一笔。公子晓得,在下虽为王室之婿,在秦却无根底,此笔生意,在下是赚得赔不得。万一做砸了,那些公子任哪一个都有能力将在下剁为肉泥!”
    见张仪如此这般讲出隐密之情,鄂君启大是感动,郑重承诺:“张兄放心,有启在,保管这笔交易顺顺当当!”
    “可在下一路看来,大王似是铁心伐秦呢。伐秦,首冲就是於城,也就是在下的食邑,这……”张仪欲言又止,给他个苦笑。
    “唉,”鄂君启恨道,“都是景翠那条老狗搞事!是他一心要伐!”
    “启公子,”张仪盯住他,语气凛然不可犯,“在下也不是吃素食长大的,早已在於城备下精兵三万候他,在下想让公子对王叔捎个口信,争来打去,无非是为利害。未来无事最好,咱们双方全力于生意往来,各挣小钱,各享各乐。万一有事,就请王叔的麾下勇士高抬贵手,给在下留点薄面。当然,在下也会保全王叔颜面。但凡是王叔的人马,在下不会让秦人放出一支箭!但凡王叔看上的一草一木,一城一池,在下传令秦人悉数让出!”
    “谢张子成全!”鄂君启拱手,“张子厚意,启一定捎给王叔!”
    张仪依依惜别鄂君,当晚驱至宛西涅邑。涅水由北部伏牛山的五垛顶奔流直下,流至山脚后,在宛城通往於城的衢道处打个大弯,形成这座城池,再流向南,汇入黑水。这座城池位于涅水的弯道北岸,故叫涅邑。涅邑原为楚人的一座商贸集散小邑,被商鞅攻占之后,方才扩建成一座中等城邑,屯锐卒八千,成为秦人最东部的前沿阵地。
    翌日晨起,张仪巡视完四门防御,交待守将一些事项之后,驱车向西,过黑水至於东重镇淅邑,再次巡检防御,于次日回到於城。
    张仪刚进府门,一行车马亦入城门。
    是由咸阳一路赶来的秦惠王。
    与惠王同行的是公子疾与公子华。
    张仪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当惠王赶到府上时,张仪仍旧泡在池子里,正自哼着曲子搓皮。
    是魏章进来禀报的。
    张仪惊呆了,噌地从盆里跳出,匆匆穿上衣裳,赶到正殿。
    正殿是当年公孙鞅建的。张仪来后,未作任何改动,只将商君府改作於城君府。
    君有君位。张仪的君位也是商君留给他的,与其他席位稍稍不同的是,地上铺着一块织锦软毯,面前立着高大气派的雕龙几案,案上放着玉圭。
    张仪进门,见秦王坐在客席上,君位给他留着,不由分说,将他硬扯到君位,按他坐下,道:“委屈王上了,先凑合着坐!”自己退后,叩首,“得罪,得罪,臣是真的不知王上驾到呀!”
    “呵呵呵,”惠王扬手笑道,“寡人可是算准了你将在这个辰光回来,卡着点儿上门,只没想到你会在澡池子里。”
    众人皆笑起来。
    一番客套之后,张仪与魏章在右侧的臣位坐下,虚出左侧席位,按公子疾与公子华分别坐了,君臣切入正题。
    “张相国呀,”因有魏章在,惠王不便称妹夫,改作官称,“不瞒你说,一个多月来,寡人心里惦着个事儿,辗转反侧,睡不着呀。”盯住张仪。
    “如果不出臣所料,王上所惦的当是那几箱黄物。”张仪缓缓应道。
    “嘿,”惠王笑了,“你倒说得轻巧。什么几箱,是几十箱呀,寡人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快说说,寡人的犁铧在哪儿?”
    “如果王上有耐心,在此小住半月,当可看到楚人首批送来的四万张犁铧!”
    “是吗?”惠王来劲了,“要是这说,寡人真就不走喽!”
    接下来半个时辰,张仪将如何前往纪陵面见王叔、如何到宛城看货又如何约定起货日期等过程详述一遍,听得惠王心向神往。
    “呵呵呵,”惠王乐不合口,“看来这宗生意寡人是亏不了喽。”略顿,敛笑,轮番看向张仪与魏章,“张相国,魏章将军,让寡人真正睡不踏实的还不是这二千镒金子,而是商於。一连好多天,寡人都在凌晨时分梦到南蛮在磨刀,这才动身赶过来。”盯住魏章,“魏将军,兵来将挡,南蛮若来,寡人想听听你是如何挡的?”
