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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尴尬
    腰间好似悬着一块巨石,身体沉入乌黑的泥潭。无法呼救,林静被污泥堵住口鼻。昏天黑地,腥臭的泥巴裹着蠕动的小虫钻入五官的空洞,渗进颅腔中裹住白花花的人脑,深陷每一条弯曲的沟裂,挤压她所剩下不多的清醒。
    她蜷缩在泥淖的最深处,守着胸膛那颗炙热的心脏——融入血液的,不灭的希望,却突如其来,嗅到星夜下西伯利亚的雪松。冷冽神秘的苍木生在最接近神明的崖巅,伸展缀满月光和山雪的枝干,毫无嫌恶地拥抱她沾满淤泥的凡胎。
    “林小姐……”总是冷淡的神明努力收起漠然安抚她,“没事了。”
    澄清潭水般平静,寒冬湖底般温暖。
    林静知道肖景行不喜欢眼泪,却终是没忍住哭泣。
    眼底积蓄的水汽在瞳孔上凝成露,她张大眼睛想把眼泪收回,泪水却如滚珠般往下落。
    肖景行的眉轻蹙着,唇峰与唇珠微微相触,林静知道他想说‘别哭了’,胸腔颤动着,发出的却是一声近乎妥协的轻叹。
    “乖。”拖出浪漫的长尾,他的声音低沉清冷。
    林静仍在颤抖。她十指深勾地揪住他,将他上臂平整妥帖的西服揪出一个个皱巴巴的漩。肖景行也不挣开,十分纵容地任她掐着,被掐久了,也只是有些无奈地摸了摸林静蓬乱的黑发,说:“我不太会安慰人。”
    “这样……你先哭,”他试探着搂紧她,承诺,“等你哭够了,把你的问题说出来,我来解决。可以吗?”
    他的声音仍是平淡的,连词成句地说出来,语气却近乎算得上温柔了,像是沉默在海底的可燃冰,浅灰色的冷酷外表,燃烧时却会迸发出温暖的火焰。
    埋在黑色的羊绒中,林静趴在肖景行的胸前,小声抽噎着哭,断断续续地也不说话,只是不时接过他递来的纸巾。
    她像雪夜苦行的旅人,在大片苍白的寒雪中,寻到一株跳动的活火。温暖,她摊开冻僵的五指,虚拢住那团火,渴求而小心地吸取宛如海市蜃楼般的温暖,几乎快要昏睡过去。
    “林小姐,你流血了,”却在迷糊中听到肖景行的声音,“知道医药箱在哪里吗?我去拿。”
    “血?”
    疲惫和疼痛让林静的神经有些迟缓,微怔片刻,她这才意识到肖景行说的是什么。
    “不是!那个……我自己来就好!”林静慌忙地想要站起来,可腹部的肿痛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肖景行皱了皱眉,责怪道:“别逞强。”
    “不是的……”这不是逞强。
    林静欲哭无泪,恨不得昏迷过去。
    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肖先生解释。假如说是其他人,她说不定还可以蒙混过关,可在肖景行面前,说谎似乎就意味着被揭穿。她的心思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企图含糊过去完全就是自取其辱,还会被认作是看不起人,质疑他的能力。——天知道她哪里有胆子质疑他的能力?
    更何况、更何况她早就犯过一次错,而他适才刚给出了第二次机会,如果再瞒着不说……林静近乎自虐地咬着嘴唇,她几乎可以预见肖景行骤然冷却的眼神。
    缄默,好似步入冬季的北河。
    肖景行半阖着眼,打断了林静慌乱的辩驳:“好了。我不想知道。”
    “我可以说!”条件反射般,沙哑的声音从林静的喉咙中窜出来。
    “你就不能给我点时间吗……”
    她低着头,宛若鸵鸟般把脸埋进肖景行的毛衣背心里,原本煞白的耳尖火烧般绯红。
    “肖先生,”林静的手紧紧地抓着肖景行腰间柔软的羊绒,深呼了口气,声音轻得好似风滚草,“是我、我......那个来了……”
    “那个?”肖景行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低声追问。
    几乎是应声般,腿间涌出温热的暖流。
    “对不起,”林静含着颤抖的哭腔,好似下一秒就要窘迫得落下泪来,“我好像……把你的衣服也弄脏了。”
    向来精明博览的肖景行眨了眨眼,两叁秒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林静所指的“那个”究竟是哪个“那个”。哪怕仍是一派端正肃穆的精英模样,灼人的粉却悄悄从脖颈爬上耳垂。
    “那——”他的声音仍是冷感如昔,却少有的迟疑无措,“你把卫生巾放哪了?我去拿。”
    “放在隔壁房间,就是——”林静张了张唇,试图向肖景行描述,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她近乎懊恼地想立刻自杀,“我说不清。”
    肖景行面无表情地沉默,粉色爬满了整只耳朵,几乎可以冒出白烟。
    “我抱你过去,你指给我看,这样可以吗?”他踌躇片刻后说。
    林静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被公主抱,居然会是在这种情景下。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感受到肖景行的手穿过她光裸的膝弯,然后下一秒,她被抱了起来。俞泽远还躺在不远处的呕吐物中,而她却当着自己丈夫的面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如此亲密。
    她本应该羞愧难当,害怕恐慌亦或是报复般的舒爽。可都没有,俞泽远仿佛从她的生活中踢了出去,林静在平稳的前行中,满脑子胡思乱想,都是:肖景行!肖景行!肖景行!
    心脏怎么可以跳得那么响?快轻点,别被他发现了。林静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体会那样不受控制,她缩着脑袋,双臂搂着肖景行的脖子,身体正贴着他宽阔的胸膛,第一次觉得从主卧到储藏室的那短短几十步,如此漫长。
    “要哪个颜色,林小姐自己能拿到吗?”
    在磕磕绊绊与兜兜转转的调整中,肖景行终于翻开了衣柜深处的小箱子,满眼的粉色橙色紫色,让他耳廓发烫,面上却还要故作镇定地撇开脸。
    林静“嗯”了声,把自己需要的型号放入怀中。
    “那……林小姐应该也可以自己换的吧?还是要我扶着……我对这方面,不太懂。”
    “当然!当然可以!”
    林静满脸通红,几乎看不到方才病态的灰白了。她恨不得肖景行立刻松手,把她丢地上都行,但肖景行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他径直打开厕所的门,将林静抱到了马桶上,才礼貌地回避,转身说:“换好了叫我。”
    “嗯。”
    “衣服别换,要保留证据。”
    “嗯。”
    肖景行倚在墙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吩咐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磨砂玻璃,两个人都不敢沉默——这太暧昧,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林静好了以后,肖景行一路垂着眼,直至将她抱到沙发上,才敢掀起眼皮正眼看她。
    她穿着宽大的白色裙子,上面沾着大片侧漏的血迹,腹部的位置还有很多凌乱的灰色鞋印,显得特别可怜,再往上——肖景行怔住。
    她没穿内衣。
    “怎么了?”林静仰着头,盯着他。
    这个女人居然还一脸无辜地问他。肖景行宛若被烫到般猝然移开视线,也说不出口她没穿内衣,只能一言不发地脱下西装外套,丢到林静身上。
    “穿上。”他生硬地命令道。
    “嗯?”林静一时没反应过来。
    “叫你穿上!”
    “哦......”
    林静拿起衣服,他转过身,垂着头扶了下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