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听说过这种酒,一听那人要小二上好几壶,神色不免捉襟见肘起来。
他身上的存银七七八八加起来还有五两多点,吃一顿海货勉强能应付的过来,只是这羊羔酒一上桌……
程以贵眼尖,瞧出小表弟的为难,便道:“楚哥儿人小,刚在县令爷那吃了酒,再饮会伤身子的,不若换成清茶,我们也好清清嗓子?”
小二惯会察言观色,一听程以贵提及几人刚从县令那过来,又见打头的盛言楚个人小,人却精明清秀,欣喜道:“这位难不成就是盛家小秀才?”
盛言楚还没点头呢,程以贵就说:“不是他能是谁,放眼望去整个静绥县谁家孩子有我楚哥儿聪慧俊俏?”
“别说了表哥。”盛言楚酱红了脸拉拉程以贵的衣袖,他要再不阻止,他表哥能把夸他的牛皮吹到天上去。
程以贵意犹未尽的收了声,小二却不淡定,引着几人落座,然后扭头将掌柜的找了来。
不一会,长香楼的掌柜笑吟吟的捧着两壶羊羔酒过来。
“这些都是小人送给秀才公的。”
掌柜的说话圆滑,不等盛言楚说不吃嗟来之食,立马道:“秀才公不若赏本店一副字画吧,也好让小人的酒楼沾一沾秀才公身上的仙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言楚盛情难却,点了点后,立马有下人端来笔墨纸砚。
能看到盛言楚当庭作诗绘画,几个书生当即美滋滋的站到一旁观摩。
长香楼的包厢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在中间隔了一块屏风而已,所以当盛言楚所在的桌上不时传来吟咏诗词的叹息声,旁边几张桌上的食客不由好奇的跑过来。
等盛言楚写出一首诗词后,才发现屋内挤满了人。
“好!”不知是谁先起了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盛言楚斯斯文文的将作好的诗文拿给掌柜的,羞赧道:“小子实在不擅丹青,只能辜负掌柜的了。”
不是他藏拙,是他真心不会。
上辈子是个连简笔画都能将狗画成猫的他,更别提这辈子用毛笔作画。
“这样子就已经足够了。”
掌柜的心满意足,命人将诗词裱好后挂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又拍掌扬声道:“盛秀才今个来我长香楼算是来对了地方,前两天外郡的商队途经此地,扔了几箱子山珍海味给我,正好盛秀才您来了,今日我便让后厨做好了给您盛上来。”
盛言楚略略颔首,不仅其他书生们垂涎海味,他亦是。
小公寓里的火锅食材虽然取之不竭,但吃来吃去就只有牛羊猪三种,就连最普通的虾滑都没有,所以一听掌柜的噼里啪啦的菜名中有桃花虾和竹节虾时,他立马来了兴致,忙道:“旁的鱼肉先放着慢慢做,先给我们上两盘虾肉再说。”
说完,他咽了咽口水,搓着手一咕噜坐到桌前翘着小短腿等着上菜。
馋嘴的小模样斗着众人哈哈大笑,几人相视一眼,心道盛言楚即便小小年纪得了秀才功名又如何,面上再怎么装的老成,在吃食面前,依旧是一个懵懂贪玩的小孩罢了。
因有了这种想法,几人看盛言楚的眼神逐渐变得亲热起来,不像起初那种敬着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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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肉易熟,不消片刻小二就端了两大盘色泽鲜红,味美肉嫩的大虾上来。
“海虾果真比河虾要美味。”程以贵吮吸了一口虾壳上浓鲜的汁水,赞不绝口道,“这肉一大口,吃起来极为爽快,不像河虾,个头太小了,吃起来不得劲。”
桃花虾做的鲜香麻辣,出锅前还撒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小葱圈,盛言楚轻轻咬掉虾头,也不用多此一举的去蘸桌上的酱汤,一口将桃花虾嗦进嘴里,包住后一股稠浓的虾汁直入喉咙,牙齿上下这么一咬,很快,一张近乎完整的虾壳吐了出来。
吐掉虾壳后,咸嫩的虾肉塞的满嘴喷香,越吃越想吃。
不一会儿,两盘海虾就被几人造完了,甚至连碗里剩下的辣椒和葱圈都被人一扫而光,等掌柜的上第二道菜时,面前只剩下两个光溜溜的盘子。
掌柜的很高兴,掀开罩笼,笑道:“盛秀才,您再尝尝这道菜,海货不易养,这不,送来的海肉里边就只剩下这个东西还是活蹦乱跳的,你且尝尝味,若是觉得好,后厨有的是。”
说着,一盘伸着好几条硬又长爪子的东西端到了盛言楚跟前。
“这东西能吃?”程以贵怀疑,“程家庄山溪石头缝里经常能见到这玩意,这玩意蜇人手,壳硬就算了,肉还少,掌柜的,你莫不是没了海货故意拿这玩意来抻面子的吧,打量我们不识货?”