    魏章早就有备,引他们走到一侧,拨开一道帘子,现出一张沙盘,是魏章用庞涓的沙盘技术制作的,其上涵盖西至咸阳、东至宛城、北至洛阳、南至郢都的广域地貌,层峦起伏,道路沟壑、城池村镇、兵营要塞、粮草集散等无不赫然在目。
    “禀奏王上,”魏章指沙盘插着楚旗的楚卒营寨,“就末将所知,楚人已调动三路大军约二十一万于我商於周边,其中有王师三万、景氏方城守御劲卒六万、屈氏劲卒六万、王亲封君出师六万,征战指日可待。”指向商於谷地,“如果不出末将判断,楚人袭我,可有三种方案,一是兵分两路,一路由宛城沿商於衢道西征,抢涅邑、淅邑,夺占东武关;一路由丹阳沿淅水河谷北征,夺占於城;二是兵分三路,上述两路不变,第三路由丹水河谷插向商南,从背后袭击西武关;三是上述三路不变,再分一路,出上庸,击我汉中地,与我全面开战。”
    “将军所析甚是,”惠王点头,“敌势汹汹,将军作何应对?”
    “末将的计划是,”魏章指点沙盘,“无论楚军主攻何处,末将皆起本部主力迎战其中军,与景翠对阵,寻机决战。其他二路,皆重兵布防,据险以守。只要击溃楚国中军,其他二路也必不战自退。至于上庸之敌,末将以为,就眼前楚军动向,楚王尚无意图与我全面开战,因而可以忽略不计。”
    “将军麾下能战之士可引多少?”惠王问道。
    “五万。”
    “以五万之士抗二十一万楚国锐卒,将军可有胜算?”
    “胜算有三。”魏章声音清朗。
    “哦?”
    “一在势险,我得地利;二在气聚,我得人和;三在器锐,我得器利。地利,可以少胜多;气聚,可同仇敌忾;器利,可勇气百倍。反观楚人,远征攻坚,不得地利;家国杂糅,不得人和;更重要的是三,两兵对战,决胜之勇,在器。两兵相若,智勇相当,执矛者胜执棍者,放矢者胜掷石者。”
    “将军有此气势,寡人就放心了。”惠王再次点头,“虽然如此,我们还得防个万一才是。”转向公子华,“华弟,你有何说?”
    “若以臣之意,不战则已,要战就得把楚人打趴下。”公子华握拳。
    “怎么个打趴下?”
    “仿效张相国在楚灭越之法,”公子华指向地图,“增调锐卒一十五万,合兵二十万,以锐卒隐于沟壑,之后敞开大门,坚守城池,放敌长驱直入。待敌完全入袋,我锐卒封闭关隘,截断楚人粮道,关门打狗。”
    “是够狠的!”惠王笑了,转向公子疾,“疾弟?”
    公子疾笑笑,看向张仪。
    惠王也看过去。
    “魏章将军,”张仪没有答话,转向魏章,“如果楚有中军六万,在你跟前排兵布阵,你需要多少兵马可以敌之?”
    “何谓敌之?”魏章不解。
    “就是与敌决战沙场,枪对枪,刀对刀,将军需要多少兵卒可以守住阵势?”
    “若是单单守住阵势,锐卒两万足矣。”
    “若是击溃对方呢?”
    “再加五千!”
    “王上,”张仪转对惠王,“臣之意,商於谷地不可再增一兵一卒,仅以现有五万御敌。”
    “说说,你如何以五万之卒御敌二十一万?”
    “由魏将军引锐卒两万,迎击景翠中军,溃之,但不追击。臣另备一万接应,但不参战,以防万一。臣引一万,驻守涅邑,与敌一军交战后,让出涅邑、黑水关,坚守东武关。另有一万锐卒,七千守西武关,其余三千布疑兵于丹水谷道,应对楚人右军。臣使人探过,丹水河谷多险滩深谷,由丹阳至商城,长约数百里,人迹罕至,险阻重重,虽有小道,但若通行大军,几无可能。楚人袭我,只能出奇兵,杀我于不防。我出疑兵,且在各处小道上据险设隘,楚人见我有防,必退。”
    “哟嘿,”惠王拧眉,“你这是将商城十五邑摆空城呀?”
    “苍头编伍,守好城门即可。”
    “这这这……”公子华急了,“相国大人,商於三十邑,失不得呀,商城不说,只说这於地十五邑,楚人比我们还熟,沟沟坎坎,他们可以无空不入呀。於地还好,大不了还给楚人,商洛若是空城,让楚人卡住峣关,断了后路,可就全完了!”
    “华公子若是闲得无聊,不怕没仗打,大可亲自引兵守在峣关。”张仪语气笃定。
    “如此用兵,倒是新颖,”惠王看过来,眯起笑脸,“相国大人这且说说,妙趣何在?”
    “妙趣无他,此战我们不能大胜!”
    “也败不得,对不?”
    “正是。”张仪的左眼眯起,右眼角略略上扬,看向附近的梁柱。
    “若是在下没有记错,”公子华直揭其短,“前番伐齐,张兄也是这般要求司马兄的,结果如何?”
    “呵呵呵,”张仪倒不生气,“华公子看好了,结果会大不一样!”
    “说说因由!”惠王好奇了。
    “王上,二位公子,魏将军,”张仪逐一提过,“兴兵打仗是为什么?”
    “这还用说,为战胜呀!”公子华脱口而出。
    “战胜又为什么?”
