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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慈姑也受了邀请,她置办了一份黄玉名章送了过去,便在西边偏厅寻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了下来。横竖郡主的场子也无人敢捣乱,她便吃吃五月刚上市的樱桃、青杏等物,喜滋滋看几个女先儿讲书。
    水榭里,王月娥正以主人之姿招呼着一众小娘子,心里得意洋洋。
    这次来的有许多宗室贵戚,这些人平日里自矜身份,不甚与朝臣交往,便偶尔相见,也只与宰相枢密使之类的大员交往,王月娥之父固然是封疆大吏,可放在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死几个官的汴京便有些不够看了。譬如那文葆帝姬,平日里见都不会见王月娥。不过今儿也和和气气冲王月娥笑了笑。
    王月娥心里美滋滋的,多亏二嫂呢。清晨二夫人便派了丫鬟来与她报信,说她在老夫人与郡主跟前力荐月娥招呼小娘子们,也是给她露脸的机会,叫王月娥心里对二嫂嫂充满了感激。
    还有许多身份地位不如王家的小娘子簇拥着王月娥,众星捧月将她围在中间。捧着吹着,叫她头脑颇有些飘飘然。
    小娘子们坐一起无非是聊胭脂水粉,吃喝玩乐。便有人说起了康娘子脚店:“如今新晋的店,我排了许久才排上哩。”
    “听说康娘子做的饭菜精致又好吃,当真是个妙人儿。”
    “哼,那有甚可去的?”王月娥身边一位管秋月不屑道,“不过是些贫民破落户,自己家没个园子,便要借脚店的院子摆宴,正经人家谁稀罕那个!”她哥哥如今在王月娥父亲手底下做事,自然要站在王月娥一派。
    说到王月娥心坎上去了,她淡淡一笑:“快别说了,没得腌臜了耳朵。”这便是世家大族的做派,对自己眼中低贱之物连议论都不议论,以示清高。
    于是小娘子们又说起一会吃完宴席后的游玩环节,听说要在后堂花园里开席,但因着湖心亭的位子有限,便只能让一部分小娘子过去。
    适才进门时人人都写了一句诗句,这会子正堂里那些夫人正品评诗句,谁写得好谁才能进湖心亭。
    聊起这个大家便都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有猜测好友稳进的,有叹惋自己诗词不行的,叽叽喳喳。
    管秋月便适时吹捧两句:“月娥肯定能去,她是个大才女,平日里虽不显山不露水,却文笔颇佳。亲嫂嫂又是郡主,自然是她为尊的……”
    王月娥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态,文葆帝姬懒怠看,自顾自捧起清茶喝了一口,岔开话题:“过几天摘星社招人,你们谁去?”
    大宋百姓喜欢结社,赏花、作诗要结社,就连街上剃头的、卖猫食的都好结个社。摘星社是汴京城里如今名头最响亮的社团,唯有那身怀绝技的小娘子才能获得邀请进社。文葆帝姬打得一手好马球,便也是社中成员。
    在座的小娘子们谁不想进摘星社呢?纷纷议论起来:
    “我在家练习了好久击鞠,也不知当日能不能通过考核。”
    “唉,我嫡姐这半月都在昼夜练字,为的就是能练出一手小篆。”
    ……
    聊了不多时,到了用膳环节,便有青衣丫鬟们请娘子们湖边去。
    王家这个人工湖的周边依水建造了亭子,有一条宽阔的通道直通往湖心亭,通道两侧摆着桌椅,早摆好了食物,娘子们纷纷落座,此时不论贵贱,便都互相能瞧见。
    王月娥等的便是这一刻,她得意地举起水杯,瞄了瞄亭台那边。
    慈姑也被请到了水边,她年纪小,坐在末次,又不用像别的夫人那般忙于交际,是以坐下便开始品尝桌上的菜肴。
    不错嘛,府里这些大厨们的手艺渐长,只不过不知哪个是顾大厨和胖大厨所做,又不知他们如今的刀工如何了?
    她专心吃菜,却不成想来端菜的一个丫鬟惊讶朝她脸上看好几次,忽得激动起来,大声道:“这不是慈姑?
    慈姑抬起眼,却见个梳着双丫髻,身着府里统一丫鬟衣饰的丫鬟,正一脸欣喜与惊愕交织的表情指着她。
    若细看,还能看到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慈姑,没成想在这里见到你!当初我们一同被卖给奴婢,没想到今儿还能遇到你。”
    说着激动抹起了眼泪。
    周围的人齐刷刷瞧了过来。
    这小娘子不说话,周身气魄非凡,大家都猜她是某个败落了的书香门第家女子。
    可听这丫鬟的意思,倒是个奴婢出身?
