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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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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船舱没一会儿,李老大人就派人过来喊盛言楚去李家船舱小坐。
    李家租得是几间大敞舱,一进去,火炉上的炭火烧起来的滚滚热浪直往盛言楚脸上打,入目的器物皆是唤不出名儿的古董瓷器,低调又奢华。
    “宓姐儿,回你自己的屋子学做鞋去!”
    见盛言楚进来,李老大人立马对华宓君下了逐客令。
    华宓君别扭的端起绣架往外走,路过盛言楚身边时,只听身后传来李老大人一声刻意的咳嗽,华宓君撇撇嘴,收起捉弄盛言楚的小心思,微侧着身子福礼。
    “华姑娘安好。”
    盛言楚忙躬身还礼,见华宓君绣架上绣得花儿歪歪扭扭,盛言楚嘴角一抽,碍于华宓君忽黑起的脸,盛言楚立马敛笑低头。
    华宓君走后,李老大人请盛言楚进了内室,内室摆着棋,李老大人二话不说就让盛言楚坐到对面,这一坐直接成了盛言楚接下来几天里的必做之事。
    民船出了披荆山,穿过斩棘湾,一路向北挺近,十月低,船只终于停靠到京城地界。
    盛言楚昨夜陪李老大人下棋下到后半夜,若不是华宓君催李老大人去睡觉,兴头上的李老大人怕是要拉着盛言楚熬到天亮都有可能。
    轻轻拉开床边的布帘,一抹刺眼的白光猛地倾泻进来,盛言楚睡得朦胧有些不适应外边这般光亮,这时,程春娘推开舱门走进来。
    舱门只开了一条小缝,溜进来的寒冷吹得床上的盛言楚直打哆嗦,程春娘拍了拍身上的寒气,将拢在火桶上边的衣裳拿出来。
    “喏,娘料到你这会子要醒,特意将你的暖袄烘得干干的,你赶紧穿上,待会船靠岸了咱们还要坐马车,外头雪比咱们来时还要大,冷得很呢!”
    盛言楚接过衣裳,触感温热,边穿边纳闷的问:“这船直达京城啊,咋还要转道坐马车?”
    程春娘吸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双手停在火炉边:“是直达京城,这不是靠近京城那边的江被冻住了嘛,船主刚过来说了,说待会靠岸后会有马车送咱们去京城,不收银子的。”
    “这一遭上京咱们已经换了两条船,如今还要坐马车……哎,也不知京城里边冷成了什么样子……”
    叹了口气后,盛言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洗漱吃完朝食,就听外边号角声起。
    盛允南麻利的将带来的行李挑起来,三人上了岸后,盛言楚本打算和李老大人说声告辞,找到李家船舱后,却被告知李家一行人先一步走了。
    船主认识李老大人,见盛言楚打听李老大人的去向,便道:“李大人年年这会子都要上京,举人老爷还不知情吧,李家那位少将军当年死得时候正是眼下这光景,每年到了十月底,李大人都会带着人去华家祠堂闹一场,这不,华家祠堂就在这——”
    说着手指向前方,船主咧嘴笑道:“说来这华家活该!好好的簪缨世家贵小姐不要,非要抱着那劳什子美妾过活,这下好了吧,每年少将祭祀上,李老大人都会揪着华家子去少将军的坟头问罪。”
    盛言楚顺着船主的手眺望向对岸,一群人中一眼就见到了那个说话软糯的华宓君,顾及亲娘祭祀之事,华宓君换了身素白的大氅。
    对岸的李老大人一改从前的温和,冷着脸带着人往里冲,很快一声声哭闹和嚎叫传了过来。
    “小公子可是要进京赶考?”见盛言楚点头应是,船主神秘一笑:“那你上京可得好好留心近几日京城华家的消息,这两日华家定热热闹闹的不得了!”