    “灭其祠,占其土,得其民,夺其财!”
    “敢问公子,”张仪直视公子华,“就眼前情势,若是公子用兵,能灭其祠、占其土、得其民、夺其财吗?”略顿,“公子不要忘记,是商君夺占楚人於地十五邑,楚人兴兵伐我,收回失地,我是被动应战,而不是公子誓师伐楚,矢志灭其祠、占其土啊!”
    公子华嘴唇连张几张,又合上了。
    “说下去!”惠王盯住张仪。
    “眼前战争,是为商於之地。商於之地,我失义在先。与魏人战河西时,我得义;今日楚人征伐商於,楚得义。两军交兵,得义者勇。此其一。其二是,河西于魏室是贪欲,是霸凌,是致秦于死地,胜败无关紧要,于秦室则不然,是生死攸关!同理见于商於。秦前有武关,后有峣关,胜败无关紧要,于楚室则不然,也是生死攸关!”
    “要的就是这个!”公子华握拳。
    “公子如果要的只是这个,”张仪淡淡一笑,“今日之战就得听在下的!”做个苦脸,“再说,其他不说,单是这个於城,身为於城君,在下既失不得也舍不得呀!”
    “说的是,”惠王盯住张仪,“请问相国,今日不可大胜,何日可以?”略顿,笑了,“寡人是个急性子哟!”
    “待其内政不治、贵胄奢糜、君臣不和、忠良塞言之时。”
    “呵呵呵,”惠王笑了,“看来是个长活呀。”
    “对于方五千里之楚,王上想一口吞下去吗?”
    “寡人眼下真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这听你的。”惠王看向众人,“相国说的是,眼下不宜与楚决战,但军威还是要打出来的,要让楚人尝尝我大秦勇士的厉害,死了商於这条心!”看向魏章,“魏将军,寡人看你喽!”
    “末将得令!”魏章字字铿锵。
    翌日凌晨,张仪陪同惠王一行驱车直驰於城北面的山沟,巡视刚刚落成的兵工坊。
    在守护严密的山沟沟里,新搭起一百个铁铺,五百名匠人正在测试各种冶、锻设备,需要配比的其他金属也都准备就绪,一切皆在候等由宛地行将运来的四万张犁铧。
    返回途中,惠王与张仪同坐一车。
    惠王兴致颇高,大谈乌金兵器在未来征伐中的威力。
    张仪听着,听着,眉头皱起。
    “仪弟,你怎么了?”惠王觉出异样,打住话头,问道。
    “不瞒王兄,仪对打打杀杀没有兴趣。”
    “咦?”惠王惊讶,“不打不杀,如何能一统天下,践行你的横策?”
    “仪所横的首先是策,其次才是打杀。”
    “是哩,是哩,”惠王赞同,“打杀不是你的兴趣。说说看,这又想到什么策了?”
    “这辰光没有好策,只对一个女人感兴趣。”
    “哟嘿?”惠王来劲了,“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仪弟感兴趣呢?说说她。”
    “别致。”
    “哪儿别致了?”
    “哪儿都别致。”
    “哈哈哈哈,”惠王大笑起来,“你这是相中她了。我看女人,只看长相,一是屁股,二是胸,三是脸。说说看,此女是哪儿别致?”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其他就没啥了。”
    “呵呵呵,”惠王笑道,“这些话等于没说。好吧,依贤弟品味,此女当是不差。既然相中,这去娶来就是!”
    “臣这儿没有她的位置。”
    “封个妾室呀,於城君不能只有一个夫人,是不?”
    “过不去於城君夫人那道坎。”
    “哈哈哈哈,为兄晓得你想说啥了,”惠王拍拍胸脯,“小妹那儿,包在为兄身上!”
    “香女呢?”
    “香女识大体,只要贤弟喜欢,想必她不反对。”
    “我这儿呢,也过不去呀。”张仪指指自己鼻子,给他一个诡笑。
    “咦?”惠王愣了,“你说来道去,却又不娶,究底是想做啥?”
    “不是臣不娶,是臣不能娶。”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臣不能与王上争夺同一个女人呀。”
    “哟嘿,”惠王苦笑,“绕来绕去,咋又绕到寡人头上呢?不瞒你说,寡人后宫,女人实在太多,争风斗宠,明抢暗夺,烦死人,一到天黑,我就犯怵。有时候,寡人真想把她们全都打发出去!”
    “这个女人王上是不会烦的。”
    “寡人还没见过,你怎么晓得不会烦她?”
    “就仪所知,怕是王上不敢见她。”
    “哟嘿?”惠王叫道,“她是老虎还是狮子?”
    “比老虎、狮子厉害。”
    “啊?”
    “惹她恼了,她敢骑在王兄身上,拔掉王兄的胡子!”
    “她敢!”惠王大声,“我剁了她!”
    “呵呵呵,”张仪笑了,“这话王兄尽可在臣面前说说。若在榻上,面前只她一人,王上怕是连想都不会,不要说做了。”
    “为什么?”
