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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听你的,都听你的。”武良立时放轻了手,拿被子裹住了她,“我就这么陪着你,你睡吧,睡了我就走。”
    魏绾慢吞吞挡了脸,“你躺下,把灯调暗点儿,给我靠一靠。”
    武良当即下床,压低了灯花,又折身回来。
    灰青的帷帐轻轻一动,像是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枚石子,涟漪重重,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魏绾抬臂遮着脸仰躺在他手臂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团浆糊,许久都不愿意动弹。
    似乎就这么小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抬了抬手臂便看见武良在穿衣裳,她扬手打了他一巴掌,“慢着,我有话同你说呢。”
    武良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返身就扑了回来,“好人儿,你要说什么?”
    倒下来的势头很猛,幸而他伸手撑住了,没什么声响,魏绾也还是吓了一跳,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你小心些。”
    “我知道。”武良抬头往门口望了一眼,“严实着呢,她听不到。”
    魏绾白他一眼,一时懒洋洋的没愿意说话,武良耐不住催她,问她说什么,她没理,这女人是过了河就拆桥,他心里头骂她,面上却笑嘻嘻的讨好她,搭话道:“你今儿过去了?干嘛去呢?”
    魏绾倒是理他了,瞧了他一眼,“你没过去看看?”
    武良只道:“我这条破命可宝贝!”
    “出息!”魏绾白他,淡淡就叹了口气,“说宝贝,那个才真是个宝贝啊。”
    “我省得。”武良嗤之以鼻,“那晚上我虽没看着,可下头都传遍了,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魏绾横眉,“说你出息你还真出息上了。”
    “你急什么?”武良腆着脸笑,讨好的摸她的胳膊,“她就真是个天仙,在我心里,也比不上你这个妖精的一根头发丝儿,你才是宝贝……”
    “德性样儿!”魏绾一抽手,“你躺着,别闹我,我有正经话说。”
    从来的,完事儿以后她脾气大,武良脾气倒好,因事事顺她,她说回来就回来,她说躺也就躺了,躺好以后但道:“说吧,我听着呢。”
    魏绾眼神儿一瞟,“才闹自杀,叫我挡着了,跟她打了一架……”
    “呦,不得了啊,您这是要化身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武良揶揄,叫她踢了一脚嘿嘿一笑住了声儿。
    魏绾倒是转过来了,对着他,把手放在了他脸上,“我是出去有望了。”
    武良脸一冷,她就笑了,温温柔柔的道:“你有些出息行不行?我底子都交在你手里,便出去了,也不会忘了你。再说,那个主子爷,正眼儿都没瞧过我,等我出去亲手收拾了那两个贱人,咱们有得是好日子过。”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便冷了脸,“我本以为你是个上进的,没曾想从大掌事变了二掌事,你心里倒是自在,你就没想过,要是有个宠妃做主子,凭你,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武良本就不是个安于本分的,他本来是代大掌事过来开门的,魏绾一开始吊他,就设计帮他拿了大掌事的位置,这位置是才没坐几天就被夺走了,他心里头自然是怨愤不甘,被她一头激一头哄,便就起了心思,但一看她,道:“你就肯定那是个扶得住的?”
    穿女儿装的事儿都能做出来,真要出去了,只怕也活不了几日。
    魏绾但笑:“她在慈宁宫里闹,皇上拖了多久才处置了你知道,大长公主来瞧她的事儿你也当知道,我再说一桩你不晓得的,今儿我同她打架,打散了衣裳,你猜我瞧着什么?”她暧昧一笑,伸出手指,压着他的脖子抚下去,“这儿……这儿……全是。”
    “你不晓得那位爷的性情,那上头再高傲不过,这是喜欢的紧了。只要他喜欢,咱们就扶得住。”
    武良点头,魏绾眼神儿一瞬,复抬眸看他,“顶了你的那个,可晓得是什么来历了?”
    “叫杜顺。”武良看着他道,“是谷安川的徒弟,慈宁宫的人,你要把她弄出去,不见得容易。”
    魏绾哦了一句,又问:“我瞧送膳的也换了,是……皇后的人?”
    她一说即中,武良有些意外,魏绾却一扯嘴角,道:“送来太后的人来绊着自个儿,再送了皇后的人来绊着太后,她但凡有什么差错,头一个问责的就是皇后,为着皇后,太后轻易也不会动那位。皇上,是用心得很啊。”
    武良恍然大悟,只有些感叹她这般玲珑心思,竟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不由就说了出来,魏绾面色当即一暗,却就冷笑:“若非我身边有小人作祟,岂会着了卫如云的道。”
    这前后事故武良是清楚的,方才也不过一说,不想她就发了狠,忙就劝她,魏绾只是冷哼了一声,但道:“久未说过了,那两个贱人近日如何了?”
