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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晓晓,辛苦你了。”褚元邈笑着说。“林普刚刚给我发了两条微信,一张病床图,一句‘你赶紧来’,我以为他没人顾着,饭都没吃完赶紧就来了,早知道你在这里,我高低得吃完厨房刚来的北海道刺身……”
    ——褚元邈毕业后没有进褚家的企业,他跟朋友合伙开了家日料店。
    林普向着褚元邈微微摇头,但褚元邈眼大漏光,并没有注意到。
    翟欲晓听出了其他意思,微地一顿,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林普。
    “……林普你烦我了?” 她震惊地问。
    林普摇头说“没有”。
    翟欲晓可听不进去他的“没有”,她恼羞成怒“腾”地站起来,但指着他半天,也没说出任何不好听的话。比如就因为我拒绝你你跟我说几句话就如坐针毡捱不下去吗?!比如你电影学院毕业的吗你不痛快你告诉我啊?!
    最后翟欲晓负气只跟褚元邈一个人道别:“小哥,我先走了。”
    褚元邈给了林普一个“你们什么情况”的眼神,尴尬地回:“……那你回程注意安全。”
    翟欲晓向着林普的方向竖起耳朵,以为林普会再说些什么,但林普只是敛目避开她,轻声重复那句干巴巴的“注意安全”。翟欲晓假笑着给他们带上门离开。
    “你俩是不是有病?”褚元邈一针见血地道。
    林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褚元邈“嗤”声:“林普你脾气越来越大了啊,怎么着,要不然跳下来打我一顿?”
    “……”,林普说,“我要下床活动,你过来扶我。”
    褚元邈笑了,缓缓向他走去,轻声骂他:“你真是我大爷。”
    两人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游荡,偶尔漫不经心聊几句,就像他们这些年一直保持的这样。偶尔聊急眼了,一般都是褚元邈退让。也只有林普能让褚元邈这个混不吝的人面露无奈说出“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老大下个月英国的婚礼,你跟学校请过假了吧?”
    “嗯,请过了。”
    ——褚元维在三十早就过半的年纪,在他爹都出轨生出了林普的年纪,终于在西欧遇到他心仪的碧眼姑娘。
    “你到时候注意下一个叫曹溪的姑娘,是曹大生的独女,我听爸的意思,是要撮合你俩。”
    ——曹大生是褚炎武的朋友,也曾经是褚家的合作伙伴。褚元邈倒不必特别给林普做介绍,因为年年年夜饭的饭桌上褚炎武都要唠叨几嘴跟他有关的,林普不可能不知道。
    “他能不能有点正事儿?”
    “……”
    褚元邈乐得肩膀直抖,但仍拨冗给林普竖起了大拇指。他真喜欢林普怼褚炎武时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劲儿。褚炎武是个暴躁没耐心的人,但屡屡在林普这里被迫熄火。
    大都今年热得特别早,也不过五月底,温度就爬升到三十度以上了。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到四十度,甚至五十度,也只是室外温度,自打威利斯发明了空调,人类就实现室内温度自由了。
    所以翟欲晓最近一周的表现,实在不能用她嘴里的“天气炎热,心浮气躁”来解释。当然生理期也不行,生理期情绪反应要是长达一周,人类早就灭亡了。
    “各位,请把翟欲晓牛丨逼打在公屏上。”公司审计部的同事推门进来嚷嚷道,“十二楼那家广告公司的客户主管‘吴三俗’刚刚在电梯里遇到翟欲晓,盯着她的裙子贱嘴了句‘黑色的’,翟欲晓直接当着整个电梯的人嘲笑他:像你这种敏丨感的金针菇选手为什么总爱开这样的玩笑?跟朋友借点钱去治治病,不要讳疾忌医……我给你们数一数电梯里都有谁,有我们公司的张总和李副总,广告公司的黄总,十七楼那家律所的两个律师,剩下的不认识。”
    办公室里餐后正昏昏欲睡的人在极短一瞬的错愕后瞬时仿佛被打了鸡血,他们哈哈哈笑着,啪啪啪给翟欲晓鼓掌,叽叽喳喳交流最近一周翟欲晓的各项战绩……然后在当事人翟欲晓咬着个灌汤包推门进来时,仿佛同时被按下休止键,各自收敛表情继续委顿在工位上。整个场面如果在监控屏上看会非常滑稽。
    “什么情况?”翟欲晓与审计部的同事擦肩而过,径直来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问旁边新来的实习生。
    ——她推门前分明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嗯?欲晓姐你说什么?”实习生表情真诚。
    “……没事。”翟欲晓本来也不怎么感兴趣。
    翟欲晓动了动鼠标,噼里啪啦输入冗长的密码,解除电脑的睡眠状态,继续上午未完成的工作。
    “欲晓姐。”
    “嗯?”