    “一是舍不得,二是剁不得。”
    “为何剁不得?”
    “因为她是大楚王叔的义女!”
    接后的车途中,张仪大谈芈月,将芈月的可爱之处及真实身份一一道来。
    “这这这……”惠王皱眉,“照你所述,这桩亲事倒是不错。只是,这若撺怂成了,寡人岂不是成了魏章的女婿吗?”
    “王上呀,”张仪笑道,“列国后宫的辈份,能排吗?再说,芈月的父亲早就战死在河西了。魏卬是魏卬,魏章是魏章,芈月是芈月,他们是三个人。王上就作不知,一了百了。”
    “好吧,”惠王又是一声苦笑,“为大楚计,寡人豁出去这个身了!”
    就在宛城工尹昭鼠亲自押车,将四万张犁铧一只不落地送到於城指定库房之时,伐秦主将景翠驰往郢都,接受怀王询问军情。
    “禀大王,”景翠指点军情图中的秦人控制区,“就眼前探报,秦人尚未向商於谷地增兵。商於谷地原有秦卒五万,近四万屯驻于武关以东,於、淅、涅等一十五邑,主要是防我突袭。武关以西一十五邑,秦人仅有守卒一万五千,其中武关守卒五千,商洛诸邑仅有一万,守城亦是不足。另,秦于汉中屯锐卒五万,然,一则受我上庸驻军牵制,二则巴蜀乱局未定,汉中秦卒不敢妄动。”指向楚境,“末将部署依旧未变,从现备兵马中精选能战锐卒,兵分三路,左军三万为东路,由庄峤为将,出宛城,一万围取涅邑,两万西渡黑水,夺黑水口,取淅邑后,正面攻击东武关;右军三万为西路,由逢侯丑为将,沿丹水河谷昼伏夜行,奔袭商城,在攻取商城之后,向西夺取峣关,向东夹攻西武关。中军六万由臣亲领,沿淅水北上,与秦人主力决战于於城。三路皆为实攻,彼此配合,将商於之敌截作三段,分段围歼。”
    “甚好。”怀王指向西武关,“关键是这儿。景将军,只要拿下西武关,关东诸邑就是翁中之鳖了。”
    “臣受命!”景翠拱手,朗声应道,“臣一定拿下西武关,收复整个商於,将秦人彻底堵死在关中!”
    “呵呵呵,”怀王笑了,“寡人的胃口没有那么大。此番征伐,只要将军能够收复被公孙鞅强占的於城十五邑,寡人就迎出郢都,为将军牵马,为所有的参战将士记功!”
    “大王,”景翠握拳,“臣不复商於,誓不回返!”
    方略最后确定之后,景翠陪怀王前往太庙,卜得一个上吉的卦。怀王心情大好,定出吉日,祭旗出征。
    祭完旗,景翠由郢都驰往丹阳中军大帐,召集各路将领传达王命,发令出征。
    丹阳位于丹、淅二水之间,是楚国的龙兴之地,也即楚国最早的封地。之后到楚武王,迁都郢城,此城渐渐没落,但楚室先君多葬于此,立先庙祭祀。
    秦得於城诸邑之后,丹阳成为楚国最重要的防御城邑。楚人在此深沟重垒,重兵布防,守卒不下两万,且周边各邑,尤其是邓、襄两座大城,也都屯有重兵,各城邑之间驰道畅通,遥相呼应,一处烽火燃起,友军两个时辰就可赶到。
    楚若伐秦,丹阳更是最佳的出击位置,由丹水河谷向西,可直插商城,切断秦人退路;由淅水河谷北上,可直插於城。
    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北,无不是山地,河谷更是曲折蜿蜒,不利战车,因而,此番伐秦,除东路之外,中路与西路皆以步卒为主,只配少量战车。打先锋的多是由巴地、越地精选出的山地战勇士。
    一切如景翠所断,魏章只引锐卒两万迎战,没有配备战车,是清一色的步卒。
    鉴于双方实力悬殊,景翠传令,东路与中路升旗张势,沿衢道稳步推进,西路则偃旗息鼓,沿丹水河谷向西直插。
    中军一路向北推进,在淅邑南侧约十里处遭遇秦军主力拦阻。
    秦人冲出一尉,射出战书,是主将魏章亲书,劝楚卒退兵,不可犯境,否则秦卒誓死一战,保卫家园。景翠亦射回一书,强调奉王命收复失地,要秦兵退回关中,否则,后果自负。
    两封书信分别交付对方,等于是各下战书了。
    景翠传令就地屯驻,驱车亲往探视,见秦人正在一大片开阔地带排兵布阵。就阵势来说,显然已大体上列好。
    由于此地皆为平川,没有高点,景翠遂升起高车,居高探阵。在足有十丈的高车顶端,方圆十里左右的河水地势、人马移动尽收眼底。
    秦阵位于两条河流的交汇处,一条是淅水,河宽水阔,由北而南,另一条是淅水的一条无名支流,由西而东。一大一小两条水流构成一个丁字型,秦阵就位于这个丁字的南侧。也就是说,秦人西侧与背后皆是水流。虽说背后的无名支流不大,但时值夏末秋初,北山不久前一连下过几场大雨,河水皆在上涨。无名支流上架有一条土木河梁,仅可容二车错行。