“没没没,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海货。”掌柜的指了指螃蟹,笑道:“这个比山溪间的壳鱼大好几倍呢。”
众人定眼一看,确实大很多。
“这东西真的好吃?”有人跟程以贵一样不太相信掌柜的话,“我幼年吃过两次,总觉得壳鱼太腥了。”
“是啊,咬下去还磕到牙,属实不好下嘴。”
掌柜闻言脸色勉强笑了两下,刚想说撤下去,却听盛言楚笑道:“慢着,这玩意我爱吃。”
“秀才公不怕磕到牙?”掌柜的有些忐忑,他本是好意献上好吃的吃食,但瞧着嘴里缺了牙的盛言楚,掌柜的不禁有些后悔端这道菜上来。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来。
盛言楚瞪了那人一眼,固执的将蟹肉盘子揽到自己怀中,心里不快,凉凉道:“几位兄长就只管看我的笑话吧,既如此,这盘海肉就让我一人包圆,掌柜的,你再给他们另上一道即可。”
“哎,好嘞!”掌柜的上螃蟹本就是为了取悦盛言楚,见盛言楚有模有样的用手拿起螃蟹吃起来,掌柜的心里雀跃不已,忙跑下楼让后厨继续上菜。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桌子十二盘菜就都上齐整了,长香楼里上座尤为好的肉牛团子、罕见的炙獐子肉,以及油爆手撕菜兔肉,盛言楚一概只尝一两口后就不伸筷子了,反倒是大伙嫌弃的螃蟹以及亮晶晶的咸带鱼则成了他嘴里的常客。
带鱼肉程以贵已经下筷子吃过了,鱼肉肥美细腻,就是口味太奇怪了,咸中带甜,小孩子大多爱吃,像程以贵这样的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总之不太喜欢,所以看到盛言楚一口接着一口用左边的牙齿努力的咬着(右边牙掉了),众人不禁闷笑。
“盛小秀才虽才学惊为天人,但身上的童趣依然留着,这样挺好,不至于小小年纪活着刻板死沉。”
“只是这吃相……”
有人捂住嘴,“比我家七岁的弟弟还要撒野,嘴巴不停的嚼着,真真可爱。”
“哈哈哈…我正想说呢,十来岁不到的孩子刚好处在换牙的尴尬阶段,却又喜甜食,你瞧盛小秀才,抱着那盆鱼肉不放呢。”
盛言楚才不管这些人如何看他,他现在就是故意的,等再过两年大些,他再想这样放肆的吃东西可就有失礼数了,左右他在这些人眼中还是一个小孩,那他就不端着,只管使劲的吃,如何造次也没人敢说他没秀才公的模样。
毕竟谁也不能跟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较真不是吗?
