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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苏孚还未这样直面生死过,心都跳到嗓子眼。
    那人走到她面前,轻轻附身,苏孚被迫看清,他眼中蜿蜒盘踞的红血丝。
    他已经不大认清人,暴躁充斥内心,只想把所有碍眼的东西清除。
    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这个东西,和别的东西不一样。
    少顷,赵厉还是缓缓抬起手。
    看出他还有自我意识,左右都是死,苏孚一咬牙,握住那只手。
    女子的手娇嫩柔软,覆在那只大手上。
    混沌中,赵厉歪歪脑袋,摸上她同样娇嫩的脸颊,那上面挂满水珠子。似及时雨,将他心底一直燃烧着的焦灼火焰浇灭了。
    赵厉轻轻地,把这个不同寻常的东西,揽入怀中。大惊大喜,苏孚心头百味杂陈。
    他竟这样在意她。
    男人凤眼扫来,瞳孔还是涣散的,睫毛上都是汗水,可怜极了,苏孚的心不争气地跳了一下。
    发病被撞破,清醒过来,赵厉羞恼又后怕,再三叮嘱苏孚不许再靠近他。
    苏孚持宠而娇,有意无意总往他身边凑。搞得赵厉头大如斗,没法子,接见那提出巫蛊之术见解的太医。
    御史大夫到底没死。
    王德全因擅作主张被罚,却丁点不后悔。
    看看,前段时间过得那叫什么日子!
    瞧瞧,有娘娘在,陛下躁证都轻了很多。
    两个月后,汤药换百副没进展,反而是研究巫蛊之术那边,得到线索。有小太医妻子来自南疆,听丈夫夜里提起这病,冷不丁想起家乡名为[暴胜]蛊虫。此蛊小巧玲珑,灰尘大小,从鼻孔钻进人身体里,七天内入肺,被种蛊者会出现暴躁易怒症状,七十天入心,暴躁愈重,七百天入脑,神智疯癫,无药可解。小太医告诉老太医,老太医告诉赵厉,赵厉:“此蛊何解?”
    老太医恭恭敬敬道:“此蛊独怕桃香。”
    苏孚在脑海中嘲笑001孤陋寡闻[蛊术也是科学的一部分哦。]
    回过神,见朝来对她报以同情目光。在朝来心里,苏孚是个为爱赴汤蹈火,付出全部的女人。乍听见陛下不是对她特殊,是对她熏衣香料特殊,不知怎么难过呢:“娘娘,您要相信,陛下是真爱您的。”
    苏孚:“哦。”
    朝来这孩子脑回路清奇,小事上顺着她还清静点。
    驱蛊在养心殿进行,苏孚在坤宁宫气定神闲等着,朝来又现身:“娘娘,您别担心,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苏孚:好吵,怪她演戏太逼真。
    苏影后演戏属于体验派,出戏时间长,可场上表演没得说,演爱你,那连一根头发丝都向着你。
    苏孚心神不宁起来:“要不还是去养心殿门口守罢。”
    披狐裘,挺七个多月的肚子踏出殿门,遇见一人。
    白雪皑皑,月色如水。
    许是看习惯了,那人受伤的半边脸也不丑陋。
    他高大挺拔,丰神俊朗,朝苏孚大步走来。成为月色与雪色之间,第三种绝色。
    蛊虫已驱这事被赵厉按下,仍旧表现得暴躁非凡,钓鱼执法。一年后,冯怀瑾突兀辞仕,剃度出家。两年后,琢磨蛊虫该入脑的赵璋与冯家主动跳出来,被早有准备的赵厉一网打尽,满门死于菜市口铡刀下。唯改名换姓的冯怀瑾得以苟活,长伴青灯古佛。
    彼时,小殿下两岁,成为宫中霸王,骑在赵厉头上嗷嗷叫唤。被苏孚看见,揪住耳朵狠狠训斥。
    苏孚私下教育赵厉,不能这么宠太子。
    赵厉振振有词:“朕也不想,谁让他那么像你,一撒娇,朕就受不住。”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苏孚恨得牙痒痒,将小团子送到慈宁宫去养。
    苏孚表示欣慰,孩子变得得体懂事。
    赵厉表示欣慰,二人世界质量蹭蹭往上涨。
    太皇太后表示欣慰,慈宁宫不再寂寞。
    小团子赵焕表示不是很开心。
    赵焕十岁,太皇太后仙逝,表现得最嫌弃她的小团子哭得最凶。
    封后那日,太皇太后将她私下运去。
    第一句话是:“哀家知道,你是苏孚。”
    第二句:“皇帝这辈子过得苦,哀家年轻时疼儿子,对不起他。既他喜欢你,哀家不置喙。”
    第三句:“你好好待他,辅佐他。否则哀家自有法子料理你。”
    岁月从不败美人,太皇太后眉眼间,依稀有旧年惊艳天下的影子。
    苏孚毫不怀疑这慈眉善目老太太说得自有法子。瞧她能在赵厉势力下,不惊动一个人,悄悄运她来就知道,恭谨道:“多谢皇祖母教诲。”
    现在,那个通透明达的老太太躺在棺木中,苏孚按礼磕头,亦恭谨道:皇祖母一路走好。
    少年相识,青年相爱,老年相伴。
    苏孚陪赵厉六十余年,看他励精图治,海晏河清。
    赵厉六十七岁,身子骨已经很不好。征战沙场落下病根,都在这两年反噬。那年,他缠绵病榻数月,苏孚衣不解带照顾他。
    某日他忽然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央她去看宫中栽种的大片桃花。
    冬日哪有桃花呢?