    景翠大喜,因为秦人这样列阵,几乎是就死地。一旦兵败,数以万计的兵马只有一条河梁,即使河梁不被踩塌,也会形成拥堵,结果是谁也无法跳掉。至于梁下的水流,如果万人同涉,水流再浅也会堵成汪洋,何况这儿是小水交汇大水处,就景翠所知,深已过顶。秦人这般列阵,摆明是要以死相搏了。
    景翠知道,两军相逢,如果是以多击少,而少者将自己置于死地,是用兵大忌。
    景翠传令排兵布阵,从南、东两个侧面将秦人围定,同时派出多路探马,将周边十五里之内的沟沟坎坎悉数探过,皆不见秦卒埋伏,惊喜之余,也是纳闷。
    无论如何,眼前就是机会。
    机不可失。
    景翠传令偏将屈遥引兵一万,向东绕道,在东八里河水浅处涉水过河,由后包抄,一是截断秦人援兵,二是在敌人兵败溃退时,断敌退路。
    屈遥领命而去。
    所有秦卒皆列于阵,景翠使人在高台上按照秦人行伍一一数过,秦阵共有将士两万名,分为左右两个方阵,每阵横竖各一百人,组成方阵。两个方阵之间,隔一条通道,道宽仅容一辆战车通过。
    这样布阵,简直不合阵法。
    景翠左看右看,前想后想,始终想不明白秦人为何摆出这种作死的阵形,这是摆明决以死战的。
    面对这样的阵法,景翠也是无计可施。两个方阵合在一起,构成一个矩阵。破矩阵之法,通常为锥形阵。而锥形阵重在锥尖,锥尖如果突不进去,则此锥无功。最好的锥尖是甲车。然而,景翠虽有甲车,但一眼望去,整个地貌并不适合甲车行驰。甲车冲阵,重在速度,而此地多是庄稼地,踩在秦人脚底下的是没膝深的禾苗。庄稼地原本虚软,加上禾苗及浇水用的沟坎,再好的马与车也会失速。通常情况下,对方在没有战车的阵地上布下此阵,就一定会在阵前挖出许多陷沟,以阻止敌手的战车行进。
    景翠召集众将,传令以步卒组成锥阵以破敌矩阵。
    为使秦人首尾难顾,景翠决定从南与东两个方向,分别以六个锥阵破敌,每个锥阵设精兵五千,余卒二万,一万接应六锥,围剿溃敌,另外一万向后防守,以备不测。
    众将领命而去,列出六个锥阵。
    景翠登上高车,指挥全局。
    两军对阵,万箭待发。
    高车上,景翠极目四望,并无异常。东方极目处,屈遥一万人马已经渡河,在向秦人后方包抄。
    感觉万无一失,景翠传令擂鼓。
    主将的战鼓响起,六个锥阵中的将鼓也响,六支巨锥,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从正面(南)与侧面(东)两个方向踩着禾苗压向敌阵。
    敌阵如如不动。
    六个锥形在推进中,果然遇到人为的沟壑。但于步卒而言,这些旨在阻挡战车的沟壑根本不是障碍。
    最先接近敌方的楚人锥阵在相距一箭开外处止步不前。
    楚军鼓声亦止。
    六支锥阵尽皆达到预定位置,止步待命,位于锥尖部分的军卒一手持盾牌,一手持枪矛。楚军的弓箭手则各持弓箭,散于锥阵之外,组成矢阵,引弓搭箭。
    由三万人马组成的六支巨锥与由两万人马组成的庞大矩阵隔一箭之地两相峙立,六枚锥头分别瞄准矩阵,如张弓之矢。
    双方主将都没有照面致礼,而是各自在自己的阵后核心位置竖起高车,掌握大势,摇旗布令。
    一刻钟过去了。
    两大军阵兀立不动,悄无声息。
    又是难熬的一刻钟,双方仍旧无声对峙。
    在第二个一刻钟就要结束之时,景翠的号旗挥动,楚人的战鼓擂响。刹那间,楚人万弩齐发,六支锥阵如六枚离弦之矢,分别射向矩阵。
    秦人的矩阵依旧如如不动,既没有擂鼓,也没有射箭,只是阵上忽然竖起一只只盾牌,远远望去,数以万计的盾牌在阳光下自成一景。
    楚人射来的箭矢大多扎在盾牌上。
    自楚人擂鼓至两阵相触,秦人并无一矢发出。
    几息之间,巨大的撞击爆发了。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六只庞大的巨锥在砸向矩阵之后,锥尖并没有如期嵌入,而是如同刺在一块铁板上,六尖分别折断,只将秦阵的前两排军卒压下。但这两排倒下的秦卒,迅速就被后面的秦卒赶来替上。
    站在高车上的景翠看呆了。
    楚卒奋不顾身,如潮水般涌上,如同撞住一道牢固的堤坝。撞击之后,率先倒下的往往是楚卒。
    冲在最前面的楚卒纷纷倒下,后面的补上继续冲击。秦卒也有倒下的,但后面的秦卒也迅速补上。两军交接处,顷刻间堆起一道人尸之墙。
    锥头未能如期嵌入,只好自动散开,构成一道平面,向矩阵全方位发起进攻。
    秦人长枪刺来,楚卒习惯性地用盾牌阻挡。然而,众楚人未曾料到的是,那矛头往往直透盾牌,刺入楚人胸膛。
