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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洛霞笙仍咽不下输给晏枝那口气,瞥了一眼两人桃花笺的差距,笑得灿烂:“穆府人不等结果揭晓吗?”
    “结果不是已经揭晓了吗?”晏枝不遮不掩,道,“洛姑娘比本夫人多了五十多张桃花笺,目前位列第一,当是本次的桃花仙子了。”
    洛霞笙闻言,心里的快意淡去不少,道:“也不一定,曲水流觞宴上的诗文还没结果呢?万一有人拔了头筹,把奖励赠予他人,可就不定是谁夺得称号了,穆夫人不想知道谁能夺魁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穆府那小少爷也参与了吧?”
    晏枝道:“不劳洛姑娘费心。”
    两人说话时,诗作答案刚刚揭晓,洛霞笙看着小童把结果递交给岑修文,略略掩不住得意的神色。
    在结束投票前一会儿,她托人算过篮子里的票数,自己遥遥领先,定能夺得魁首,哪里还有穆府小少爷表现的机会。
    岑修文看到竹签上的统计结果,满意地一捋长须,他衣襟半敞,笑得恣睢,道:“哈哈哈!尔等读书十载,竟是比不得——”
    他呼吸拉长了声调,吊足众人胃口,洛霞笙傲然抬眸,却听下一句是——
    “竟是比不得一个十岁的小少年!本次诗作得票最高的是老夫新收的关门弟子,穆亭渊!”
    洛霞笙脸色顿时大变,扬声道:“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岑修文不悦地反问,“姑娘是在怀疑老夫弄虚作假?”
    “不、不是……”洛霞笙一慌,有些语无伦次。
    洛无戈站出来解释道:“霞笙的意思是想看公开的票数,否则众寒窗多年的学子会心有不甘。”
    岑修文斟酌一二,一挥长袖,卷起一阵未散的酒气,道:“公开便是!”
    洛霞笙看得仔细,一条条对过去,最后看到穆亭渊的名字下面写着那小童通报给她的数字,眉头蹙得死紧,此刻,那小童忽然悄悄凑过来,低声对洛霞笙道:“洛姑娘,对不起,我数错了篮子,把他的篮子当成你的了。”
    洛霞笙顿时觉得一阵羞辱,她紧咬着牙关,对自己道:“没关系,还有此次的桃花仙子,晏枝落后自己五十余张桃花笺,穆亭渊拿下魁首,将桃花笺送给晏枝,他得了多少票?一百零一枚……那岂不是……!晏枝可多得七十票!”
    洛霞笙如遭雷击,狠狠瞪了晏枝一眼,忽然转身拨开人群快步跑走。
    洛无戈见状,也看了一眼晏枝,见她言笑晏晏,顾盼神飞,双眸神采奕奕,心里一动,他轻轻蹙眉,一双薄唇抿撑紧绷的线,压下一切悸动,追着洛霞笙去了。
    晏枝听见岑修文宣布自己成为本次踏青宴的桃花仙子,心想,这是穆亭渊临走前送给自己的,最好的礼物。
    第49章 ===
    踏青宴过后, 得了韩妤衣裳的宣传,锦绣里生意红火,常常客满, 便连挂在衣架上滞销了一段时间的衣裳也卖了出去, 绣娘们加班加点, 都赶不及售卖衣裳。
    晏枝要做的是长线, 并非割韭菜式的捞一把就走, 因而计划得十分周全, 没有涸泽而渔,而是直接固定每日计划售卖的数量, 售完为止,尤以佩娘缝制的衣裳为甚,一月只得三个名额。
    佩娘的名声也随踏青宴水涨船高。晏枝回去后,直接命人剥光了燕娘的衣裳, 让她裹着草席游街示众,胸口挂着的牌子上写满了自己对佩娘所做的恶行,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随后,晏枝买了北都最好的酒,带着穆亭渊前往拜见岑修文, 将远游的日子定下。岑修文难得回一次北都, 要叙旧的人很多, 因而会在北都少待一段时日,约莫一个月后出发。
    可在那之前,为了及早掌握穆亭渊的学习基础, 岑修文要穆亭渊每两日来他这儿上半日的课程,晏枝应了下来。
    岑修文临走前,突然问道:“晏大将军的身体可还硬朗?”