    苏孚沉默片刻:“下午再去。”
    随即吩咐下去,半日用红纸,造出十里桃林。
    她搀扶赵厉,慢慢行走在桃林间,又并肩坐在花树下。
    红纸纷纷扬扬,落她满头满身。
    赵厉一一拾起,压在手心:“婉婉,朕昨夜做了场梦,梦中咱们复合那年,你落水而死,苏家陈冤不雪,朕活在世上,如行尸走肉,越发不像自己。朕杀了御史大夫,杀了刑部尚书,杀了……”他声音颤抖起来:“杀了太皇太后。”
    苏孚心里一惊,安慰他:“那都是假的。”
    赵厉轻轻叹息:“是啊,噩梦一场,都是假的。”
    他眼皮已很沉重了,执着不肯闭上,去望苏孚,她老了,成个漂亮老太太,桃花一样灿烂,月光一样温柔。
    他曾深陷怨憎,恣睢暴戾。
    他曾阴险狠辣,不择手段。
    他曾被抛弃于深渊,于淤泥里独行。
    何其有幸,重新被月光拥了满身。
    月光告诉他:你没有被抛弃,我对你一往情深。
    月光问他:陛下,您忘了么?您要做个明君呀。
    苏孚靠着树,赵厉靠在苏孚肩头。
    树干冰凉,赵厉慢慢合上双眼。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响起[嘀!爱意值100!明君值100!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还有三十秒脱离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第12章 养兄[民国](1) 唯有真……
    一九年,夏,上海受洋流冲击,呈半西半中文化状态。南京路车水马龙,穿碎花布裙姑娘挽花篮,拿栀子花叫卖,半大小子扎着小辫,举报纸高喊:“快报!快报——匪首贺隆昨又被抓捕击毙——”
    黑色轿车停在报童旁,副驾驶车窗降下,露出张白扑扑小脸:“拿张报纸来。”
    报童接过铜板,汽车远去,久久不能回神:那女子长得忒吓人啦!脸白得惨无人色,大红唇血盆大口,最可怕是颊旁两坨太阳红,让他瞬间联想到乡下扎的纸人。
    车上,苏孚拿着报纸愣了愣,回神后拉下副驾驶镜子,望着镜子中那张脸陷入长久沉默:“不要回家了,先去百货大楼。”
    后座,贾家兄妹不解为何改变行程,苏孚道要去买衣裳,不愿去就下车。看不见的角度,贾昇俊脸扭曲,等他娶到苏孚,架空苏家,看她还怎么神气!
    百货大楼坐落市中心,在休息日客流量很大,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几家商铺,没遇上合心的,贾月如体力不好,实在累,劝道:“苏苏,走吧,你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哪有你常买的牌子好。”
    苏孚深深望她一眼,不想放过她。谁让她故意把原主打扮成这样?这点折腾算什么。
    瞟见拐角,忽然隐去的青白身影,口风一转:“好吧。”她一指公共休息区:“你去那里等。”
    贾月如拖沓脚步过去,水灵灵小鹿眼望来,孤零零十分可怜。
    苏孚唤贾昇:“走呀,快些,耽搁爸爸要着急的。”
    贾昇俊郎面庞浮现一丝挣扎,苏孚气得跺脚,激他:“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先走啦?”
    贾昇厌恶苏孚脸和脾气,陪逛很不开心。
    苏孚被他满脸假笑膈应得直起鸡皮疙瘩,余光屡屡瞟向拐角处。
    可能是跟踪技术还不熟练,那里漏了半角衣摆。
    成衣店,苏孚进去换衣裳。贾昇心思不由自主地,飘到继妹贾月如身上。和刁蛮娇纵的苏孚不同,贾月如乖巧懂事,小鹿眼,瓜子脸,无比惹人爱怜。而且身子骨向来不好,叫人更放不下心。
    这么想着,一个女服务员匆匆忙忙过来:“请问您是贾少爷么?您妹妹刚在那边心脏病犯了……”
    没来得及通知苏孚,贾昇大步流星赶去。
    苏孚从换衣间出来,等待区不见贾昇身影。她挑了件雪白绣银碟百花旗袍,款式剪裁收放自如,清纯中带淡淡妩媚,很适合这具身体。
    售货员心软:“刚刚那位先生的妹子心脏病犯了,您不要着急,这件衣裳还要不要?”
    苏孚挑眉,贾月如这病说来可听话,总在该犯时候犯。她走到试衣镜面前,蹙着眉打量,如果不看脸还是可以的:“大姐,您这有没有干净手帕卖?”
    苏孚拿手帕沾水,轻轻把过浓妆容擦去,目露满意。没有蓝绿色眼影与诡异宽的双眼皮贴,桃花眼也形状流畅,微微斜眼看人时,简直勾魂摄魄。原主其他五官也长得好,再加上皮肤晶莹剔透,白里透红,便是这么素颜,也比许多上了妆的电影明星好看!
    售货员瞠目结舌,待苏孚付款后,还没回过魂来。
    原本的蓬蓬裙被丢在上个店铺,苏孚开始选起合适跟鞋。之前逛时顶大花脸,反而自在,现在露出真容,便不停有公子哥搭讪,苏孚微笑拒绝,烦不胜烦,又拐弯后不前走,縮身躲在拐角。
    不知情青白身影走过来,苏孚迅速转到他身后,拍他肩膀,笑眼弯弯:“嘿,哥哥,好巧呀。”
    高斯年瞳孔骤缩,分明被吓得不轻。他生得也俊,但不是贾昇那种男子汉的硬朗。也许随母亲更多点,面部线条柔和,一双丹凤眼笑起来波光粼粼,略显阴柔,推了推金丝眼镜,他道:“是啊,好巧。你怎么来逛百货商场了?不是要回家的么?”
    苏孚突然靠近他,他拧眉后退:“不要靠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