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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明谨不看她们,只看着丽娘,淡淡道:“说。”
    丽娘不敢看明月两人,痛苦道:“我本是青楼一女子,与谢公并无肌肤之亲,从未有过。”
    谢沥震惊,但好像过往的怀疑被打通了似的,跟谢隽对视一眼。
    他们很久以前就纳闷,他们的大哥是一个何等冷傲无情之人,哪怕对待他的父母也是冷漠的,唯独把偏爱给了妻女,可后来他骤纳了一个青楼女子,还与之有了一双双胞儿女,奇怪的大嫂也毫无芥蒂,带他们很好,还不许谢家的人轻视苛待,谢宅内外十分震惊。
    原来不是亲生的。
    这就可以解释了。
    可为什么呢?
    谢隽沉声问了,丽娘难以启齿,谢之檩死死盯着她,但还是死拽着谢明月。
    “你说。”谢之檩几乎咬牙切齿。
    丽娘不敢看他们,蠕动了下嘴唇,说:“一开始,我只是在青楼之中遇险,偶然为谢夫人所救,夫人见我可怜,就将我安置在了乡下,夫人让我打理好田园,说她以后好借机来游玩,我才知道她为了恪守谢家的规矩,日常压抑,只能挑些机会放松。那时,我最先认识的是夫人,可后来,谢公偶尔也陪她来,也就认识了,但不知为何,夫人后来很少来了,当时我已有孕,谢公来找我,说夫人处境艰难,谢家内外都有人咬对她不利,他为朝廷政令得外出,哪怕谨慎安排许多护卫,也需要一个人来替她承担凶险,固然有风险,可我生下的儿女以后可以带着他谢远子女的身份,享受谢家的资源,比在乡下好得多,我当然知道其中好处巨大,也想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所以我答应,后来我进了谢家,那一天,夫人特别生气,她并不知道这个计划,但谢公先斩后奏,夫人无法,无奈之下只能配合我们演了几场戏,但夫人有愧疚,待我越发好了。”
    其实不是多高明的计策,只是没人会想到谢远会用。
    毕竟没有几个男人会养别人的孩子,何况丽娘是青楼女子。
    他是多高贵的出身,多高傲的性子,真的无人想到。
    所以当年他行此举的时候,世家之内十分躁动,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怀疑过谢之檩两人真正的出身。
    可现在,它被挖出来了。
    谢明月呆呆的,从明黛怀里挣扎出来,似乎还难以置信,“我……我不信,哪有这么荒唐的!”
    她想冲过去质问,但被谢之檩拽住了,“你干嘛,你放开我!”
    谢之檩冷然一句,“这里是祠堂!”
    谢明月倏然冷静下来。
    是啊,如果他们是谢家儿女,就不得在祠堂喧哗,如果他们不是,那就更没有资格了。
    她眼眶红了,明黛也红了眼,重新攥住她的手。
    谢之檩则是压抑着,问:“有证据吗?”
    丽娘低着头,十分难堪道:“当初,我从青楼出来之后没多久就发觉自己怀孕了……算算时间,便可知了。只不过,后来谢公将熟悉我的那些人给安排了,抹除了我的痕迹,此举在当时很多人看来,可能是为了掩盖我的青楼女子身份,替谢家挽回一些面子。”
    可信吗?可信吗?
    可这些重要吗?
    血脉一说,本就没有绝对确凿的证据,可很多蛛丝马迹,不查不想的时候还好,如今细思起来,处处破绽,比如他们两姐弟,没有一处像谢远,也没有一处像谢明谨。
    就好像卑贱的种子长在了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可长出来的依旧不是兰芝瑰玉。
    谢之檩视线有些恍惚,却不问丽娘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不姓谢,他不是。
    他不是。
    似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一个人。
    他看过去的时候,谢明月已经冲过去,这些年来,她一贯是微胖的,娇憨娇媚,两只肉爪子也惯常如同多年前喜欢攥明谨的袖子,缠着她,闹着她。
    今天她也一样,她攥住了明谨,忍不住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以前你很疼我的……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明谨看着她,却是反握著明月的一只手,将她的手从袖子上拉了下来,缓缓道:“一切的情爱憎恶都有缘由,若我能疼爱庶女,除了血缘,无第二原因。”
    她拭去明月脸上流淌的泪,面上却不带任何温度。
    “可若是你们连血缘都没有,如何能得我宠爱?”
    如此淡,如此冷,如此远。
    谢明月呆住了。
    整张脸无血色。
    “明谨!”明黛忍不住了,拉住明月,明月却像是破布袋一样,被她随意就拉开了,还踉跄了下,差点倒地。
    林氏跟许氏忙上前拉住她。
    她们惶惶不知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有人想要帮忙劝些什么,可明谨威势太甚,而血脉一说于家族乃重中之重,少宗于此举家法,没人扛得住,众人一时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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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明月如此,一直沉默恍惚着的谢之檩难以忍受。
    “你,你就这么讨厌我们吗?”
