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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夏曼塔在乌兹语中的意思是被镶嵌在额头的宝石,是智慧与美丽的象征。
    晏枝看他的样子,像是真有几分真才实学,才能有如此傲慢的气魄。
    穆亭渊出席,他今日穿着翰林院的仙鹤官服,姿态翩翩,如朗月清风,飒然出列时,宛如玉山将倾,叫人眼前一亮。
    夏曼塔双眼亮起,赞道:“好仪容!只是不知是否是个绣花枕头!”
    “贵使要比什么?”穆亭渊浑不在意他的粗言粗语,笑着问。
    夏曼塔道:“你们大梁人好琴棋书画,这是我们那儿用不到的玩意,两边偏好也不尽相同,但有一样东西,全天下都是共通的!”
    闻言,晏枝心道:“数学。”
    “是数学!”夏曼塔傲然道,“在你们大梁被称为算术,这是聪明人的学科,我们来比算术,如何?”
    晏枝一脸了然地看着那年轻人,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乌兹国的小王子,当今乌兹圣主的同胞弟弟,被誉为全乌兹国最聪明的少年。
    书里原本设定,乌兹大概是位于阿拉伯地区,距离印度很近,学习了印度先进的数学知识,凡是贵族都要勤修数学一门,因而人人都有一手拿手的数算能力。这个小王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聪颖异常,心算了得。
    他来大梁出使,便是用数学考问大梁群臣,这些大臣常年浸淫在文字中,对数字并不敏感,哪怕是工部那边的能臣也少有心算了得的,所以一时陷入僵局,不然没法衬托女主角的强大。
    没错,这个时候又是洛霞笙站了出来,她身为天子少师,代表大梁与小王子决战三回合,两边各自出题,考问对方,最终洛霞笙以刁钻的角度拿下了这场比试,让小王子倾心,势必要将她娶回乌兹,当自己的王后。
    ……形势逆转,难不成要把穆亭渊掳回去?
    晏枝脑补了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音,然而,在她笑的时候大殿上因夏曼塔的有意讥讽而静得落针可闻,便连乐声都收去了,晏枝的轻笑便显得格外清晰。
    夏曼塔目光落在晏枝身上,不悦地蹙着清秀的眉头,道:“你是何人?噢,我知道了,你便是晏枝。”
    “贵使听过我的名字?”晏枝有些意外。
    夏曼塔轻哼一声:“哼,认得,梁宁县大水一事,人人皆知,你为何发笑?本——使好像没说什么好笑的话吧?”
    “贵使不觉得好笑吗?”晏枝迎视咄咄逼人的夏曼塔,道,“贵使自诩才高,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乌兹算术确实过人,但据我所知,乌兹的算术是从西南边一个名叫身度的国家传过去的,数学大家都出自那个国度,乌兹不过是传教人,只不过因为离大梁近,便以授教人自居,抱歉,我说错了,贵使知道人外有人,只是以为自己是天上人。”
    “你——”夏曼塔恼火地站了起来。
    “嗯?”晏枝姿态傲慢,众大臣早就习惯了她的离经叛道,此刻见她毫不留情地回击夏曼塔都偷偷笑了起来。
    梁帝笑意盎然,抬了抬手,道:“贵使莫气,来人,赐贵使美酒。”
    夏曼塔怒火既生,瞪向晏枝:“既然如此,你可敢和我一较高下!”
    晏枝还未说话,便听穆亭渊抢先道:“贵使且慢,我略通算学,晏姑娘是我的算术启蒙,若贵使想要同她较量,先过我这关罢。”
    “好!”夏曼塔站了起来,道,“今日便以三题为试!”
    “请。”穆亭渊含笑颔首,温文儒雅。
    夏曼塔早就准备好了刁难的题目,张口飞快念诵题干,最后问道:“请问大人笼子兔几何?鸡几何?”
    ……果然来了,用烂了的鸡兔同笼的问题。
    晏枝在心里飞快地算出一个答案,只是没想到,穆亭渊算得更快。
    她惊诧地看向穆亭渊,缓缓眨了下眼睛。
    第二题是穆亭渊出题,出的是一道不算难,但家喻户晓的两鼠穿墙题,夏曼塔冷哼一声,轻松地答出了答案。
    随后一题两人不分你我,这夏曼塔着实聪明,心算能力了得,但他太过心高气傲,自以为第一道题就能给穆亭渊一个下马威,结果穆亭渊纹丝不动,随后这道题又没能给穆亭渊造成任何影响,轻描淡写地好似毫无难度可言,让他非常不甘心。
    同时,也对穆亭渊生出了些许欣赏。
    定了定神,夏曼塔道:“不愧是大梁第一才子,阁下好聪慧,但是我这最后一题,可没那么简单了!”他语气陡然变得锐利,道,“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 ,请问尖头几盏灯?”