    第46章 不相为谋
    “说起来,倒是有些事要同你一说。”武良略一沉吟,道,“皇上一开始纳她是没给太后知道的,先头太后召她,是因皇上赏的一对蛐蛐儿引起来的,这蛐蛐儿丢了,赶巧儿就丢在了三公主的手里,赶巧儿常小媛撞见就说出来了……”
    “怕又是那个做得手脚吧。”魏绾哼笑,“皇上查了?哪个顶得?”
    “朱常在。”武良道,“听闻李答应过去的时候傲着性儿没搭理人,朱常当时就撂了脸。后来见奴才们养蛐蛐儿,她也还过去说了两句话。”
    “皇上前儿翻了她的牌子,早起就降了一道旨,命将她遣送回本家。他们家就在城南,上午送回去,今儿一早她父兄就跪进了养心殿陈情,说朱常在自知有负圣恩,羞愧难当,回去的当夜就悬了脖子,恳请皇上开恩,念她知错的份儿上,准她葬进妃陵,皇上没准,叫他们自行回去发送。”
    永和宫里的人,当初也是想好过一场的,年轻轻就这么去了,魏绾却只是眼眸一敛,淡淡讥诮,“羞愧?她是以死明志,告诉皇上,这事儿不是她做的。可惜,有对糊涂不通的父兄,白白便宜了贱人。她也是,读女四书读傻了,空有个烈性子,却没长个灵光脑子。”
    到底是叹了一口气的,握着双手,眼里覆上了一层阴霾,“且叫她逍遥几日,她欠的债,我通通叫她,一点一点,抽筋扒皮的还回来。”
    转而却蓦地一笑,双手攀住武良的脖颈,在他嘴边亲了一下,“这些日子,你少些来,我得哄一哄她。”
    “哄她,夜里也要哄?”武良一把勾住她,追着亲了上去。
    “要哄,你听听……”她示意他噤声,即听一声声的猫叫从窗口处传进来,此起彼伏,“瞧,多瘆得慌,她那样娇滴滴的大家小姐,保准害怕。”
    武良捏了她一把,“今儿就去?”
    “不去,晾晾她,今儿……”魏绾一顿,眼神儿就妖妖媚媚的抛过来,“只准动手,不准动嘴。”
    “小贱人!”武良笑着骂了句,手就顺着衣裳滑了下去。
    但见她像条绳子似的,不知拧成了几段,媚眼迷离的道:“好乖乖,掐我一下。”
    武良拧了她一把。
    她似难过又似舒服的嘤了一声,又道:“再重些。”
    “淫|妇!”武良骂她,手上却没再动,“不说还没好,再重又要见血了……”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不出所料的没听到北屋里的动静,到第三日她起来,就瞧见她抱着一堆衣裳到了院子里,从缸里舀水泡在了铜盆里。
    “你把裙子和袖子扎起来。”她漫窗看着她笑,“要不一会子洗完了那些,你身上也该湿了。”
    扎起来?山野村夫的行径,李姑娘是不肯干的,魏绾便道:“你去换件窄袖口的来。”
    这样她倒是去了,换了件雪青的褙子,愈发衬出了瘦高的身条儿,窄窄的袖口卷了到小臂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出门时却捂着帕子打喷嚏。
    怎么样都赏心悦目,她也没去看她怎么洗了衣裳,晚上的时候,却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过去,李明微诧异,她却笑着,“喝完了捂好被子睡一觉,发发汗,明儿一早就好了。”
    她接着,喝了一口,却就放下,过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两瓶药来,递给了她,“外敷,可以淡疤止疼。”
    崭新的两个白瓷瓶,打开来,一股清淡的草药香,当下道:“长公主是好周到的人。”
    李明微又指了指摆了一地的东西,“这里的,你可随意拿。”
    “安排后事么?”魏绾揶揄她。
    “谢你指点。”李明微脸上臊了下,站起来朝她施了一礼,魏绾噗嗤一笑伸手拦她,“好姐姐,想通了就好,别折煞我,往后,咱们只相伴着过日子吧。”
    真个儿过下去了,日子也并非如想象中一般艰难。
    魏绾在屋后悄悄拿土块搭了一个架子,架了一口铁锅,每日下晌无人天又未黑的时候,便从院子里捡了柴草烧水,满满一大锅热水,拿木桶半桶半桶的装着拎道屋里去,洗头洗澡甚至勉强用来泡茶都可。
    还有米面油盐可做些吃的,这来路不难猜,可眼下的境地,并不适于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有人守节,有人求生,一个为着心,一个为着命,远没有谁比谁高尚之分。
    因学着她抻面,当日煮出来的便是两碗粗细不均长短不一的面,再放两个荷包蛋,撒了盐和醋。
    奇怪简陋至极的吃法,她一边吃一边笑,惊讶的发现,味道竟是可以的。
    夜里的猫叫犹闹得人心慌,魏绾搬过来以后就好了很多。夜里相伴着,倒像是幼时她拉着珍儿一头吃一头睡的情景,贴心而温暖。
    难熬是在有人送饭的时候,她在南屋里聆讯,她在旁边听着,心里倒更难过一些。先前的是非对错,总已难断,眼前所见的人,却不当受此对待。可她没法子帮她,亦没法子安慰——她当是不需要那样令人难堪的安慰。