    晏枝神色冷淡下来, 道:“我见不着父亲的面,故而不知,可以他的性子,该是活得很好。”
    岑修文叹了口气,道:“既然嫁给穆家,便好好当穆夫人吧,亭渊是个懂事聪颖的孩子,穆夫人放心,老夫会悉心教导他,不让你失望。”
    晏枝知晓岑修文是在提点自己,福了福身子,谢道:“多谢岑先生指点,亭渊便托付给先生了。”
    ?
    从岑修文那边拜别回去,晏枝刚回府便见秦兆丰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他低声对晏枝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晏枝柳眉微蹙,问道:“来的是哪位?”
    “曦贵妃娘娘底下的德公公。”
    曦贵妃……那不是晏枝的长姐晏明珠吗?晏枝心想,在原文里,晏明珠从嫁进宫中开始便很少与晏家往来,她知晓皇帝对晏家势力的忌惮,有意和晏家划开立场,还常常找人给晏靖安递消息提醒晏靖安安分守己,对他们这些同胞弟妹更是抱着“没事别联系”的态度,晏殊同还好,她晏枝“臭名远扬”,晏明珠以她为耻,怎么会突然派地位这么高的德公公过来传话?
    正厅内,一袭便装的公公正坐着品茶,瞧见晏枝来了立马站起来殷勤地迎了过来:“穆夫人,叨扰了,咱家奉曦贵妃的旨意,来给您传个口信。”
    晏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道:“她给我传了什么口信?说吧。”
    巧了,曦贵妃瞧不上晏枝跋扈的做派,晏枝也瞧不上她谨小慎微的性子,一边疯狂嫉妒皇帝广纳后宫,一边又担心父亲与皇帝之间的矛盾影响到她贵妃的地位,左右摇摆不定,活得小心翼翼,书里最后的结局也死得异常卑微,不仅没能成就一个女儿对父母的孝义,还得知一生所爱对自己恨入骨髓,这是一个非常悲剧的人物,可说实在话,晏枝一点也不同情她,因为她的悲剧有一大半是自己作出来的。
    姐妹两人关系不亲近,这是北都勋贵们都知道的,见到晏枝这番态度,德公公丝毫不见怪,依着曦贵妃的交代,道:“曦贵妃说,你姐妹二人许久未见,想寻你进宫见上一面,叙叙旧。”他凑得近了点,笑得万分暧昧,道,“贵妃说,有件好东西想给夫人瞧瞧。”
    晏枝问道:“什么好东西?”
    德公公神秘地笑弯了眼睛,道:“这咱家就不清楚了,娘娘说了,夫任去了自然就知晓了。”
    晏枝心想,这总不能是个鸿门宴,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她与曦贵妃虽然不太亲近,但也没有利益冲突的地方。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曦贵妃是为了亭渊才请她过去的。
    自从岑修文堂而皇之地宣布收穆亭渊为关门弟子之后,穆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了,就连老太太大丧过后,再也没来问过的穆府旁支也派了家主过来问询穆亭渊的情况,明里暗里地催晏枝让她早日将穆亭渊的名字写入族谱。
    晏枝一个都没见,懒得见。
    这个关门弟子地位可不一般,岑修文的徒弟不少,但真正能得以继承他衣钵的却少之又少。这个最后的关门弟子,将继承岑修文的所有著作,那些已经被编纂成集的自不必说,岑修文的墨宝、珍藏的典籍,游历时期随性子写出的杂谈、游记、评析……不一而足,俱能被关门弟子继承下来,得以览阅,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穆亭渊若是能得这些珍宝,成为当世第一大家也未尝可知,除开这些文坛上的著作,还有一层关系是岑修文本人的人脉。他虽藏了真实姓名,对外自称“岑修文”,所有人都尊他敬他,称一声“岑先生”,但他皇室子孙的身份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他洒脱得活了一辈子,既无子嗣,又无伴侣,待他寿终正寝时,关门弟子便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其间能得多少利益,难以想象。
    曦贵妃来问,估摸是觉得立场模糊不清,想瞧瞧她晏枝和穆亭渊到底站着什么位置,也好在皇帝面前斟酌行事。
    她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一旁,德公公哈着腰,笑眯眯地等着晏枝的回答。
    她放下茶盏,颔首道:“那麻烦公公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便随你进宫。”
    “哎!”德公公笑逐颜开,道,“不麻烦,不麻烦。”
    晏枝回去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便随德公公进宫。
    大梁物阜民丰,祖上积累多年的财富在北都都城展现得淋漓尽致,四个大门分别对正四方而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各有千秋,或恢弘气魄,或精致华丽,或肃穆庄严……
