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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为何会流落到静绥兔儿馆?家中可还有人在静绥?”盛言楚热切的问。
    贫苦人家将孩子送到花街的事数不胜数,前些年梁杭云两个貌美的双胎妹妹不就险些被卖掉了吗?像这些有姿色的男男女女大多会在十几岁时出来接客卖艺,面前这个男人也是吧?
    见盛言楚刨根问底,月惊鸿没恼,不急不缓道:“我幼年长得很瘦很小并不好看,鸨爹疼惜我,只让我在馆里做端茶倒水的活计,我也争气,慢慢学会了鸨爹做生意那一套功夫,故而我长到二十又二都没让我抛头露面,至于家中人——”
    “二十又二?!”盛言楚尖叫一声,“你都有二十多了?”
    瞧着像十七八呢!
    男人莞尔:“过了年该二十七了。”
    盛言楚不敢置信的张大嘴,暗暗啧叹:看来以色侍人也是要资本的,快三十人的人还跟十七八的少年郎一样俊俏,难怪能坐镇兔儿馆。
    “早些年我在外地帮爹打理馆里的事,爹说他当年是从人贩子手中买得我,想来我是被拐走的,我有心寻了几年家人都无果,直到见到了你。”
    盛言楚激动的凑过来,心头一动:“你找我是想看看我跟你是否有亲眷关系?”
    不是因为情伤然后恼羞成怒找他算账?
    男人点头,笑容可掬的将腰间碎玉拿出来:“你瞧瞧这个,可认识?”
    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掌上静静躺着一枚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碧绿碎玉,盛言楚拿起玉在空中看了又看,喃喃道:“我不太认识……”
    月惊鸿眼里希冀的光芒瞬间灭了大半,盛言楚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他跟月惊鸿的长相摆在这,就算没有这块玉,他也敢断定月惊鸿和他有血缘关系。
    “你等着哈,我去问问我娘。”他不认识不代表他娘不认识。
    月惊鸿起身想拉住盛言楚,刚想说外边那姑娘对他怨意满满,还没揪到盛言楚的衣裳,盛言楚就跟水里的泥鳅一样钻出了屋子。
    果不其然,刚歇了骂人嘴的程春娘见到半块碎玉后,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是又想什么鬼花招逗你?楚儿,你离这种人远一点,你忘了你爹当初为了谁抛妻弃子?不是娘说话难听,管他是妓子还是相公,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事!”
    盛言楚握着玉一派忧伤,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他竟把他爹造的孽给忘了,还傻乎乎的拿月惊鸿的东西给他娘看,这跟揭他娘的伤疤有何区别?
    紧了紧手中的玉,盛言楚叹了口气折返进屋,刚走到门口,就见月惊鸿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红衣宽袍上的腰带系得整齐,长至脚踝的秀发也用红绳高高束起落在身后,乍然一看,除了脸上涂脂抹粉,站在那跟盛言楚几乎如出一辙。
    收敛起优伶身上的魅意,如今再看时,倒有几分书生气骨,程春娘瞧着眼眶发热,突然问:“你……多大了?是哪里人?”
    月惊鸿接过盛言楚归还的碎玉,如珍似宝的挂在腰间,闻言并不计较程春娘之前的谩骂,郑重其事的答:“我爹说我翻年二十七,原是在南域做…咳,后来南域乱了,我就跟着我爹还有馆里的哥儿辗转来到临朔,最终在静绥县安了家。”
    “二十七了?”程春娘迟疑了一下,“你找我楚哥儿是来认亲的?”
    月惊鸿好看的手在碎玉下垂的络子上打转,轻声嗯:“爹说我应该还有家人,只是我寻不到。”
    月惊鸿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说这番话时尾音发颤,就像个迷途的小孩在跟程春娘撒娇。
    程春娘倒没觉得不对劲,当下端着择小鱼的筛子走近月惊鸿。
    越看程春娘越觉得诡异,要不是她自认没做对不起盛元德的事,她还以为眼前这男人是儿子他爹呢!