    排在前面的楚人前仆后继,临死也没明白秦人是怎么一下子就刺透盾牌、置自己于死地的。跟在后面的楚人却是看得清楚,发怵了。
    秦人再以利矛刺来时,楚人不再以盾牌相挡,而是干脆扔掉盾牌,以枪搏击。
    两枪相击,即使双方同时刺中对方,最后倒下的也往往是楚卒。
    更要命的是,就在相持不下时,秦人的战鼓响了。
    战鼓声中,秦人突然爆喝出声声“杀”字,近两万只口同时喊出,声震苍穹。随着战鼓,秦人开始出击。排在前面的秦卒在第一声“杀”字之后,分别刺向一个楚卒。跟后的未及解救,后面一排秦卒即冲上来,越过第一排秦卒,刺向楚人的第二排。就在前面两排仍在搏杀之际,第三排秦卒再度冲出,无视正在搏杀的两排对手,直接冲向第三排楚卒。然后是第四排,第五排。一排接一排,井然有序,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向楚阵,且每名秦兵只锁定一名楚卒。
    每冲出一排,秦卒都要发出一声整齐的“杀”字。
    在这声震长空的气势下,楚卒崩溃了。
    正在冲击的楚卒胆颤心惊,掉头向回跑。
    景翠急了,擂鼓进击,但主将的鼓声被秦卒万众一心的“杀”声淹没。
    秦人发出更响亮的“杀”字,在后追刺。
    楚卒全面溃退,后队做前队,掉头回奔。
    景翠知道,他所惧怕也未曾料到的败局,来了。
    景翠跳下高车,持枪逆向冲击,欲战死疆场,却反被自己的溃兵挡住。
    景翠被自己的溃兵包裹着,冲撞着,向南败退。
    与此同时,在秦人后方呼应的屈遥一万部卒,见楚人败退,情急之下从背后杀出,欲从后面冲散秦人,但秦人早有准备,迅速推出几辆防守城门所用的刀车,一个接一个地堵在桥面上。个别楚卒好不容易越过刀车,还没回过味来,就会被秦人箭射枪捅,死于非命。
    桥梁下面,水深过人,如果强行泅渡,别的不说,单是浸水的甲衣,就会沉重到难以接战。关键是,早有秦人弯弓搭箭,候在对岸。
    由于泅渡不成,楚卒虽众,却也只能面对一座孤桥,而要突破这座孤桥,竟又是如此之难。
    眼见对面的楚人越退越远,秦人胜局已定,自己若是再不撤走,就会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屈遥传令原路撤返。
    秦人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追有十余里,鸣金收兵。
    景翠退至三十里处,见秦人并未追来,遂检点各部人马,三万冲锋征卒已是近半不见,另有带伤数千,欲再扎营休整,却见随行辎重已丢失殆尽,留给了秦人。
    景翠长叹一声,拔剑自吻,但被陆续赶回的屈遥等部将拦住。
    面对如此强悍之敌,景翠传令退军至丹阳。
    接后两日,其他两路的战报陆续传来,先是西路军,沿丹水河谷西进不足百里,忽见秦人隐于两边山头,据险要处设关立卡。此路重在奇袭,杀秦人以无防,却不料秦人早有防备,在险要地段设下伏兵,居高临下,滚木擂石,阻断前路。楚人组织进攻,秦人也不抗拒,退到另一险阻处抵抗。
    丹水河谷,越向西越险,百多里处只能说是刚入险境。此时就有秦人拦阻,离商城还有一百多里,攻击前进就不可行。楚将无奈之下,传令撤退。
    只有东路庄峤传来捷报。庄峤所部一路西攻,“收复”涅邑,“攻克”黑水关,正欲向西攻打淅邑,闻中路军败,遂在黑水关扎营待命,快马报请景翠。
    景翠长叹一声,传令庄峤原地待命,守住黑水关并涅邑,谨防秦人反扑。
    景翠拟出战报,驰报怀王,请求旨令。
    怀王传令退守丹阳。
    楚人筹备数年之久的光复商於之战以景翠中军战败、楚人死伤逾三万的惨痛代价,草草收场。所幸庄峤引领的封亲族兵光复涅邑,攻克黑水关,将秦人逼退至淅邑及东武关一线,好歹为楚人挽回一点面子。
    护送秋果的辎车驶过函谷关后,辚辚行至小秦村的路口。
    秋果叫停,在车中发有小半个时辰的呆,吩咐拐向小秦村。
    秋果已有十几年没有回来了。
    让秋果惊讶的是,小秦村变了,变得她已经认不出来。尤其是她的家,原来的宅子全部不见,在原宅地上新起的是几处大院子,院门不再是柴扉,而是黑漆大门,门外还立着两只石兽,张牙舞爪的她认不出是什么。
    驷马大车缓缓停在门口。
    有人迎出来,像是个家宰。
    秋果跳下车,走过去。
    家宰认不出,观她气度,不是寻常人,问道:“姑娘,你找谁?”
