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的目光一暗,随后强笑道:“没什么,去见了一个朋友。”
“这样啊。”苏业点点头,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们还没来吗?”雷克笑着叉开话题。
苏业看了一眼两辆魔法车,摇头道:“估计昨天回家太晚,都在睡懒觉。昨晚的事情……非常感谢!向你致以最真切的问候。”
苏业哈哈一笑,拍了拍雷克的上臂。
“都是同桌,应该的。我们没戏,好肉烂在你的破锅里,总好过让别人抢了去。”雷克挤眉弄眼笑道。
“同学而已,别想那么远。对了,你妹妹这些天习惯吧?”苏业问。
“还好。不过有一点很不好。”雷克警惕地看着苏业。
“什么不好?”
“她突然开始问你的事情,而且连续问了好多次!很不好!”雷克像是发现险情的瞭望手一样。
“可能是我的名气太大,人又帅又善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我可以当面讲述我的故事。”
“呵呵!我一会儿就把这话转告帕洛丝!”
“无所谓,”苏业耸肩道,“我和帕洛丝一起去。”
“你脸皮太厚了。”雷克无奈道。
“这叫老实憨厚。”苏业道。
雷克白了苏业一眼,转头望向大门外两侧,发现还是没有人,便向后一斜,倚在柏拉图学院的大理石门框上。
“昨晚我没睡好。”雷克望着高空的蓝天,在太阳的照耀下,微微眯着眼。
他矮矮的塌鼻梁的影子落在地上,几乎看不到弧度。
“我还可以。”苏业站在一边,眯着眼抬起头,接受阳光的沐浴。
“你昨天的话,对我的触动很大,甚至比我最喜欢的那几本书的触动都大。我从未想象,自己会经历这样奇特的一件事。”雷克叹息道。
“有触动,就有收获。”苏业微笑道。
“我更坚定了信心,一定要跟贵族做斗争,一定要让平民活得更有尊严!”雷克脸上浮现坚毅之色。
苏业愣了一下,没想到,雷克依旧执着于贵族和平民本身的矛盾,并没有重视更重要的定义。昨晚的帕洛丝恰恰相反,没有被贵族与平民的定义束缚,而是冲破旧有定义,追寻更高的使命。
想了想,苏业道:“有的人明明想要攀登远方的群山,却一直跟脚下的石子角力。”
“说的好!以后我会减少参加私人赛会,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雷克目光更加坚定。
苏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对了,写戏剧是一件很难的事,我的戏剧选修课成绩你也知道,你写完大纲后,可以让我参谋参谋。其实我也想写一部戏剧,可惜一直因为没有时间,放弃了。连埃斯库罗斯先生都说我可惜了。”雷克道。
“谁?”苏业诧异地问。
“埃斯库罗斯。”雷克道。
“悲剧之父?”
“对,就是他。”
“你竟然认识他?”苏业道。
“也是我运气好。我到魔药社长家里做客,正好碰到埃斯库罗斯来拜访,然后就聊了几句,他说我很有天赋。”雷克面带微笑,语气中透着些许骄傲。
“真没看出来,我以为咱们班戏剧最好的是……是尼德恩老师。”苏业道。
“他戏剧好?真没听说。”
苏业把自己的魔法书递过去,只允许雷克看《扎克雷》的页面,道:“我已经列完大纲,也写了一些不错的句子,你帮忙看看。不过,我不准备写旧有的戏剧,我准备创作新类型的戏剧。”
“没学会走就想跑?谁给你的勇气,奥林波斯山吗?我看看。”雷克接过魔法书,认真看起来。
一开始他直皱眉头,但慢慢地,眉头舒展,神色凝重。
看到最后,他面露激动之色,时而握拳,时而瞪大眼睛,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终,他捧着魔法书,抬头看向苏业,眼中竟然有晶莹闪动。
“你的结构和模式,我无权评判,但你的故事,深深打动了我。我敢说,如果你真能写完《扎克雷》,必将成为全希腊最伟大的剧作家之一!”雷克道。
“你太高看我了。”苏业谦虚地道。
但是雷克低下头,低声反复念诵苏业写的一些语句。
“无论黑夜何等漫长,白昼总会到来。”
“哪怕生活在阴沟里,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生存还是死亡……”
“生如夏花,死若秋叶……”
“苏业,我真没想到,你能写出如此震撼灵魂的语句!我的戏剧课成绩第一,但你的戏剧,是全希腊一流!请原谅我之前的得意与张狂,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不懂戏剧的孩子。你的戏剧,已经超过了戏剧,达到哲学的层次!里面还有一些句子,我还无法理解,但却让我的灵魂接受了洗礼。”
苏业轻咳一声,有些尴尬,这些语句都太出名了,在后世人尽皆知,自己只是随手写上去,还没确定用不用。
“你不需要谦虚,我敢保证,只要你的戏剧能够上演,你必然会与埃斯库罗斯大师齐名!你就是将来的戏剧之王!”