    “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感觉你不太开心。”
    ——事实上“不开心”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翟欲晓最近大开杀戒的状态。
    “没有。”
    “哦。”
    33.我疼。 第三十三章晓晓,我疼。 ……
    第三十三章晓晓, 我疼。
    翟欲晓上学的时候不逼到最后一刻不愿意写作业,但工作的时候却不这样,她有些“恨活儿”, 不管来的活儿急不急,能在今天内做完的就不会推到明天。
    她这天晚上正在加班, 翟轻舟打来电话。翟轻舟乐得全程通话带笑。
    他说,林普真机智,他直接买了两大袋药, 一袋直接递到你妈手里,一袋说要拎上楼给他妈备着。你妈喜滋滋收下了, 晌午专门给他炖了排骨。
    翟欲晓放下电话不由想:之前明明说好的,由她买药,再交给林普来送。林普居然已经到了不愿意跟她见面的地步了?
    翟欲晓趴在桌上生了会儿气, 起身去茶水间吃自己的泡面。她平常最喜欢出前一丁猪骨浓汤味儿的泡面,但这回却吃得直犯恶心。她咕咚咕咚喝掉杯子里的凉茶压压恶心,然后塌下肩膀顽强地继续吃, 但两口以后还是整碗都倒了。
    酒吧的生意向来是越晚越好,尤其是在夏天。林漪的酒吧叫“不存之地”。“不存之地”的生意尤其地好, 因为这里走出来过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也因为林漪本人的唱功着实不俗。只不过林漪经常天南海北地出去游荡, 老也不见人影, 而即便她在, 也并不一定就会上台演唱, 要看她心情。
    不过今晚林漪倒是在,而且心情很好的样子,她上台连唱了三首歌,一首美国乡村音乐, 一首八十年代校园民谣,一首即兴重新编曲的……儿歌。
    吧台后的调酒师听到儿歌,直接望向门口,果不其然看到林普刚刚进门。
    林普在二楼的卡座里独坐二十分钟,婉言谢绝两波搭讪的,林漪终于得空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普问。
    林漪仰头喝着薄荷水:“前两天。”
    林漪前段时间去了西部戈壁滩——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原本说两周回来的,但大约是西部的风土人情太吸引人了,最开始保守地说是“再留两周”,然后洒脱地说“归期不定”。反正“不存之地”新来的驻唱歌手也能顶梁。
    “叫我来有什么事儿?”林普问。
    “啊,是有个事儿告诉你,”林漪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结婚了,跟一个美国人,最近正在办移民手续,以后出去了应该就不回来了。”
    林普怔怔望着她,仿佛没有听懂,她也望着林普,没有再多说两句缓冲一下的意思。
    “……你的酒吧刚重新装修好。” 半晌,林普艰涩地说。
    林漪转头环顾一圈酒吧,不甚在意地道:“移民手续走完全部流程最少需要半年,半年的时间足够我看厌这些了。人生走哪儿算哪儿,不能为外物所累。”
    “我也是累你的外物对不对?” 林普盯着林漪。
    林漪握紧玻璃杯移开目光。
    “即便你眼里只有自己,你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林普缓缓说,“中美距离太远了,万一你遇到点麻烦,我办签证也需要时间。”
    林漪低头笑了,说:“林普,不要表现得像个离不开大人的小孩儿,你自己好好儿的。”
    林普太知道林漪了,她这样说就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意思。他敛目端起杯子里的果汁,但尚未碰到唇,便重新放回去了。他起身留下一句沉甸甸的“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快步下楼离开。
    林漪望着林普的背影微微蹙眉,仿佛是有些不耐烦,但不过片刻,便重新扬起笑容,应着楼下老客的吆喝下去了。
    人要是倒霉了,真的是喝水都塞牙缝。翟欲晓深有体会。
    刚刚下班前,实习生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上前问她能不能借用她的车子去机场接父母。她赶紧露出和蔼的笑容欣然答应——最近实习生跟她说话实在过于小心翼翼了——结果眼下正往地铁站走,就被雨淋湿在半路了。
    不过以上并不是她说的“倒霉”,她说的“倒霉”,是她此刻正被前两天在电梯里嘲过的“吴三俗”堵在犄角旮旯里。
    “你没病吧吴先生?”绵密的细雨里,翟欲晓贴着墙根儿,跟端坐车里的人僵持着,“反正我已经一键报警了,要不然你再等等,我一会儿当着警察的面跟你道歉。”