    盛言楚目光兴味看着他娘像审犯人一样对着月惊鸿,月惊鸿在他娘面前比他还乖巧,他娘问什么月惊鸿想都不想就答。
    一圈问下来,程春娘心里有了底。
    月惊鸿跟她同岁,从记事起就在兔儿馆,因聪慧机灵很得鸨爹的喜欢,若无意外会成为静绥兔儿馆下一任鸨爹,本来日子过得很安逸,直到五年前遇见了王永年。
    王永年那时候刚考中童生,本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刻,谁知王永年却整日窝在兔儿馆买醉,进了馆子后也不点伶人,而是喊上几壶烈酒关上门在里边喝得酩酊大醉,久而久之月惊鸿就对这位年少成名的书生有了丝丝好奇。
    月惊鸿有一副颜丹鬓绿的好相貌,很快就笼络住王永年的欢心,得知王永年不能人事后,月惊鸿没有显露出半分嘲笑,而是神神秘秘的带着王永年进了一方王永年想都不敢想的曼妙世界。
    从此月惊鸿守着王永年的秘密和王永年过起没羞没燥的日子,如胶似漆的过了五年之余,王永年变了。
    不多时,月惊鸿就发现王永年变了心,说是变心,应该说王永年内心的征服欲蹦跶了出来,在王永年看来,与其在一个兔儿爷身上找乐子,还不如去挑拨学问比自己好,容貌又俏似兔儿爷的盛言楚,如此方有成就感。
    “呸!”
    程春娘恶心的啐了一嘴:“混账羔子,低贱下俗的胚子,我儿是家中独子,他胆敢再对我儿伸手,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他?”说着抄起旁边跺腌菜的铡刀,一刀下去木头立马变成两半。
    月惊鸿小小的耸动肩膀,盛言楚心有余悸的拿走他娘手中明晃晃的刀,他也反感王永年时不时对他露出的那抹复杂神色,但砍人太草率了。
    “你玉呢?”程春娘伸手,“我回头帮你问问程家庄的老人,他们些许会认得。”
    “多谢多谢。”从进门到现在,月惊鸿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笑容,双手奉上碎玉后,月惊鸿微微侧颊,对盛言楚道:“今日多有打扰了,永年那里我自会劝他别在对你有非分之想。”
    苦笑了一下,月惊鸿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他在书院闹了糗事,都怪我,致使他成了同窗之间的笑柄……”
    “怪你?”程春娘收好碎玉,随口来了一句:“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月惊鸿脱口而出。
    盛言楚一个健步上前踮起脚捂住月惊鸿的嘴。
    程春娘困惑的看过来,盛言楚拗着月惊鸿的身子往外边推,低声抱怨:“你嘴能不能有点把门,怎么我娘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跟王永年那点子缠绵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别来祸害我娘。”
    他娘比程以贵还纯洁,单知道男人和男人会搞到一块,至于如何搞就不得而知了。
    瞧月惊鸿那口无遮拦的样,没他拦着说不准等会连羞羞事都要说出来。
    月惊鸿腼腆一笑,由着盛言楚推他出去,程春娘跟过来又瞧了一眼月惊鸿的模样,暗暗下定决心喊大哥程有福来静绥一趟。
    第84章 【二更】 双生子
    从春娘锅子铺出来后, 月惊鸿听从盛言楚的建议,没有再没皮子没脸的去王家讨好王永年,而是静静的在兔儿馆等候盛言楚过来认他。
    收到程春娘信里的碎玉时, 程有福正背着两捆柴火从山上往家走, 当看到乌氏手中的碎玉,程有福猛地将肩上的柴火往地上一扔。
    “这东西你哪来的?”
    乌氏吓了一大跳, 抖着嗓子道:“春娘送来的, 说是一个男人拿着这碎玉上铺子认亲……”
    程有福双目发直,良久才低吼道:“走,去春娘那!”
    -
    紧赶慢赶,程有福夜里出发,第二天清晨到了静绥, 一下车程有福就疾奔铺子。
    “春娘, 那孩子呢——”
    清早刚送走一波做早工的食客,程春娘此时正是后厨调配卤肉用的蘸料, 听到前院传来的动静, 程春娘赶紧放下手中的活。
    “大哥。”
    见程有福一脸疲倦,程春娘压住心里的慌乱:“咋了这是,家里出事了?”
    程有福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前院后院找了个遍也没见到月惊鸿的人影, 焦急的道:“不是你来信说让我来一趟吗?人呢?然哥儿人呢?”
