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檀儿在他脚边转了两圈,确定温宴只是困了,便踱步走开了。
岁娘去灌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
她也没想到,温宴中午前后回来,顾不上午饭就先歇午觉,若不然,被窝得早些热起来。
现在这样,汤婆子挨到的地方滚烫,其余地方还是有些凉的。
温宴躺下来时,醒了小一半了,撑坐起来,方便岁娘拆她头上的首饰,自己解冠服。
岁娘梳头麻利,拆起来也麻烦。
待霍以骁从净室擦了把脸出来,温宴已经散着头发裹进了被窝之中。
当然,有些热、又有些凉的被窝,睡起来不怎么舒服。
霍以骁抿唇,想要交代岁娘说他也歇一会儿,转头一看,帘子轻晃着,岁娘早就没影儿了。
啧!
他怎么忘了,这小丫鬟,溜走的速度也是一等一的。
脱了外衣,霍以骁躺下。
长腿碰到热腾腾的汤婆子,他一蹬,把它往床尾踢去。
温宴“从善如流”,身边有了暖意,她一个翻身就钻了过来,紧紧挨着霍以骁,睡去了。
霍以骁调整了下位子,揽着温宴,亦打起了瞌睡。
霍家大宅里。
邢妈妈扶着金老太太,慢悠悠地走着。
“您今儿是真高兴,”邢妈妈道,“您好久没有因骁爷的事儿,这么高兴过了。”
金老太太道:“娶媳妇是欢喜事、好事,他先前有什么事儿值得我高兴的?”
邢妈妈的心一紧。
可不是嘛。
在这之前,那么多年了,老太太眼里,骁爷周遭的一切,就没有一件是欢喜事,是好事。
他遇上的,都是糟心事儿。
“您还是向着他。”邢妈妈道。
金老太太沉默了一阵,道:“我喜欢他那个媳妇儿,年纪不大,人倒是机灵又讨喜,眼睛特别亮,是个明白人。”
邢妈妈笑了起来:“夫人性子很是活络。”
“就是年轻了些,”金老太太看了邢妈妈一眼,“我那儿有个方子,你拿回去,好好跟她说一说。”
邢妈妈脚下一顿,惊讶地看着老太太:“您……”
“这个岁数当娘,要吃大苦头,缓个几年,对身子好,你与她好开口些,我这个老太婆,多说那些,不合适,”金老太太道,“以骁好不容易娶个好媳妇,若有个万一,他……”
第371章 见不得
邢妈妈垂着下了眼。
光是想象那样的场面,她就一阵又一阵的心惊胆颤。
金老太太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往前走。
邢妈妈扶着她,穿过回廊,一直到了老太太的住处。
老太太打发了其他人,在床沿坐下,脱了鞋,爬到床尾,从一格抽屉里捧出个木盒,又从床上下来。
木盒打开,里头装了些细碎东西,金老太太寻出了一张纸,确认了下上头的内容,交给了邢妈妈。
“你回去抄下来。”老太太道。
邢妈妈看了眼手中发黄的纸,道:“奴婢会和夫人说的。”
也只是转述而已,最终要怎么选、怎么做,夫人拿主意。
金老太太道:“若是不放心,请靠谱的大夫看一看方子。你好好跟她说,别板着一张脸,没的吓着她。”
邢妈妈面相如此,真嬉皮笑脸了才吓人,她道:“夫人一点儿不怕奴婢,她很信任奴婢。”
“那就好。”金老太太说完,不再多语。
邢妈妈没有急着回去。
她总觉得,金老太太的此番举动,原因并不如老人自己说的这么简单。
其中,应当还有别的状况。
几次想问出口,看到老太太脸上一道道的皱纹,邢妈妈又实在问不下去。
毫无疑问,女人生产就是鬼门关。
哪怕不是头胎,哪怕不是刚出阁的那个岁数,也有可能闯不过来。
当然,大伙儿都知道,一般状况下,头胎难过后续生产,十五六岁难过二十五六岁。
一旦有个差池,即便保住了性命,身子也彻底损了。
而大部分,受各种状况所限,连孩子的面都没有看一眼,就咽气了。
还有,母子皆亡的……
像是,像是骁爷名义上的母亲。
邢妈妈记得,那是个乖巧温和的闺秀。
骁爷的“父亲”霍怀任是个孤云野鹤般的人物,追求魏晋之风,才高八尺,却不思仕途。
金老太太嘴上骂这个孙儿不争气,心里却疼着护着。
娶了个大家闺秀,也没有让霍怀任定下心来,反倒是带着妻子云游四地。
再后来,他终是在京城里停下了脚步。
因为,妻子产后不治,他料理完后事,把只有三个月的孩子送回家中,之后一病不起,最终亦是英年早逝。
老太太当时亦是深受打击。
记忆之中,在霍怀任写家书回来报喜时,老太太是那么的雀跃。
那年南方泛水,他们夫妻在的城池无忧,但路途遥远,势必难行,家中劝他们在当地安心候着。
水情过后,又很快迎来冬日,孕妇的肚子也大了,也就没有折腾,想等生完了再回。
没想到,最后等到的是这么一个结果。
现在再看,彼时是母子都走了。
月份差不多的霍以骁顶替了身份,被带了回来。
霍怀任虽是回到了家中,但心如死灰,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邢妈妈回想着往事,又看了金老太太一眼。
那就是老太太最见不得的“若有个万一”了吧。
老太太即便是可能另有其他想法,但害怕重蹈覆辙的心境,亦是真真切切。
邢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多问,与老太太告辞。
相较于霍家大宅,霍以骁这“小”宅子就安静许多。
主院那儿亦是静悄悄的。
邢妈妈刚要进院子,边上岁娘探出头来,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夫人与骁爷在歇午觉。”岁娘轻声道。
邢妈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天。
日头正中。
睡午觉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捏了捏袖口中收着的纸条,邢妈妈想,就是这方子用不用,得抓紧与夫人说说。
屋子里,温宴睡出了一脖子的汗,黏糊糊的,很是不舒服。
霍以骁拿了块帕子给她,问:“热的?”
温宴摇头:“盗汗。”
她白日歇觉都是如此,季太医说,身子是急不来的,调养得慢慢来。
睡了那么会儿,里衣本就松垮,白皙的脖子全在外头,温宴又擦了一番,连肩膀都露了一截。
她自个儿看不着,在霍以骁的视线里,上头红印东一处西一处的。
弄不清是昨儿夜里还是今天清晨留下的,总归都是他的杰作。
霍以骁啧了声。
细皮嫩肉,豆腐做的。
睡过了时辰,也没有心思用正经午饭。
好在厨房里煮了不少甜羹,热腾腾的,垫个肚子正正好。
霍以骁用完,起身出了屋子。
温宴依旧坐着吃自己的。
她太了解霍以骁了,他就是热的。
得迁就她,屋里的炭盆烧得旺,温宴觉得舒服,但霍以骁那么怕热的人,肯定受不了。
他得去园子里走动一会儿,消食,也吹会儿冷风。
这一点上,他和黑檀儿是一样的。
毕竟,黑檀儿也是一只怕热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