    “还是秦大川的家吗?”秋果问道。
    “是呀,是呀,大川是我家老爷子呢。姑娘是——”家宰盯住她。
    秋果没有睬他,径直走进大门。
    原来的狗不见了,朝她吠叫的是两只雄壮的黑狗,被拴在一个角落里。
    听到狗叫,秦大川走出堂门。
    大川揉揉眼睛:“秋果?”
    “阿大——”秋果住步,盯住他,眼眶湿了。
    “哎哟,真是我的好闺女哩!”大川紧前几步,一把抱住秋果。
    父女二人拥抱。
    “她娘,咱家闺女回来了,是秋果呀!”大川朝后面的院子里大叫。
    秋果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见到秋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秋果上前,朝娘磕个头,抱住娘哭。
    不一时,几进院子的人全都出来了,有仆人,有二川、三川家的两个婶婶,还有大小不等的一群孩子,簇拥秋果走进客堂。
    “阿公呢?”秋果扫视一圈。
    大川抹泪。
    大川带秋果走向后面角落处的偏院,是他们的家庙。秋果几次大功下来,秦家已经荣升为大夫级别,修建家庙了。
    秋果在爷爷的牌位前叩首,涕泣。
    “闺女,把你的事对阿公说说!”大川问道。
    “叫我说啥?”秋果道。
    “说说你与苏大人的事呀,你阿公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苏大人咋没回来呢?”
    秋果低头,揉泪。
    “阿大,”大川叩首,对着牌位诉说,“你最想见的孙女秋果回来了。她可是咱家的大功臣呀,是她带给咱家一个大贵人,就是苏秦苏大人。苏大人是阿大您一眼就相中的,您的眼真是亮洒啊,因为这个苏大人,咱家才有这荣华富贵,才有这几十井田,才有这么大的院子,才有这些仆人,才有这吃不尽的粮,才有这用不完的钱……”
    大川一桩一桩地讲述眼前的获得,将它们一古脑儿安在苏秦头上。
    秋果越听越悲,大声哭起来。
    “闺女呀,你哭个啥哩?”大川心疼了,“快给阿公说说你与苏大人的事。阿公临终前还在念叨你俩呢。”
    “我与苏大人没有什么事儿,他是我的义父呀!”
    “这这这……他是当真了呀!”大川急了,“他咋能……那你……嫁给谁了?”
    “我谁也没嫁,谁也不嫁!”
    “哎呀,哪有闺女不嫁人哩?”大川责她一句,跺脚,“阿大这就为你寻个婆家去!就凭咱家这光景,哪家的小伙儿不眼馋?”
    “阿大,”秋果又给阿公叩个响头,转过来盯住独臂,缓缓说道,“我走了。”
    “到哪儿?”大川吃惊。
    “咸阳。”
    “咦,去咸阳做啥?”
    “给你们挣钱,挣田,挣更多房子,还有荣誉!”秋果大步走向前院。
    “咸阳好呀,”大川来劲了,“阿大陪你去。”紧跟几步,语气兴奋,“闺女呀,咱家在咸阳也有一套大宅子呢,可排场了。这辰光是你阿弟一家住着,你阿弟学成匠人了,会打制乌金兵器哩,这辰光说是到於城了,王上一个月就发三石粮,咋也吃不完哩。不瞒闺女呀,阿大倒是想住在城里,可你娘不习惯,死闹着要回来,这不,阿大放不下她,只好跟她回来。嘿,到家一看,还是咱这乡下地儿广,人头熟,美着呢,一来二去,也就不想去了……”
    “阿大,你有完没完?”秋果呛他一句,加快脚步,径直走向大门,在闻讯赶来的村人们的惊愕目光中走出院门,噌地跳上马车,吩咐车夫扬鞭而去,竟是连家里的一口水也没喝上。
    “这这这……”望着绝尘而去的驷马辎车,大川不明所以,伸出独臂连拍几下后脑勺,“这孩子……”
    秋果一路驰入秦川,拐向终南山,直入黑雕台。
    验过雕牌,有人引秋果进山。
    迎接她的是天香。
    “秋果,总算是等到你了!”天香笑盈盈地向她张开双臂。
    秋果扑入她的怀里,万千委屈化作一声长长的“师傅——”,号啕大哭。
    秋果在赵国的一系列表现,尤其是药杀苏秦的事,让天香甚是满意,对她充满信任与感激。天香安抚她一会儿,扶她走进屋舍,详细问过这些日的事。
    秋果一一讲了,只未讲出她克扣一半药水留给自己的事,末了说道:“都是弟子不好,未能完成师傅之命!”