    晏枝闻言愣了一瞬,这本该是洛霞笙出给夏曼塔的谜题怎么反过来被出给了穆亭渊?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大殿内陷入沉默,夏曼塔得意地问:“大人可能算出来?”
    穆亭渊微笑颔首:“此题不难。”
    “嗯?”夏曼塔急忙道,“你说说看!答案是多少!?”
    穆亭渊从容答道:“是3”。
    夏曼塔瞪圆了眼睛,漂亮的眼睛里蒙了一层羞辱的泪光。
    穆亭渊追问:“贵使,我的答案可是正确的?”
    夏曼塔狠狠抿唇,最终不甘地点了点头:“是对的。”
    穆亭渊又道:“该我出题了。”
    夏曼塔呼吸一屏,听着穆亭渊出题。
    穆亭渊沉吟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也不是道难题,晏枝想了想,很快有了答案,夏曼塔却被难住了,她嘴唇抖动片刻,脸色渐渐苍白,他感觉四周围的声音全都褪去,只有穆亭渊低声吟念题干的声音,他声音那样好听,清润温和,这人好生聪明,答得这么快,这题的答案是什么?他算不出来……
    穆亭渊并不催促他答题。
    久到夏曼塔光洁饱满的额头沁出汗水时,他才颤抖着嗓音试探地说:“可是……35?”
    “抱歉,”穆亭渊摇头,“是23。”
    夏曼塔脸色一白,顿时明白自己哪里算错了,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抬眸看向穆亭渊,眼里有光芒在闪烁:“你很聪明。”
    晏枝的眉头一下子就拧在了一起,夏曼塔的声音发生了变化,那种稚嫩的少年音变成了女子的声音。
    他忽然转身看向梁帝,跪倒在梁帝面前:“圣上,我有罪要向圣上陈情。”
    “嗯?”
    她扯下发带,如瀑布般的长发倾泄下来,显得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女子的柔软,深邃的五官也更剔透了起来。
    “我是女子,名叫宁兰,乌兹当今的国主是我大哥,此次本来是二哥来使,但因我听说大哥有意让二哥安排我与贵国和亲,便顶替了二哥的使臣之位,我想亲自挑选我的夫君。”
    晏枝心里刺痛了一下,听着宁兰公主大声说:“我乌兹想与贵国和亲,共开乌兹与大梁的商路,我乌兹大量的香料、珠宝、声乐、佛经、数术皆可借由商路运往大梁,促成这一切只有一个条件——他!”她指向穆亭渊,带着势在必得的气魄,“跟我回乌兹,给我当驸马!”
    第89章 ===
    现场一片哗然, 宁兰公主此言太过大胆狂放,往年来,但凡公主和亲, 哪个不是嫁出去, 哪有像宁兰公主这般, 让大梁的新科状元随她入赘。
    说她藐视天威都不为过。
    梁帝也是内心震怒, 但乌兹并非弹丸小国, 幅员辽阔, 国力强盛,若要交恶, 后果不堪设想。他忍了忍,绷着帝王威仪呵斥道:“胡闹!宁兰公主是否太过傲慢?竟是说出如此不顾礼法之言!”
    “圣上恕罪,我们乌兹没有这样的礼法,是宁兰唐突了, ”宁兰不是不知进退之人,她拜了拜梁帝,以示恭敬,随后道,“但是, 在我们宁兰, 若是遇上心仪之人便要大胆表示爱意, 我倾慕状元郎是聪颖之人,也佩服他这份气度,想和他成就姻缘。我是乌兹的公主, 唯一的公主,长兄疼爱我,封了我城郡, 若是在大梁,我是城主,让你们状元郎和我一起回封地不是无礼之举。更何况——”
    她眼眸明亮,好似天上闪烁的繁星,她自信地挥了挥手,身后有人呈上一个卷轴,宁兰在梁帝面前展开卷轴,道:“这是我的诚意,大梁往乌兹的商道,中间穿过十余个国家,各有各的专长,真正的大国是兼容并包,取长补短,商道之于大梁的价值,圣上看过这个卷轴便能知道!”
    宁兰将卷轴递交给上去,大太监把卷轴展开给梁帝一览,梁帝神色越发凝重,他看了穆亭渊一眼,沉默着。
    宁兰见状,更是得意道:“我先前说过,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这位大人,你叫穆亭渊是吧?”她笑意盈盈地看向穆亭渊,眸中满是爱慕。
    穆亭渊并未搭话,依然温和地淡笑着,可眼底浮着一层冷意。
    宁兰不恼不怒,冲他笑了笑:“名字也好听。”随后继续道,“我只要穆亭渊随我回去,当我的驸马!”