    郡主为何要将个奴婢弄做与自己一桌?
    与慈姑同坐的那几人便有些不乐。他们虽然身份不高贵,却也是平民出身,怎会跟个奴婢同坐一桌?
    小红这边还拉着慈姑的手又哭又大声叙旧,恨不得翻尽慈姑老底。
    看周围人都瞧向了慈姑,王月娥心里暗暗得意,她这才佯作生气,训斥小红:“胡吣什么!嫂子的客人岂是你能随便叙旧的?”
    虽是斥责,却暗暗指明这小奴婢所说不虚。
    已经有几位夫人指指点点起来,慈姑旁边一位蒋夫人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椅子挪远了点。
    郡主气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小姑子当真不省心,居然还闹这一出羞辱客人。便准备起身去打圆场。
    却见慈姑缓缓将手从小红手里抽出来,轻轻一笑:“曾经出身奴婢又如何?我家叔伯为吞没家产,狠心将孤儿卖身为奴,我自己倾尽全力赎了身,如今又开起了脚店,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体。”
    她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倒震住了诸人。
    还有些去过她脚店的人认出了她:“是康娘子脚店的康娘子。”
    康娘子同桌的娘子们纷纷往慈姑那边凑去搭讪,她们自己多是中等人家,是以也没有高门大族那些个忌讳,便纷纷上前去套近乎:“康娘子,你那脚店可真难排,上次我家小丫鬟排了一天队。”
    都想结交慈姑好叫慈姑帮她插个队。
    有个湖夫人,还特意越过蒋夫人:“劳驾您往那边点,别挡着康娘子。”
    蒋夫人:……
    好气。
    郡主身边的嬷嬷早将小红连拉带拽带了下去,有些高门的贵女们也对慈姑起了兴趣,特别是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和大理寺卿胡夫人,一个个端着酒水过来与慈姑套近乎:“上次去康娘子店里康娘子还记得否?”
    “康娘子,你那羊舌签着实美味,可还有什么别的肉签可吃?”
    你一言我一句,将个慈姑包得团团实实。
    王月娥气得涨红了脸,她与小红静心设计好的难堪就这般不动声色被康慈姑打消不说,竟还多了让她闻名的机会,算得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没等她想出什么新的法子,便用完膳,到了游乐环节。
    各个都激动地等着诗句比拼的结果。虽然通道与湖心亭相连,彼此也能清晰听见看见,可是能进湖心亭那是一份荣耀。特别着当着诸多贵门夫人的面进去也是大大的扬名。
    果然夫人们纷纷进了湖心亭落座后,便有丫鬟过来请这边中选的小娘子过去。
    被选中的小娘子一脸红晕,或垂头害羞,或自信微笑,都纷纷往湖心亭去。
    却没有王月娥。
    身边的小娘子们嘴上不说,可都用看好戏的眼光瞧着王月娥。
    第34章 荔枝蓼花、珑缠桃条
    “怎么可能?!”王月娥脸上越来越挂不住, 她不可置信。身后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嗤笑声,更叫她心里发虚,她抓住一个路过的丫鬟, “怎得漏了我?”
    丫鬟松开她的手, 心里有些恼,嘴角却还带着笑:“是郡主那边的叮嘱, 我当着不知。”她是宫嬷嬷借过来帮忙筹办宴席的宫女,心里嘀咕着:当真未见过这般无礼的大家闺秀。
    就在这时王月娥敏锐地看见丫鬟身后跟着的一个人, 用手指着她, 惊愕出声:“康慈姑?!”
    诸人齐齐望过去, 便见王月娥正一脸跋扈, 指着个客人大放厥词:“你这般贱人怎能踏足王府?也是你配得的?”
    湖心亭里众人也明明白白看到这一幕,琬珠郡主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上次在康娘子脚店当众挑衅她颜面也就罢了,今儿她女儿满月宴竟然又来捣乱。适才一次,这次又来一次。
    偏生不是她亲妹妹, 她又不能出面斥责,还是宫嬷嬷站出来解围:“月娥姑娘中了暑热, 赶紧扶她下去歇息。”
    “不, 我不走!”王月娥觉察到了诸人的目光, 越发生气, “你怎会去湖心亭?”
    慈姑慢悠悠道:“或许是因为我……写对句写得比你好?”
    “不可能, 你能写出什么好词好句?”管秋月在旁帮腔, 一脸的不屑, “定是弄错了名字,说不定啊还是你偷拿了前后小娘子的纸笺充作自己的!”