雷克看着苏业,眼中充满真诚。
“你放心,我会努力写好《扎克雷》。”苏业道。
雷克好像突然失去力量一样,懒洋洋地靠在大理石门,低声道:“生如夏花,死若秋叶。这简直诠释了扎克雷的一生,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黑铁战士,但他在生命的尽头,灿烂如夏花。还有其他的句子,不是在写扎克雷一个人,而是在写我们每一个人,在写每一个平民。能看到这么美妙的句子,真是我的荣幸。”
苏业没想到这部戏剧对雷克的影响这么大,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好。
“苏业,我跟你说过,我在在养伤的那半年,是人生第二痛苦的时期,你还记得吧?”雷克静静地望着远空。
“记得,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但没有细问。”苏业道。
“看到你的《扎克雷》,看着那些美丽的句子,我想起最痛苦的事情。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些句子,我或许不会那么痛苦。我一直在识图忘记那件事,但是,怎么也忘记不了。”雷克道。
苏业静静地听着。
“我原本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父母虽然不是贵族,但也是收入颇丰的皮货商人,我们兄妹从小就没吃过苦。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当年我太小,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最近随着我不断调查,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因。”
“当年,我父母跟一个贵族家族做生意,从北欧带了一批非常好的皮货,卖给那个贵族家族。但没想到的是,那个贵族家的管家起了贪心,用低价的次货换走我们家的好货,然后把次货交给贵族,说是我们家不守信用。对方是贵族,认为受到羞辱,便派人砸了我家的商铺,抢走大量的货物和钱财,并禁止我父母在雅典经商。”
“我父母找上战神山,但战神山偏袒贵族,不管不问。不得已之下,父母只好找到那家贵族,反复祈求贵族,并反复说我们的皮货被调换了。但是,那家贵族根本不听我父母的解释,后来每次我父母去,贵族便派人打走我父母。直到有一次,那些私兵发了疯,把我的母亲生生打死。”
第238章 准备改变
“母亲去世后,父亲便陷入疯狂。他知道找那家贵族无用,就去找别的大贵族。那家贵族是传奇家族,他就找英雄家族,找半神家族,希望大贵族为我们家主持公道。我不用多说你也能猜到,根本没用,任何大贵族都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平民,去得罪传奇家族。”
“但是,父亲的不断求助,终于起到的作用,不是好的作用,而是坏的作用。那个贵族的管家,带着私兵再一次找上父亲。”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我只知道母亲死了,知道父亲总是不高兴,一切都是我最近才知道。”
“但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就和今天一样好,太阳明亮到不能直视,天空澄净到有些刺眼。我从外面回家,走到拐角处,突然听到斜对面的巷子中,有熟悉的声音。我慢慢走过去,然后看到,四五个人堵在小巷的尽头,用力踢打我的父亲,父亲发出凄惨的叫声。”
“我那时候太小了,太小了,小到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呆呆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现在都记得,父亲倒在墙下,蜷缩着身体,那些人或挥舞木棍猛砸,或用脚猛踢。很快,父亲看到了我。”
“我当时不知道,但现在想起来,父亲原本的眼神是充满恐惧,充满愤怒,充满悲伤,但在看到我的一刹那,他原本所有的情绪消失,变得无比镇静,目光变得无比柔和,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稍稍抬起左手,在那些人不注意的角度,轻轻挥动。”
“他什么都没有说,看着他轻轻挥动的手,我知道,他在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让我走开。我那时候太小了,真的太小了,我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害怕。我原路返回,逃了。”