    哗然声淡去,殿上陷入寂静,都在揣测梁帝的心意。
    晏枝远远看着,心里盘算着这事的利弊。
    商路一事非同小可,若是能通商,于大梁民生和商业繁荣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事,确实如宁兰所说的那样,一路文化互补,几次交流下来,兴许能在大梁出现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繁荣场面。只是用一个穆亭渊便能换来这样的局面,是个帝王都无法拒绝。
    但穆亭渊……一定不愿。她知道穆亭渊的性格,这孩子从小要强,虽总是神色淡淡,笑容温和,但他的疏远冷静是刻在骨子里的,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矛盾一起,不知道他会怎么样?若是梁帝被商路吸引,逼迫他入赘的话该怎么办?
    殿上一片沉默,她离得远了些,看不清梁帝的表情,难以揣测圣意,一时没有开口。不过,这事儿不可能这么快敲定,她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替穆亭渊谋得出路,穆亭渊自己也该是有些想法。
    果然,等了片刻,梁帝避开这个话题,缓缓开口道:“公主舟车劳顿,今日宴会便到此为止,回驿馆好好歇息吧。”
    “圣上,”宁兰紧接着道,“宁兰所提建议并非玩笑。”
    “朕知道了。”梁帝望向宁兰,沉声开口。
    宁兰一怔,听出梁帝语气里的不耐,自知不能逼迫得太紧便退了下去,拜道:“宁兰告退,多谢圣上赐宴。”
    梁帝站起来,率先离去,没过多久,他身边的大太监偷偷叫走穆亭渊,穆亭渊紧随梁帝而去。
    晏枝想了想,决定明天再找穆亭渊,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宁兰把她叫住:“晏枝。”
    晏枝回头,福了福身子:“见过公主。”
    “免礼。”宁兰望着晏枝,把她打量了个透彻,才将信将疑地开口:“穆亭渊说他的算术是你教的,可是真的?”
    “确实教过一些。”她之前把锦绣里的账本带回穆府时,教了一些穆亭渊算术,现代的算法法则未必有这个时代的先进,但胜在简洁方便,她当时想着对日常能有很大帮助,但穆亭渊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在八年期间居然将数术也精进到了这种程度。
    这孩子,还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宁兰道:“那好,待我日后赢过穆亭渊,便来向你讨教。在那之前——”她声音渐小,轻声问,“你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嗯?”晏枝疑惑地看着她。
    宁兰道:“来之前,我听说大梁有很多数术名作,《四元玉鉴》、《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我都想学,我们乌兹皇宫有一位算术老师,这些题便是她出给我的,只是你们更胜一筹,你……可不可以教我一些?随使来的金银珠宝,甚至是奴.隶,只要不是贡品都可以任你挑选。”
    晏枝一噎,没想到这个宁兰居然会这么要求她,她笑了笑,问道:“那我能否请问公主,为什么想要穆亭渊随你回乌兹?若公主真心喜欢他,怎么忍心让他背井离乡,去那么遥远的陌生国度。”
    宁兰收起脸上的傲慢,神色像是个不经人事的女孩,带着些许懵懂,对晏枝道:“他是会因此难受,但是——”她咬了咬唇,不甘道,“多年来,和亲一直是女子嫁入远方,他乡路远,从未有人替女子发出声音,为什么不能由男子入赘?”
    “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和亲,无论男女,”晏枝道,“两国之间的利益不该是牺牲男女的姻缘来维系的,只是人们笃信血缘,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羁绊。真正实力强大的国度,该有自己的威仪,该用利益牵引,用实力威慑。”
    宁兰意外地看着晏枝,她略略张开红润的唇,像是吃了一惊似的,眼睫毛闪烁了下,缓缓眨了眨眼,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表情,若有所悟地频频点头。
    “你说的是我没有想过的角度,但似乎的确是该这样。但是啊——”宁兰抱歉地看着晏枝,“穆亭渊我势在必得,我喜欢他,我不想嫁到大梁,只能委屈他入赘我们乌兹了。”
    “那公主与你厌恶的逼迫女子远行和亲的人有什么分别?”
    宁兰欲言又止,眼神躲避:“唔,非他不可。”
    晏枝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再多说,道:“还望公主能尊重亭渊的意思。”
    “嗯……”宁兰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好似在敷衍,仿佛穆亭渊的决定根本无关紧要,她随口道:“晏枝,我困了,我先回使馆休息了。”
    宁兰的态度坚持得有些奇怪,说话又遮遮掩掩,她总觉得让穆亭渊入赘乌兹有什么别的目的,可一时琢磨不透。
    不过,这公主比想象中的要容易亲近,也更容易交流。
    晏枝相信喜欢数学的,逻辑思维都很严谨,也更理智,所以,她一定能从宁兰公主这里找到商谈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