    他如今已是近二十的少年人,但已然初具青年郎君的摸样,俊逸秀丽,像是被规整养护的端方文竹。
    可他是冷的,谢家人都知道谢远那个被嫡姐掩盖了所有光辉的庶子是冷的。
    他热的那一面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看到。
    可众人不知道原来竹子热起来是这样的,如同燃烧一般,那眸子,如同烧起来一般。
    他盯着明谨,面色苍白,唇瓣却嫣红,皎皎少年郎,灼灼胜似芭蕉夜雨静回廊。
    他静在那,仿佛只要她的答案。
    “我记得以前同样在祠堂教过你,事实与情感无关,莫要将一切都推给它。”
    她的眸色更静。
    “是,你是教过。”谢之檩怆笑,“往日你教过的那些,我都学了,一遍一遍啊,但凡不懂的,恨不得学究百日求一解。”
    “所以,你今日……是为事实,还是为对我们……对我的憎恶?”
    明谨看着他,眉目幽深不说话。
    谢之檩低头,喃喃道:“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已经中举了,阿姐……可又怕你笑话,我都十九了才中举呢,跟他们没得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恍惚加重,又好像被更深的疑惑就缠住了,忽然压抑不住,又强自克制着。
    “为什么他徐秋白那样诓骗于你,那样算计,那一日,那一日你终究对他留了一丝迟疑跟不忍,导致他可以脱身离开。可今日,你这么狠。”
    谢之檩站在那,“纵然我不配,不配这谢家尊荣,可你今日是特地于此诛杀。”
    “偏偏待她,待我们那么好,若终要收回,你为何一开始要给?”
    他痛苦,闭上眼,跪在了地上。
    如果未曾赐予,何来绝望。
    祠堂内些微寂静,只有明谨些微的脚步声,她走到谢之檩跟前,没有弯腰,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
    众目睽睽下的惊疑中。
    她淡然凉冷的声音像是一把刀。
    “谢氏名门三百年,多出反骨多出禁忌,不想你非谢家之子,那也不算是禁忌了。”
    “之檩,我与你非姐弟,你便不用那般痛苦。”
    “莫非不好?”
    她的手指太冷了,冷得彻骨,逼得之檩惊骇之下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四目相对,好像那些难以启齿的隐秘被她堪破。
    多久了,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只有那一日一夜难以言说的克制跟遮掩。
    谢氏众人全部呆滞了,明黛震惊不已,也就谢明月一时不明所以,呆呆看着他们两个。
    丽娘更是呆住了。
    之檩只看到明谨眼若无底的漩涡,既看不到鄙夷,也看不到嘲弄,什么都没有。
    他的一切,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猛然攥住明谨的手腕,十分用力,导致她细腻雪白的手腕都发了红。
    “我……从未妄想。”
    “我毕生都愿克制,只做你的弟弟。”
    “可我原来不配啊。”
    然后,他甩开她的手。
    这一甩,明谨手腕上的佛珠飞了出去,撞在了柱子上,绷断开来,一颗一颗落地清脆。
    之檩仿佛见着了魔鬼,眼底猩红,身体踉跄了下,扶着柱子,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了下柱面,抠出了分明的划痕,指甲上出了血迹。
    他还想说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喉口似翻涌了什么,一低头,滚烫的热血吐在地上。
    “阿檩!”
    “之檩!”
    不少人惊动,丽娘也站了起来扑过去。
    谢明月呆了好一会,看着那地上的热血,再看看偏头看着那佛珠的谢明谨,忽然说:“既然不是你的弟弟,也不是你的妹妹,也不配,那今天我们就走。”
    她的声音大,带着沙哑,瞧见明谨终于转头看来,她攥紧双手,用力吼道:“是的,没错,我们要走了!你不喜欢我们,我们还不喜欢你呢!”
    “你那么烦,天天要我背书,背不动就不让我吃饭,什么破题一茬一茬的,你以为你是教书先生吗,我早不耐烦了!如果不是看在你有钱又漂亮,人多我又打不过,我才不会听你的!”
    “告诉你吧,这些年我从没喜欢过你,我就是在演戏,没错,我在演戏!你没看出来吧!”
    “什么谢家嫡女,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烂桃花一抓一大把,都是一群狗男人,你有什么可嚣张的!我才不在乎!”
    “我今天就会走!你以后求着我,我都不会回来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叫你姐姐了!”
    “什么克己复礼,什么姐妹情义!”
    “我还折了四年的纸鹤给你祈福,祈什么祈,祝你以后还是嫁不出去!”
    “谢明谨,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