    这话一出,座中的小娘子们便有些骚动, 她们都是没进湖心亭的,文采输给旁人也便罢了,偏偏输给这么个市井娘子,自然有些不服气,此时听管秋月说对方很有可能是冒认的,自然一下子就说到了心坎上去。
    “对啊,不然一个厨娘怎么会写出什么对句?”
    “要是她真能去,那岂不是有个小娘子就此被她顶了?”
    说来说去倒都觉得自己是那个被顶替的倒霉儿。
    文葆帝姬忽得出声:“这有何难?将那康娘子说自己做的什么诗句便是,看是不是顶了别人的。月娥不服,将自己的诗句拿来一念,现场品评个高低不就成了?”
    座中诸人并无异议,文葆帝姬虽然人跋扈些,可这回说得却在理。当下全场诸人都盯着慈姑与王月娥,要看她们能做出什么对句:
    王月娥昂首挺胸,得意洋洋说出自己的对句:“喜得千金全家欢,乐盈阖府满户喜。”说罢便斜觑着慈姑,要看她能做出来什么玩意儿。
    这对句先前夫人们都已经品评过,如今却是连在座的些小娘子与幕僚娘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空气登时一静。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小娘子们所做对句也大都是祝福类,是以这寓意并无问题。可是这用字用句却也太直白了些,何况上联有个喜字,下联却又来了个喜字,略显累赘。
    “好!讲得可真是应景!”管秋月在旁鼓掌称赞,“喜上加喜,当真了得!维文采斐然!”
    她一夸,那许多追捧王月娥的小娘子们便都跟着出言称赞。
    一片称赞声中,王月娥的胸膛挺得更骄傲了,却丝毫没有察觉湖心亭的那些夫人们一个赞美都没有。
    文葆帝姬先捂嘴笑出声:“倒像是乡间过年贴的对子。又肤浅,又粗俗。”可见这王月娥素来被人追捧,竟然连北都摸不着了,居然真以为自己是个大才女。
    若她能与家境与自己家相当或者高些的娘子们相处,便不会有人胡乱吹捧她;若她与品德高洁又正直的娘子们相处,对方也会好心告知她的缺点。又蠢又目光短浅,文葆帝姬翻了个白眼,觉得无趣得很。
    她为人犀利,身份又高,管秋月不敢吱声相帮,只装作没听见。
    她说完了,便是慈姑,慈姑淡淡道:“南风有信从天起,春月无涯照团圆。”
    两副对句,孰优孰劣已然明晰。
    偏王月娥还看不出来:“我肤浅,莫非她就不肤浅了?”
    “这你就不懂了。”文葆帝姬捂嘴笑,“她这便是大雅大俗,便如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文到深处便返璞归真,并不强求辞藻华丽,要的是引起人心共鸣。不过嘛——”
    文葆帝姬不耐烦地挥挥手:“与你说这个你也不懂,白费我口舌。”说着竟然像觉得与她说话白费时间一般,低头认真去品手里的茗茶。
    王月娥脸涨的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那些贵妇人们也神色微动,悄悄儿记住适才是哪些娘子违心帮王月娥说的话,这样的小娘子,也万万不能嫁进自己家门。
    其他小娘子也暗暗恼了管秋月,若是不说本来只是个小插曲,可如今倒要公开处决一般,显得她们输不起似的。
    慈姑进了湖心亭,见只有文葆帝姬身边有空位子,便自然而然往那里一坐。酒席上又觥筹交错起来,慈姑小声对帝姬道声:“多谢!”
    “哼!谢什么!我又不是帮你,是瞧不惯王月娥那家伙作弄人罢了。”文葆帝姬没好气。
    慈姑却并不生气,悄悄摸出一个荷包吃了起来,见文葆帝姬瞧了过来,便客套问问:“你也吃点?”说着将荷包递过去。
    从来没人会这样递给文葆帝姬吃食,她愣了一愣,方才拿过荷包,狐疑地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扒拉开袋口。
    见她如此小心,慈姑“噗嗤”一声笑了:“荔枝蓼花和珑缠桃条,我做的。”
    帝姬倒不饿,只是没见过这么精巧的零嘴。她闻见了果香,心里起了好奇,面上却一脸不屑:“切,能是什么好吃的!”
    她随手捻起一枝荔枝蓼花,但见金黄面皮,外头沾染着一层淡淡的白芝麻,金黄素酥脆,芝麻颗粒饱满,一看就知很好吃,可是这与荔枝有何关系?
    她将信将疑,将那荔枝廖花放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