一盘子带鱼和螃蟹下肚后,盛言楚小小的打了一个饱嗝,心想这顿饭他算是吃回了本钱,擦擦嘴,他终于放下了在他手中忙碌不停的筷子。
“楚哥儿吃好了吗?”程以贵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招呼掌柜的上一壶水上来,刚才的羊羔酒他没让小表弟沾半滴,这会子又吃了一顿油汪汪的鱼肉,更不能再饮冷酒了。
“嗝,吃好了…嗝。”
盛言楚躺在椅背上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浅浅的啄了一口温水漱了口,指着还有一大盘无人动筷的蟹肉,道:“表哥,你就尝一尝嘛,你看我都吃那么多都没蜇到嘴,你这么厉害肯定也不会,我告诉你,这玩意可比牛羊肉鲜美的多,吃一口保准教你这辈子都忘不掉它。”
“有你说的这么好吃吗?”程以贵嫌弃的用手钳起半只螃蟹的身子,膏黄呈桔红色块状,壳内的蟹肉晶莹白嫩,瞧着似乎还不错,只是从前被螃蟹夹过的阴影尚在,总之程以贵有些下不去口。
“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玩意?”盛言楚好整以暇的看着程以贵,决定报从前被程以贵拿蛇吓唬他的往日之仇。
这么一激将,程以贵果然上钩。
“我怕这个?”程以贵不屑一顾的撸起袖子,“楚哥儿打量我是三岁毛孩吗,不就小时候被蜇了一次吗,我才不怕呢。”
“不怕就吃啊。”盛言楚微微一笑,小手一推,半盘螃蟹就去了程以贵面前。
程以贵见盛言楚来真的,脸上冒着虚汗,开始迂回商量:“楚哥儿,这未免有点多了……”
盛言楚怎能轻易放过人,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蟹壳:“贵表哥,我肚子装的都比碗里的多。”
意思是你程以贵的胃口比我还小吗?
“必须吃?”程以贵不好反驳,满脸堆笑道:“要不楚哥儿你再帮哥哥我吃一些?”
“不要。”盛言楚干净利落的拒绝,螃蟹一次不能多食,他今天吃的够多了。
程以贵揪着眉心,便老实认栽:“好,我吃!”
程以贵的豪言壮语惹得桌上几人纷纷看过来,几双眼睛眨都不带眨的盯着程以贵。
程以贵忿忿的闭上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抓起一块蟹肉就往嘴里塞,盛言楚吓了一大跳,忙提醒:“壳别吃,只吃那里面的膏黄和软肉。”
程以贵照做,虽不慎咬到了硬壳,但清蒸的蟹壳并不硌牙,尤其是细长的蟹腿,一口咬下去全是肥美的肉。
“快给我烫杯羊羔酒来。”
吃了半只蟹肉的程以贵满嘴都是海货的鲜味,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后,再吃时程以贵明显熟稔很多,咬住蟹肉的切口处,也不用多大力,只需用上下牙来回那么一挤,里面的肉就出来了。
“这壳鱼肉一点都不腻人,你们也尝尝。”程以贵接过盛言楚倒的满满一杯酒痛饮下去后,畅快道:“就这酒吃更甘爽。”
盛言楚上辈子出去吃海鲜锅子,最喜欢的就是蟹肉,闻言笑道:“眼下其实还不是食它的最佳时机,等仲秋,到那时膏黄丰满,蟹肉肥美,只看一眼就令人垂涎欲滴。”
见程以贵吃的欢,又有了盛言楚的笑颜邀请,几个书生按捺不住的伸出筷子。
“小二,再上一盘蟹肉…咳,壳鱼肉来,”眼瞅着桌上的人都馋上了雪白清爽的蟹肉,盛言楚笑着喊人,“再来些醋,姜,吃这玩意配醋姜最好不过了。”
旁边几桌听到盛言楚的声音,拦住小二:“盛小秀才这是爱上了哪道菜?给我们哥几个瞧瞧呗。”
小二嘿嘿一乐:“是壳鱼肉。”
“这这这,”几人望着满盘子橙红的螃蟹,呆住:“这一大盘子壳鱼恐怕都没有五两肉吧,能好吃到哪里去?”
