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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他从土屋后绕出来,一颗心狂跳不止——短时间内心跳频率降不下来,唯有大口喘息。
    蚂蚱也窜跳着过来,浑身湿哒哒的。
    邢深“看”向四周。
    这就是这双眼的好处了,在白天,他可能是个处于弱势的瞎子,但晚上、没灯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瞎子,他却不是。
    他看到暗沉沉的黑里,大片芦苇丛的枝影轻轻晃荡。
    转了个角度,看到阔大的水塘,塘面泛着冷光。
    再转,看到远远的低洼处、稀疏的芦苇间,站起一个人泛白的轮廓来。
    有人?
    邢深心头一紧,旋即想起之前问过老刀的那句:“那个炎拓呢?”
    不可能是普通路人,路人遇到这阵势,早吓跑了,看热闹也不是这?看的。
    他轻轻唤了句:“蚂蚱,来人了。”
    蚂蚱已经被“调教”得很守规矩,“来人了”意味着它不能让人看到面目:它察觉到兜帽掉了,爪子扒拉着,把帽子罩上,脚爪谨慎地藏进裤管,手爪也缩了回去。
    ***
    炎拓没打算久留,他还有场子要赶,眼前这烂摊子,就留给脱险的那人收拾吧。
    他转身往东走,路上捞了把滩泥,抹到衣襟腿上,又折了几根断芦苇,断口处用力擦过脸颊额头。
    待会有适合的地方,他再地上滚一把、头上蹭点土,基本就逼真了。
    才刚走了一段,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猛一回头,声音又不见了。
    这种野地、乡下,不比大城市,夜里要暗多了,加上不想引起对方的注意、手机又关了机,炎拓都是借着夜光、摸黑走的。
    他实在看不清。
    不太对劲,他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
    那声音又来了,窸窸窣窣,幽微细碎。
    他枪柄紧攥,喝了声:“谁啊?”
    远处,邢深确认了:没错,是炎拓的声音,他没见过他的脸,但蒋百川刑讯炎拓时,留下了不少视频资料——目盲之人,对声线非常敏感,即便离得远,他也能听得清楚。
    没找错人。
    他屈起两指送到唇边,打了个很低的唿哨。
    这唿哨打得很有技巧,顺着风送过来,听来几乎跟风声一样,人耳很难分辨得出。
    炎拓摁不住了,他揿开手机,准备调手电,就在屏幕光亮起的刹那,他听到芦苇丛里,传来小孩呢喃般的哭音:“叔叔?”
    第42章 11
    叔叔?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附近确实有个小孩,炎拓真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到。
    他揿亮手机手电,向着发声处照了过去。
    那一块芦苇轻晃,有个小孩正艰难地往外爬,就是那个先前瞥过一眼的、穿蓝黄卫衣的小孩,他兜帽罩头,身子瑟瑟发抖,双手拢在脏污的袖管里,随着身体的蹭动,又发出了含糊不清、带着颤音的一句:“叔叔。”
    这是受伤了吗?老实说,刚熊黑的车光一扫而过,炎拓也说不清楚孩子是不是被碾伤了,他忙趋前俯身,伸手欲扶。
    就在手刚刚触到小孩的肩膀时,炎拓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对劲。
    刚这孩子叫了两声“叔叔”,回想起来,语音语调毫无变化,不像是自然发声……
    他心中警醒,迅速收手,然而还没来得及站起,那“小孩”骤然抬头,喉内“嗬噜”了一声,一爪向着他喉头抓来。
    这不是个小孩!
    这简直是炎拓这辈子见过的,最让人反胃的脑袋了,他第一时间想到蝗虫,也就是俗称的“蚂蚱”,当然,它并没有触角,头呈倒三角锥状,口鼻靠下,眼睛是常人两倍大,且靠近头两侧,这使得它面部中央一块空空荡荡,诡异极了。
    就是这么个根本就不是人的东西,居然套了件人穿的卫衣,片刻前,还叫了声“叔叔”。
    换了普通人,怕是得当场吓瘫在地了,得亏炎拓在农场的地下二层见识过一些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心理素质还行,瞬间侧头急闪:颈侧一阵锐痛,蚂蚱的尖爪抓破他皮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甚至感觉那一爪抓进了骨头,发出哧啦的磨响。
    还好,这要是稍稍错位,抓断他喉咙抑或颈动脉,他可就当场挂在这了。
    炎拓怒极火起,条件反射般飞起一脚,蚂蚱被踢得飞撞出去,但对于骨柔体软的小型兽来说,这种踢法压根不算什么,蚂蚱落地滚圈之后,就势后腿一蹬,瞬间又从芦苇丛中疾窜弹出。
    卧槽,别说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了,就算只是只发狂的野猫,有几个人愿意上去跟它搏斗的?
