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景行长立在书房的窗前,对面居民楼纵横的小格子都暗了,是睡眠的时间。他手里夹着烟,白色的雾环绕在唇侧指间,吹进玻璃窗的缝隙,飞入这凌晨一点的夜色,飘雪般化了。
干痒从喉头泛起,他蹙着眉勉力止住了咳意。
手机在此时响起。他解锁,是林静。
“南瓜番茄汤做了好几天了,要不要试下枇杷百合汤?会再少放糖的。”
本是想拒绝的,可没忍住又咳了起来,所以他回了一个嗯。
“肖先生怎么还没睡呀,要早睡身体才能好。”
“你也是。”
“明天周六,我直接敲门送过来?肖先生一般几点起啊?”
“十点,”肖景行顿了顿,撤回了消息,“十二点,你敲门就好,我都在。”
林静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肖景行想了想问她的司法鉴定报告怎么样了,过了几分钟,林静把鉴定结论通知书拍给了他,略过几段官话,鉴定结论是林静所受损伤属——
轻微伤。
“派出所这边只有通知书,具体的伤情报告是不给的。”她在图片后面解释道。
“轻微伤也可以进行刑事拘留并出具告诫书,你不需要担心。”
“我知道的。只是现在没有证据说是他做的……”
“……”
“你明天约了陈峰,可以问下他的意见。”
“嗯嗯,谢谢你。”
肖景行吸了口烟,在玻璃上吹出一片白雾,像是白茫茫的芦苇絮又消失不见。一只蓬松的橘猫借着身后的木桌,跳上了他的肩膀,绒绒的尾巴高高翘起,轻轻勾过他的脖子,搭在另半边锁骨上,变成一条围脖。
林静也像猫,可怜巴巴的流浪猫。
他在%arabica的柜台等咖啡,透过窗户望见她在雨幕中疾步的背影。护着塑料袋,似乎在谨慎地规避每一个潜在的水坑,她象牙白的裙摆在步履间翻涌,边角是风刮上的水渍——仓皇逃窜的孱羸的猫,不知要去向何方。
他本以为那次在电梯口,他们应该是初次交谈,其实不是的,从天台回来的晚上他回想了一下,那其实是相逢。在高中的时候。林静应该是她的校友,他从草丛里翻出校园里的猫团子,偶尔会碰见她也圈着一小捧猫粮,在那些叁点半放学的周五。
她不会逗猫,总是喂得很安静,除非是猫主动翻出松软的肚皮,她极少有勇气上手抚摸。
几次后,她告诉肖景行,她叫林静,于是他称呼她:林同学。
林同学跟他一个年级,平行班,跟校园活动唯一的关系,是作为充数的观众。他不认识林同学,林同学也不认识他。她说她在周一国旗下讲话的时候都在放空,很抱歉没听过他的名字。两人礼貌地彼此示意,安静喂猫,又各自分别,走回自己的路。
肖景行天生得好记性,可世上叫林静的人太多了,他在初初时没认出她,只觉得她是位面善的林小姐。一直到林小姐和林同学慢慢重迭,遗忘如浅棕色的鸡蛋壳般咔擦咔擦裂开——嗯,这位小姐他是见过的。
叹了口气,肖景行有些不情愿地捻灭了烟,从包里抽出笔记本。
他向来认为除了维持必要的健康,睡眠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于是他用效率法则分配睡眠:每个工作日五小时,第二天再从午休和晚休中抽出十五分钟的coffeenap*,周末分配八个小时——适当调整一周紧张的神经。每周只需43.5小时就能保持与他最舒适的七小时睡眠制同等的效率,节省下来的五个半小时可以用来工作和充电。
他喜欢睡前抱着猫,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看一小时书。但这次项目比较忙,他每天两点半洗漱完毕后,勉强只能抽出半个小时看书,导致连续好几天每天只睡四个半小时,影响到了他的生活质量。
现在距离他正常的休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不准备看书了,决定理一理林静的事。虽然他知道这其实是不必要的,因为大概率明天,陈峰就会提供一套合适的方案,但毕竟今夜的难过、担忧和迷茫是真实存在过的,既然未来的解答无法让现在的烦闷消散,那么他的行为就仍留有效益。
猫蹭着肖景行的脖子,跳到他的腿上,发出撒娇地喵喵声。他半挑起眉,用指作梳,摸过橘猫后背柔软的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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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太多了,每时每刻人们都在死亡。在自然的纯粹力量下死亡,在社会的阶级衍生下死亡,以至于天灾人祸不过是数据库中调阅出来的一连串冰冷数字,在鼠标滚轮中迅速滑过。太遥远了,遥远到视觉构不成灰色的模糊人影,遥远到他实在无法共情,哪怕偶尔装着刻奇,内心仍是居高临下的冷漠。
这世上不幸的人千万万,与他何干?
可林静是活生生的,她从千万万灰色人影中穿行而来,如此凑巧地出现在他生命的主旋律中——一个鲜亮清晰的人千丝万缕与他交集。
“首先,法庭并未规定出庭作证年龄,凡是能够辨别是非和正确表达意志的人皆可以作为证人;其次,留有施暴者事后诸如忏悔录音或者保证书等间接承认家暴的音频和纸质资料皆可作为证据……”
于是便很难再冷眼旁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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