    晏枝打朱雀门进,一路沿着秀雅的小路前往后宫,两侧砖红色的宫墙隔开这云蒸霞蔚的天子城廓,一路行过去,安静无比,便是宫人、守卫们走路都几乎不见一点声音。
    德公公带她穿过种满奇花异草的后花园,其中一只孔雀正在草坪上漫步,晏枝多瞧了一眼,德公公轻笑,道:“这是南边那小国进献给咱娘娘的礼物,整个御花园就这么一只,娘娘宝贵着呢,夫人若是喜欢,待会儿咱家带您走近点,多瞧瞧,让宫伺逗它开屏,那才好看呢。”
    晏枝:“……”动物园里满地都是,白孔雀她都见过。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曦贵妃位于四贵妃之一,除了皇后之外,就属她离皇帝的寝宫最近,晏枝到的时候,宫人们正在搬运院子里的花盆,给院子里装点上春日的气息,热闹得很。
    “穆夫人,这边请。”德公公引着晏枝进屋,房间内一股上品檀香的味道,静雅好闻。
    她到的时候,曦贵妃正靠在榻上散着一头青丝,一旁的侍女正在给她梳头。她三十余岁,姿容秀美,体态纤细,眉眼间能瞧出与晏枝七成相似,但眼神过于凉薄寡淡,像是不屑于人间烟火,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冷淡的傲慢劲儿。
    晏枝没动,德公公笑容几乎挂不住,提醒道:“穆夫人,该给娘娘见礼了。”
    晏枝依然没动,看着晏明珠故意摆高的姿态。
    她乜斜了晏枝一眼,看着少女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却是越来越肖似母亲的脸,心中的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她摆了摆手,道:“不必行那些虚礼,都下去吧,本宫要同穆夫人说些体己话。”
    待人都下去了,晏枝问道:“曦贵妃找我是想说些什么?”
    晏明珠打量了下晏枝,她仍是那般自傲,不顾礼节规矩,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模样,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人放肆大胆,有人却只能活得战战兢兢,摇摆不定。
    每次想到晏枝,她心里都有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感觉,这个跟她流着相同血脉的少女,该是她最亲近的姊妹,是她能一敞心扉,说许多贴心话的贴心人,但是,她嫁进宫里的时候,晏枝还是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童,除了知道自己是她的姐姐外一概不知。她在宫里活得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一点不是引得皇上和父亲难做,而晏枝却在宫外活得恣睢快活,她多次派人递信出去,让晏枝顾全大体,多多收敛一二,可她从来不听,甚至甩回来一封回信,上书“你管好自己便是”,气得她不顾仪态,砸了好几件古董。
    现在,她应该已经尝到放肆的后果。父亲听从那女人的建议,将晏枝嫁给了一个病秧子,她成了寡妇,成了背负着“克夫”恶名的女人,晏家不愿收留她,穆府也是一盘乱局,她怎么……还能如此傲慢?还能有骄傲恣睢的资本呢?
    晏明珠暗暗咬牙,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她看向晏枝,冷冷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如此任性?”
    晏枝道:“我如何任性了?不是你突然把我叫到宫里,说要给我看什么稀奇东西,等我到了却一言不发等着我开口?”
    “你——”晏明珠站了起来,长发散在身后,完全不顾形象地说,“你可知道,皇上要处置晏家了?”
    这并不意外,依照原文的剧情,晏家差不多是在三个月后垮台的,皇帝想整治晏家想了半辈子也筹备了半辈子,一步步瓦解晏靖安的势力,直到能够将其一击击溃,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成,便只能逼得晏靖安真的造反。
    所以,皇帝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会贸然行动,更不会让旁人轻易得知自己的行动。所以,晏明珠这时候得到的消息不过是荣安王那边故意放出来假消息,只是为了逼得晏靖安有所动作,让他们能抓到把柄。
    晏明珠见她无动于衷,更是着急,道:“若是晏家垮了,你还有何依仗?”
    “现在的我又有什么依仗?”晏枝怒瞪着晏明珠,回想自己经历的一切,真是让人火大,原本的晏枝潇洒完了,蹬蹬腿跑了,她却倒霉催的,穿成了这么一个恶毒女配,家里那么大的势力靠不住,前后折腾这么多事情都只能靠自己,到最后还得去挽救家里的势力,这叫什么事儿?!