小二盖好笼盅,打趣道:“这您就不懂了吧,盛秀才请的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怎可贪口舌之欲?吃壳鱼肉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真要吃鱼,您且让后厨给您做肉更多的。”
几人摇着扇子哈哈大笑,非说他们也要尝一尝读书人爱吃的鱼肉,这下好了,原本掌柜的还担心滞销的螃蟹一个中午就卖脱了货。
一顿饭之后,静绥县学子嗜蟹成癖的流言不经意传了出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附近的螃蟹从一文不值一夜之间价钱涨的能跟猪肉相比,甚至有些个头大的螃蟹得半两银子才能买下。
县衙那顿饭盛言楚不敢吃太多,但这顿在长香楼当然要饱餐一顿,吃完后,盛言楚正想付饭钱,却被一众书生们拦住,就在一堆人争相恐后的要付银子的时候,掌柜的笑眯眯的摆手说分文不取,只说让各位学子们给他家留一副字画皆可。
程以贵等人觉得他们都沾了便宜,盛言楚却觉得掌柜的会做生意,今天和他一同来吃饭的都是县试前十的优等生,若无意外,他们这批人肯定都能高中童生,童生功名虽不能免田税,但一个村落若是出了个童生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到时候掌柜的将童生们的字画摆在正堂招财,届时赚的银子该是今日的百倍千倍。
思及此,盛言楚忽而腼腆的笑了笑,这些字画中还有他这个刚出炉小秀才的墨宝呢,一旦挂出去,他敢保证,这家长香楼的生意肯定能超过隔壁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迎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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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饱酒足,有人提议去城外湖堤赏景踏春,盛言楚婉拒了,只说夫子和另两位师兄还在城中,他得赶过去汇合。
吃上头的程以贵这才想起来陆涟和石大河,拍了下脑袋瓜,迟疑道:“楚哥儿,你在榜上有看到石大河的名字吗?”
对于程以贵故意忽略掉陆涟的名字,盛言楚笑着耐人寻味,道:“表哥满心眼里只有自己和我名字,其余人你何时上过心?”
石大河考的还不错,二十七名,长案滚到石大河的时候,他还没看到名字就听到身后石家人的仰天狂喜声。
“陆涟呢?”程以贵直呼其名颇感丢人,但又做了两年的同窗,又忍不住一问。
谈及陆涟,盛言楚淡了笑容,摇摇头没说话。
“没中榜?”程以贵惊讶,“不应该啊,他的学问不差……”
顿了顿,程以贵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身子不好,定是这个原因拖累了他。”
“涟兄长他……”盛言楚有些不知味,轻叹道,“他只考了两场,后两场直接没了人影,夫子说涟兄长一出礼院就晕了过去,如今还在医馆躺着呢。”
程以贵听了亦有些不舒服,陆涟是他们四人中年岁最大的,现在他们都在榜,且盛言楚直接成了秀才,一旦这个消息传到了陆涟耳里,心里肯定不好过。
卧病在床的陆涟一大清早就知道这桩事了,原宅在家中不会接触到外边的放榜消息,无奈陆涟新结的未来岳丈家咋咋呼呼的跑过来跟陆涟吐槽,说刚到手的县学名额被县令爷收走了。
陆涟拼命的挣扎起身,又咳又喘,哑着嗓子质问:“好端端的,大人收回去做甚?爹,你不是说师爷已经收了您的一百两银子吗?”
被喊做爹的正是师爷口中的布商孙旺财,孙旺财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脸色近乎惨白的陆涟,骂骂咧咧道:“衙门办事向来朝令夕改,听说今年县学的名额给了一个秀才,我呸。他肯定是嫌我银子给少了,故意吊着我呢!”
“嫌银子少?”陆涟神色一僵,“嫌少了那咱们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