    “然哥儿?”程春娘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哥你是说那碎玉的主人你认识?叫然哥儿?”
    程有福奔波了一夜, 此刻又跑前跑后转哒一圈头有些晕,喘了口气,程有福坐倒在地,从怀中拿出那枚碎玉。
    随后眼睛看向程春娘的发间。
    程春娘倏而取下盛言楚赎回来的那枚游鱼垂莲银簪给程有福,纳闷道:“哥, 然哥儿是谁?”
    “你弟弟。”
    “我还有弟弟?”程春娘震得霍然站起来,心底思绪起伏不断。
    难怪那兔儿爷和楚儿长得那般像,果真是外甥俏舅。
    程有福心里的苦涩开始泛滥,将碎玉往程春娘那缺了华胜的簪子上比,哭得一哽一哽:“都怪我,那年爹娘忙着农活顾不上你俩,你俩才出生没多久,爹娘便交代我看着你们俩,我那时候七八岁贪玩的紧,便将你跟然哥儿放到田埂阴凉处藏着,自己则跑到水田里摸鱼,天黑了我再去看你们俩时,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呜呜呜,然哥儿不见了……”
    有些人贩子喜欢偷男丁,程春娘能幸免于难大概是基于此。
    “然哥儿跟我是双生胎?”程春娘嫁过人生过孩子,听到这心里有了底,“哥,可我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像?”程有福哭声一止,半晌道,“双生子未必都长一样,也有不一样的。”
    “是这个理。”
    突然多出一个弟弟,程春娘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以她的推测,月惊鸿该是盛家人才对,兜了一圈竟成了她的嫡亲弟弟。
    想到月惊鸿的面貌,程春娘按住还在那哭诉碎玉和簪子上的华胜同出一块玉的程有福:“哥,有个事,我得提前跟你说——”
    “什么事?”
    程有福站起来时有些贫血,踉跄两步后才稳住脚,吸吸鼻子道:“春娘,然哥儿现在在哪?我想见见他,左右是我弄丢的他,合该我这个罪人去见他才好。”
    “我要说得正是这个。”程春娘抿抿唇,欲言又止。
    程有福打了个哭嗝:“说啊。”
    “哥,你要不要坐下来?”程春娘贴心的搬来一个小杌子。
    程有福等不及要见月惊鸿,哪里肯坐:“哎呀春娘,你磨蹭什么!有话快些说,赶紧带我去见然哥儿才是正经事!”
    程春娘鼓足了勇气,方将月惊鸿如今的身份说了出来。
    “什么?!”
    程有福猛地一声霹雳咆哮,脚步不稳往后一倒,屁股刚好落在早已准备好的小杌子上。
    “我的天老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的然哥儿,是我害惨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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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有福坐在地上嚎啕哭晕的事传到盛言楚耳朵里时,书院刚结束一场辩驳诗会。
    秀才坊和童生居中间的竹帘早已撤走,此时上边的竹竿上垂下来一根根细细的线,线上绑着一张张刚刚晾干墨汁的纸,此次辩驳诗会,盛言楚的诗文有幸选中了三首。
    这场辩驳诗会是为了庆祝夏修贤高中举人特意办的,除了盛言楚等人的诗文,上面挂得最多的是夏修贤这个刚出炉举人的诗文,盛言楚仰着脑袋细细品味着好友夏举人的诗词,正跟夏修贤讨论的火热时,一个斋夫莽莽撞撞的跑了进来。
    “盛秀才,程童生,你们家出事了。”
    盛言楚和程以贵慌得放下手中的纸笔,赶紧去跟赵教谕请假往家赶。
    两人没去码头的铺子,而是回了盛家小院。
    一进院子门,就听里边传来呼天抢地的叫喊声。
    “是我作孽啊,我害了然哥儿…”
    “贼老天,然哥儿那么小,你咋就糟践了他呢…”
    “我没脸见他哦,我哪里敢去看他,他落到这步田地都怪我,怪我一时贪玩没盯住他…”
    “哥,你又不是故意弄丢他…”程春娘叹了口气,抬手给程有福顺气,“等楚儿和贵哥儿回来,咱们一起去看看然哥儿?”
    “我不去……”程有福涕泗滂沱,躺在地上发癫,来来回回就一句话,“我没脸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