    晏明珠一怔,看着晏枝,她眉眼怒意勃然,想起那些传言,坐回软塌上,怔怔地问:“晏靖安他……当真不管你了?”
    “穆落皓派死徒梃击我,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没管过我;穆府老太太大丧,穆落皓又跑来大闹灵堂,险些害我入狱,他没管过我;穆府穷困潦倒,经营的铺子险些倒闭,他没管过我;外头流言蜚语传得厉害,说我克夫克母,说我搅乱穆府族谱,活该天打雷劈,他也没管过我!你说,他如何还当得起我父亲?”
    这些事情晏明珠都有所耳闻,那会儿她犹豫着要不要派人去慰问晏枝,但瞧见晏靖安没有任何行动,自己也就没有任何表示,她想,晏靖安不会真的不管她,毕竟,他把对女儿的所有宠爱全都给了晏枝,自己不过是献给皇帝的礼物。在宫中这么多年,她最会的是随波逐流和少一事是一事。
    她看向晏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拧着眉心,再次开口劝道:“可事态比你想得严重,自古便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说法,皇上一直忌惮父亲的势力,若他真要处置父亲,定是要斩草除根,你我,殊同,穆府上下无一人能幸免,即便我嫁入宫中,你嫁入穆府也一样要受到牵连。”
    “曦贵妃担心的是受牵连吗?”晏枝冷冷反问。
    晏明珠脸色大变,看着晏枝:“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晏枝不惧和她坦白:“曦贵妃谨小慎微地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讨得皇帝欢心吗?”
    晏明珠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姐姐!”晏枝忽然扬声唤道,“你的爱太卑微了,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真的值得吗?”
    晏明珠万万没想到晏枝会忽然说起这个,被那双眼睛望着,好似回到儿时被母亲的双眼望着,她记得母亲的样子,那么温柔,那么美好,让她在宫中被千锤百炼的心墙轰然瓦解。
    晏明珠红着眼眶,看向晏枝,哀声道:“哪儿有值不值得,我嫁的人是他呀!我夹在父亲与他之间,你让我怎么办?我不敢与父亲太过亲近,怕他生疑,怕他担心我将一些枕边话全都告诉父亲。哪怕这样,他依然不愿和我多说说心里话,每每来我宫里,都只是说些体面上的话,我也想同他耳语,同他交心,听他倾诉苦闷。可是我不敢,我是晏靖安的女儿,他想杀了父亲,彻底瓦解父亲的势力呀!”
    她忽然哭了起来,高傲的姿态土崩瓦解。这段时间积累的压力终于在瞬间爆发,晏明珠伏在茶案上,哭得浑身颤抖,恐惧攫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晏枝长叹口气,对晏明珠道:“我记得,你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年轻时,那么骄傲,那么漂亮,那么有见识和才华,怎么现在却成了一个这样畏首畏尾的女人呢?宫墙磨砺了你的性子,也锁住了你的灵魂,你冷静地想一想,皇上若真的想现在就处置晏靖安,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你知道,你知道了,晏靖安不就有了准备的机会吗?”
    晏明珠的哭泣渐渐停了下来,她眼睛红肿地看着晏枝,轻轻眨了下眼:“他是想试探我的立场。”
    “清醒点吧,”晏枝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他有什么必要试探你的立场,你的立场重要吗?值得他冒着被晏靖安发现的危险去试探?”
    晏明珠怔怔地看着晏枝,她发现自己已经不会思考了,晏枝说的话她都能听懂,但却无法理解话里的深意。
    晏枝道:“有人放出这条消息给你,只是为了让你把消息传给晏靖安,刺激晏靖安,让他有所行动,好让幕后之人抓住他的把柄,一旦他急了,稍微动作些,都足以被他们无限放大,成为压垮他的一根稻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晏明珠一言不发,拾起手帕抹了抹眼泪。
    晏枝道:“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晏靖安的子女,晏府若是垮了,我们都会受到牵连,我还想活着,活得潇洒,活得恣睢,所以我不希望晏府垮台,若你也有如此希望,那么,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认清你自己的位置,认清你心里希望的到底是什么——”
    她声音冷静,一字一句清楚地对晏明珠道:“先想明白,你究竟是想当曦贵妃,还是想当晏府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