    “我警告你,你他妈不要拱火,你他妈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当面给我道歉,以及在金戈的微丨信大群里道歉,否则我就……我他妈找人x了你。”“吴三俗”暴躁地重重一敲方向盘。
    ——“金戈”是他们公司所在那栋大厦的名字。
    翟欲晓听得直笑:“吴先生真是不上台面,开别人过界的玩笑,却开不起自己的玩笑。”
    翟欲晓伸手抹掉面上的雨水,硬声说:“我提醒你两件事情,第一,我们现在的对话我全程录着音,第二,但凡我出点事儿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就是讳疾忌医的‘金针菇’本‘菇’。”
    “吴三俗”听得邪火直灌脑门转头去解安全带。
    翟欲晓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一触即发之际,“嘭”的一声重响,“吴三俗”的车尾被一辆白色路虎撞开了。追尾来的太出其不意了,以至于“吴三俗”和翟欲晓的心跳均在瞬间突破了两百。翟欲晓只是受惊,尤其是在转头看到路虎里的林普时。而“吴三俗”就着实太寸了,追尾的一刻他刚好解开安全带,翟欲晓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口鼻均有血线流下。
    林普跳下车拎着车载灭火器一步步过来了,他面色黑沉沉的,下颌线绷得极紧。他面无表情盯着车里瑟缩的男人,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毫不迟疑举起灭火器“哐当”砸到他的前车窗上。他用了十成力气,所以车窗玻璃一下子就碎的不能再碎,全兜在窗膜上。
    林普隔着碎玻璃碴用灭火器指着他,冷冷地说:“下来!”
    “吴三俗”吓得赶紧检查中控台确认车门是锁着的,唯恐眼前的暴丨戾的青年将自己拖出去砸碎脑袋。
    翟欲晓怔怔的,半晌,丢掉手里的防狼喷雾,奔跑着绕过车尾,使大劲儿按下林普手里的灭火器。她有点被吓到了,因为林普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这样一面,林普应该一直是沉默寡言温和无害的。
    翟欲晓勾住林普的脖子,强压着他低头,她踮起脚用额头贴着他的,轻声说,“我没事儿林普,我一点事儿没有,他就是吓唬我呢,不信你看看。”
    林普长睫毛微垂着,问:“他撞着你了?”
    翟欲晓立刻摇头:“当然没有,借他个胆儿!他就是逼停了我而已。”
    林普怔怔地点了点头,片刻,扔掉灭火器,抬手抱住翟欲晓。
    翟欲晓横臂抹掉面上的雨水,她轻轻舒着林普的后背,小心翼翼地问他:“林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林普说:“我要去英国参加大哥的婚礼,来问你要带什么礼物。”
    然则翟欲晓此时脑子里很乱,实在编不出来个想要的礼物。要在以往,她早就给他拉好清单了,香水、巧克力、威士忌,只要她能想到的都要,一点也不怕麻烦他。
    林普偏转脑袋深埋在她颈窝里,他轻声说:“晓晓,我疼。”
    翟欲晓心里倏地一扯,瞬时眯起了眼。
    翟欲晓说的“一键报警”是真的,所以十分钟后,他们一起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并在派出所里与晋市过来查案的花卷狭路相逢。
    派出所的走廊上。
    翟欲晓和林普:“……”
    花卷:“……”
    因为是非曲直非常清楚,最后在民警的调解下,“吴三俗”不追究林普故意追尾和砸他玻璃的事儿,翟欲晓不追究“吴三俗”劫路威胁的事儿,双方签字结案。
    不过保险起见,花卷还是徇了点私,他跟民警打了声招呼,领着“吴三俗”出门,皮笑肉不笑地“劝”他离自己的朋友远点儿别没事儿找事儿。
    花卷敲打完“吴三俗”回来,给民警递了根烟道谢:“给你添麻烦了老李,回头我手里的案子了了,一起请你吃饭。”
    “嗐,瞎客气,都是分内的事儿,”民警“老李”端起大茶缸子灌了两口浓茶,他咂摸着味儿,继续说:“……不过你的朋友求生欲望不是太强啊,我没见过刀架在脖子上还敢这么头铁的,你别着急进去,过来听听录音。”
    花卷不解地过去,“老李”敲下播放键,翟欲晓特别令人搓火的混不吝的声音便响起来了。片刻,花卷额角的青筋蹦出来了。
    花卷听完录音火冒三丈就去隔壁跟翟欲晓算账了,两人绕着长桌和林普你追我赶——翟欲晓多机灵啊,她一看花卷进门时的表情不对,当先就跳起来了。
    “我真是小看你了翟欲晓,车子都要压到你身上去了,你竟然还敢跟他叫板,寸步不让。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皮肉底下是铮铮铁骨呢。”花卷忍不住扬声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