“我跑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突然意识到有人在伤害父亲。我大哭着,转过身,拼命跑向父亲所在的地方。一边跑一边哭,一边跑一边喊。”
“当我再次跑到父亲那里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了。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我跪倒在地,不知所措,嚎啕大哭。父亲睁开眼,目光依旧那么柔和,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那时候一定在说,他没有怪我。然后,父亲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从那天开始,我便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我开始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如果我当时喊出来,如果我当时一边跑一边喊人,那些人一定会被我吓跑,我一定会救下父亲。但我没有,是我杀了父亲。”
雷克静静地望着远空,泪水缓缓流下。
苏业张了张嘴,想说这不能怪他,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每个人都有突然失去控制的时候,就算那次救下了父亲,可能还有第二次……
苏业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说。
雷克一边擦拭泪水,一边道:“从那以后,我便发誓,我不能再退缩,我不能像害死父亲一样再害别人。于是我努力做工,努力养活妹妹。所以在流氓出现的时候,我不计后果杀了他们。所以我愿意帮佩吕斯,只是他后来主动放弃自己。所以我愿意帮助霍特,所以我愿意在你被冤枉的时候帮助你,所以我在学校无惧……贵族,所以在神力位面得知有人要害你,我内心经过无数次挣扎,还是选择跟踪他们救你。”
苏业拍拍雷克的肩膀,道:“我特别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会被偷袭杀死。”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在昨天跟你经历了灰河镇的一切后,我隐约明白了未来要做什么。今天看到你的《扎克雷》的大纲,我突然发现,我一直生活在阴沟里,我一直生活在漫长的黑夜中,但是,你让我知道,我可以仰望星空,我一定能见到白昼!”
雷克一边说着,一边擦干眼泪。
苏业叹了口气,怪不得雷克这么喜欢《扎克雷》,怪不得他一直痛恨贵族,原来,他的父母都死在贵族手中。
“我不太会劝人,我只能说,继续努力,有方法地努力,将来,建立属于自己的世界!”苏业温和地看着雷克。
雷克用力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原本还是迷迷糊糊,但经历了昨天的事,看了你的《扎克雷》,我准备改变!就像你说的那样,既然我要攀登远方的群山,那么现在要做的是寻找通往群山的道路,而不是跟脚下的石子角力!”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苏业心中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苏格拉底大街西边出现。
一身黑色皮甲的罗隆,左手持剑,右手握战矛,迈着沉稳的步子向这里走来。阳光洒满深棕色的卷发,他的目光之中,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苏业余光看到,雷克的神色突然出现细微的变化,于是转头看去,雷克十分平静。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罗隆,去吃饭怎么还带着武器?刚试炼完,休息几天吧。”苏业道。
“不成圣域,永不休息!”罗隆正色道。
苏业愣了一下,感觉今天的罗隆也有些不对劲。
“走,我们去马车边上说,如果懒得站着,可以坐进车里聊。”苏业说着向马车走去。
雷克和罗隆点了点头,跟着苏业向前走。
雷克走在最后面,走了几步,突然停下,看向罗隆的腰间。
那里,圆形银色饰品露出一角。
那天在纸花谷,罗隆被劳文斯击退,掉落的就是这件银色饰品。
罗隆家族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