    她以为自此以后大概就是与她相依为命,想尽办法自立更生的日子,这么过下去,或许有一日会等到长公主说的,那时或可将她也带出去;或许不会等到那一天,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发现那些已经用完的东西一夜之间忽然又多了出来的时候,适才惊觉,日子并非能就此平静。
    那个人来了。
    她心口弼弼直跳,回头看她,魏绾只笑了笑,“姐姐别担心,你在这里,我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
    她四下打望了一眼,蹙了眉问:“昨夜门窗没关好?”不防魏绾却道:“我叫他进来的。”
    “为什么?”她望着她。
    “为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魏绾一样样的指点过去,面色淡然的看她,“还有,为了出去。”
    她担心的是她不得已又被他缠住,未曾料到是她自己。
    魏绾,她一向还未看清过她,她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
    两天里没和她打照面,第三天膳食送过来以后,就见她姗姗出现在门口。
    一场修行,青菜白饭也已经习惯,她没看她,仍然数着米粒似的,一点点进膳。
    “姐姐是觉得咱们这样已经能过得下去?”魏绾看着她,并未在意她的冷淡,轻轻一笑,“姐姐,你晓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么?”
    李明微筷子停了下,由没理她,淡淡夹了菜。
    魏绾也不管她听不听,一径的说了下去,“姐姐晓得,是因为太后。”她一面转身踱开,一面道,“若不是太后,姐姐此刻应该还好好的呆在永和宫,皇上是为着太后,才发落你来了这里。”
    她要出去,也要来鼓动她,李明微笑了笑,淡道:“那我告诉你,长公主曾向皇上进言,将我带去乌峰山修行。”
    长公主待她的好,魏绾是看在眼里的,皇帝舍了把她交给长公主这一条而把她发落到了宫,这是在告诉她,她在皇帝心里并未有她以为的分量。
    可千里之外和放在身边,叫她自在和叫她不自在,未必从表面上看到的,就能说明皇帝的心意。
    魏绾敛了敛眼,“姐姐自以为在皇上心里没分量,旁人却未见得也这么以为。姐姐位分在身,当日却以未嫁女的装束入慈宁宫,何等大不敬之罪,你心里应当清楚。太后当时容忍你,是不想伤了母子情分,要皇上亲手来处置。而今你只是被送进冷宫,尚还留着答应的位分,这前前后后的人又全部换了一圈儿,太后看到的,是皇上千方百计的还要留着你,恕我直言,于你来说,此事已经终结,于皇上来说,是未必,于太后来说,则是远远不止。”
    李明微淡淡抬头,“你的意思是,太后非置我于死地而不可善罢甘休?”
    魏绾道:“近日不会,皇上心思稍淡的那一日,就是姐姐的死期,姐姐,你我合该早做准备。”
    李明微看了她一眼,“折月楼被禁军团团包围的那一日,我父亲曾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往后的路只能靠着你一个人,我不要你为着一条命苟且偷生,可是明微,你谨记着,你要死,也要死在值得的时候。”
    她起了身,一步步走向窗前,但望着那满院的荒草,“他去以后,我曾记着这句话,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后来却渐渐忘了。直到那天夜里你的话重新叫我想了起来,满心羞愧难当。”她回头看她,淡淡的笑,“我省得了我不应该就这么懦弱的一死了之,可魏绾,我也不会怕死,为了什么去做违背我心意的事。”
    违背心意的事,这世上不会有人会一直顺心如意,总有一天,你要为了不得已的东西去违背你的本心,过着过着,你就会发现已然习惯,她亦一笑,“我尊重姐姐的心意,从这里出去,也是我的心意,请姐姐尊重于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相与为伴却并非不可。
    天地转,光阴迫,岁月无声间从砖头瓦峰之间流过,一院的草木,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小院里的日子淡静一如既往,那低矮破旧的院墙之外的日子,却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风平浪静之间,早有波云诡谲,从看不见的地方汹涌而来。
    第47章 入v三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