    得知是鬼谷子派其弟子搭救苏秦,天香在震惊之余,深信不疑。
    想到苏秦与张仪,庞涓与孙膑,天香长叹一声,对秋果道:“这事儿怪不得你,是天不绝他苏秦。再说,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换个角度,师傅还得谢你哩!”
    “好事情?”秋果怔了。
    “我恨死魏嗣那个白痴了,一天到晚就琢磨干那个事儿,从没想过正事儿。记得孔仲尼说过,朽木不可雕也,烂污泥是扶不上墙的,”天香甩甩手,大笑几声,“哈哈哈,这下好了!”
    “可你……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呀!”
    “哈哈哈哈,”天香笑声豪爽,“我的这身功夫呀,下到哪儿都是个下,这不,又来旨令了!”
    “去哪儿?”
    “郢都!”
    “啥辰光?”
    “金雕前几日就催我走,我候在这儿,只为等你。”
    “等我?”秋果眼珠子转几下,“师傅让我也去?”
    “从今往后,”天香拍拍她的肩,“无论到哪儿,我都会带着你。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师傅?”秋果泪水出来。
    “从今天起,甭叫我师傅了,就叫我阿姐!我认你作亲妹妹!”
    “阿姐——”秋果激动,伏在天香怀里哭起来。
    “阿妹,”天香拉起她,“阿姐带你洗个澡去,洗得香香的,今晚你陪阿姐睡!”
    “嗯。”秋果点头。
    二人走到山后一片棚区,里面有许多泡池,池中是地热温泉。泉水刚流出时烫到可以煮蛋,在附近流一大圈后再注入这些泡池,温度刚好。
    早有小雕备好洗梳各式用品,服侍她们脱衣下池。
    泡进热水里,暖意融融。
    秋果为天香搓身子。
    “阿姐,你的身体真美,无论哪儿都好看,没有一丝儿瘕疵!”秋果赞叹。
    “老喽,”天香笑起来,捏几下秋果的身子,“还是你年轻呀,捏哪儿都是紧绷绷的。待会儿阿姐再教你几招,看不迷死那些南蛮子!”
    “迷死南蛮子?”秋果不解。
    “对呀,我们这次到郢都,干的就是这事儿!”
    “啥事儿?”
    “开眠香楼!”
    “啥叫眠香楼?”
    “就是青楼呀,专逗男人玩,寻男人开心!”
    “玩啥呢?”秋果一脸懵懂。
    “就是姐最后教你的东西,玩死那些臭男人!”天香笑道。
    “我……”秋果脸红了。
    “说说看,苏秦那人,他能撑多久?”
    “什么撑多久?”
    “这儿呀,”天香指一下她的私密处,“姐的那些功夫不能白教你,是不?”
    “他……我……我们没有……”
    “什么?”天香震惊,“他没有x你?”
    被人戳到痛处,秋果看向别处。
    “这么说,你……依旧是个处女?”天香盯住她。
    秋果出泪。
    “天哪!”天香惊叹,“你没有弄出一些风骚来,勾勾他?譬如,他夜半读书时,你去服侍他,少穿一些,或者一丝儿不穿!”
    “他……他不看我,他闭起眼,他……他斥责我……他……我……”
    “好一个姓苏的!”天香奇道,“难道他是块木头?”
    “他心里早有人了!”
    “谁?”
    “燕国太后,雪公主!”
    “嘿,”天香恍然明白,“早些年就听说燕太后与他有暖昧,不久前又听说没这事儿,你这一说,算是坐实了!”
    “他们还生一女,十来岁了。”
    “天哪!”天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怎么做到的?”
    “我也是刚刚知道,就这辰光,他们一家子团聚,就在邯郸他的府宅里!”
    “哈哈哈哈!”天香非但没有惊讶,反而长笑几声。
    “阿姐,你笑什么?”
    “笑他苏秦呀!”天香止住笑声,但依旧乐不合口,“阿姐以为他是个金身玉体呢,原也是个偷腥的猫儿,哈哈哈哈,好玩,好玩!”朝秋果竖下拇指,“这桩事儿怪不得阿妹了,阿妹已经很棒了呢!听金雕说,苏秦是个怪人,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的。他家里原本有个媳妇,叫小喜儿,说是他阿大为他寻的,明媒正娶进门,直到今天,他还没有碰过她!我以为是瞎传,听你这说,当是真的了!遇到这号人,莫说是你,纵使阿姐上阵,也是无可施展呀!”
    “阿姐,”秋果咬牙,“我这就把身子破了,跟你到郢都!”
    “好妹子呀,破不得!”天香再笑起来,“得把你这金贵身子带到郢都,看阿姐开出一个好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