    炎拓拔腿就跑。
    耳边风声呼呼不绝,伤处不断流血,又烫又辣,急促的“嗬噜”声始终响在身后,忽左忽右,让人联想起猎头族狩人时、喉间连绵不绝逸出的恐怖唿哨,炎拓脚下不停,急转回身,就近放了一枪。
    他枪法不错,打移动靶的成绩几乎能赶上职业赛手,但蚂蚱不是靶子,黑暗中,它窜跳的身形几乎成了连影,炎拓一枪走空,不敢恋战,发力狂奔。
    很远的地方,邢深立定不动,两手屈指含于口内,催出或低或急、人耳几不可辨的哨子。
    炎拓的喘息越来越重,步子越走越沉,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蚂蚱现在不是在攻击他、而是在撵他。
    就像古代狩猎,猎人会放出猎狗,疯狂追撵受伤的猎物,直到猎物筋疲力尽、束手就擒。
    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炎拓收步回身,再次抬枪,试图稳住心神、一击而中。
    他发现,不是他能不能稳住心神的问题了。
    因着方才一通猛跑,血液流通加快,身体烫热得吓人,眼里的世界变了,有点扭曲,脚下的平地在往一侧倾倒,好像地块浮在水上,正随水势起伏。
    蚂蚱似乎从左边窜来,又似乎是从右边。
    炎拓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想让自己清醒点。
    甫一睁眼,面前黑影窜至,蚂蚱仿佛是从天而降,直冲他面门,炎拓被带翻在地,连枪和手机也脱了手,枪是不知道跌落到哪去了,手机落下时,电筒那一头向地,只贴地那一圈还有亮光。
    炎拓扑地之后,心知不妙,一拳挥出,又打了个空,清晰异常的“嗬噜”声绕着他头脸打转,仿佛前后左右全是蚂蚱——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精准攻击了,只能双拳齐上,护住头脸的同时,四向乱砸乱挥。
    这一招倒是起了作用,有几次,真的砸到了蚂蚱,但这畜生太过灵敏,吃痛也不躲,反而欲攻欲猛,炎拓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看蚂蚱也像在不断变形、时圆时方,胳膊、肩上,都不知吃了多少爪了,袖管都撕成了破布,鲜血淋漓。
    忽然间,喉头一凉,尖爪已探了上来,蚂蚱那张让人看了作呕的脸逼到面前,嘴巴张开,一条奓起了肉刺的长舌卷了下来。
    炎拓心头一激,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反正也是死,与其闭目待死,不如跟这畜生同归于尽算了。
    之前跟聂九罗打斗的那次,他说她:“你没枪,你有牙啊。”
    她回:“你没牙?”
    是啊,谁特么还没个牙啊。
    他拼尽浑身的力气,猛然抬头,张嘴向蚂蚱的颈侧咬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蚂蚱突然浑身一个哆嗦,如见鬼魅般、又像是忽然被火燎了周身,瞬间松了炎拓,没命般窜逃了开去。
    炎拓一怔,但也莫名庆幸,那股子同归于尽的气力刹那间便泄了,脑袋重重跌回地面。
    不远处,有微弱的光探过来,伴随着聂九罗压得很低的声音:“邢深?”
    ***
    为了节省时间,叫车之后,聂九罗连行头都没换,挎上背包、抱着衣服靴子便冲下了楼。
    上车之后,先问司机:“最快多久能到?”
    司机看了眼导航:“四五十分钟吧。”
    聂九罗心里一沉。
    依她的经验,打架结束得都很快,她自己突袭给力的话,二十秒就结束战斗了,即便是打拳击赛,一回合也才三分钟——四五十分钟,这哪是去救急的?等她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但又不能不去,蒋百川说了,她离得最“近”。
    车子开进路道,聂九罗吩咐司机:“收款码给我一下。”
    司机莫名:“不是,小姐,你网上约的车,待会系统付款就行……”
    聂九罗打断他的话:“赶紧的,收款码。”
    司机心里犯嘀咕,但给就给,反正是“收”款码,又不是“付”。
    他一边掌方向盘,一面调出收款码,展示给后座。
    聂九罗立马扫码付账,很快,车内响起语音提醒:“支付宝到账一千元。”
    啥?
    司机没反应过来。
    聂九罗把外罩的大衣张开了扔搭到前面两个座位上,象征性隔开前后座,语速很快:“这钱是给你的,去程的费用,有多快开多快,如果遇到罚款,全算我的。我换衣服,别往后看,看了我把你闹去警局。还有,到了之后我可能还要用车,你后面的单别接了,听我安排,返程我会另外给钱。”
    司机听得热血沸腾。
    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他不看!有钱在手,仙女跳脱衣舞他都不看!
    他油门一踩,给后座表决心:“小姐你放心,城里我们克制点,罚款是小事,拦下来教育就麻烦了,出城没交警,到时候我给你用飞的,至少给你抢回来一刻钟。”
    一刻钟……
    聂九罗心里叹气,那还是远远不够啊。
    她脱衣脱裤,换高强度支撑文胸,紧身高弹性衣裤,护踝软底靴,半指的分指翻盖手套。
    装备是定制的,衣裤以及手套的相关重要部位,都覆了一层软甲,软甲背面是高延展性、强致密度膜层——这是为了防抓,可以抗中等程度的抓挠,即便衣裤下的皮肉已经破了,只要膜层不裂,还都是安全的。
    换好衣服,束紧头发,戴上口罩,也才用了十分钟不到,时间忽然宽裕到过分,她利用这机会,又跟蒋百川电联了一下。
    驾驶座上,司机专注踩油门,但车内空间小,饶是聂九罗刻意压低声音,还是有没头没尾的几句,飘进了司机的耳朵里、惹他分心。
    ——他为什么要主动挑衅?我们现在对炎拓那头,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搞不好是人家强呢?
    ——有蚂蚱又怎么样?这种东西,为什么不关起来?人模狗样带着到处走!
    ——你们大概多久到?那还是我先,我找到他了,会陪他等到你们来再走。
    ……
    这讲的什么呢?司机努力脑补,但补不出一个囫囵的故事:反正不大正常就对了,一般漂亮姑娘,晚上都不敢一个人打车的,这姑娘要去那么荒僻的地头不说,还露财,还车上换衣服!说话也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