    盛言楚扑哧一乐,想来这热闹的事跟李老大人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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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路难行,船主安排的马车慢悠悠的行了半天一夜后终于来到京城外,盛言楚生平头一次见识到皇城,车夫吆喝快到京城时,盛言楚迫不及待的钻出车棚坐到外边。
    越临近京城,盛言楚心底的激动就压抑不住的往上腾升,京城不愧是一国的都城,城墙如铁壁般森严坚固,原本的青色墙面如今全被皑皑白雪覆盖住,一眼望不到边。
    验明路引进城后,盛言楚只觉自己像是从原始森林一下钻进了热闹的大都市,前门大街上,街道上几乎看不到泥泞的雪水,便是马车踩过去留下脚印,立马有官差拿着扫帚过来清扫。
    路两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马车从旁经过时,盛言楚能闻到各式美味吃食飘香的气味,进了城后,车夫不再挥鞭,跳下车拉着盛言楚往城中走。
    “还没问小公子落脚在何处呢?”
    走出前大门后,车夫吁停马车,笑问:“是去客栈还是投宿亲友家?小公子报个名,这一带小人熟得很,准保将您送过去。”
    盛言楚跳下马车四下望了望,一时没瞅见熟悉的人影后,他扭头看向车夫:“麻烦您送我们去最近的客栈吧。”
    “楚儿,”程春娘探出头,犹豫道:“你不是已经写信给你那位当官的同窗了吗?咋,他没说要接你?”
    盛言楚嘴角下压,端视着车龙马水的京城一眼,喃喃低语:“修贤兄是说好要来接咱们的……如今没来,大抵是被手边的事绊住脚了吧?”
    第110章 【三更合一】 江南府解……
    车夫极有眼色, 察觉到盛言楚的同窗好友没有如期赴约后,便拉着马车往客栈走。
    “小公子那好友可是近两年才做官的?”
    盛言楚闷闷点头:“前二甲传胪,后来朝考进了翰林院做庶吉士……等等!”
    双手敲头, 盛言楚直骂自己一声蠢货:“是了!修贤兄明年开春就要从翰林院散馆, 如今又是年底紧要关头,可不得忙得晕头转向!”
    “散馆?”程春娘听不懂。
    车夫懂, 一听盛言楚好友在翰林院当职, 当即拱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翰林院多清贵的一地啊,您好友既在那,这两天没空出来接你情有可原。”
    说着指了指皇宫之地,嘿嘿道:“近期吏部和翰林院相通的那条主街频繁有官差走动,说是翰林院开了春就要换一批大人, 如今正为这事忙得脚不沾地!”
    盛言楚这批新举人过完年就要下场会试, 会试后过了殿试再经过翰林院的朝考就进翰林院做庶吉士,而夏修贤这一批老庶吉士自然要‘退位’下来。
    而三年期满, 老庶吉士们要迎来他们官途中至关重要的一回考核——散馆。
    成绩出挑的庶吉士可以继续留在翰林院做翰林官, 一般会接手编修或检讨的职位,其实从这一步就能看出殿试三甲之间的差距。
    要知道一甲三人早在三年前初进翰林时担任的就是编修和检讨之位,像夏修贤这类二甲三甲的进士只有通过朝考进到翰林院学习三年后才能拿到编修检讨的职位, 且还要成绩出色才行。
    殿试分高低, 在殿试上跌出一甲后,二甲的进士需要花三年才能堪堪追上一甲三人的脚步, 而同进士出身的三甲若没有好的机遇,一般情况下这辈子怕是都要对进士及第的一甲三人望其项背。
    进了客栈,果然有早到京城的举人们围坐在那畅谈翰林院开春散馆一事。
    “……那帮庶吉士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能留在翰林院,这些时日他们见天的往吏部尚书还有翰林院大学士府上跑……”
    跑去干吗?还用问吗?
    不过有迂腐的读书人坚决不信这谣言, 摆手大声道:“……翰林院是朝廷三清衙门,‘点翰林’是何等荣耀之事,大学士岂会被那些黄白之物蒙了眼?”
    此人的话一落地,不仅围在那的举人们抚肚而笑,立在门口的盛言楚嘴角也不由一弯。
    翰林院是清贵的好地儿,但翰林院的人是吗?连老百姓都知道做翰林官的官员是朝廷中最穷的人,不然哪来三清中的‘清贫’?
    人挪窝活,既要得贤名又要捞点好处,翰林院那些主事的官爷只能从下属身上拿油水,而三年一次的散正是绝佳机会。
    盛言楚将手中的包袱交给盛允南,喊小二给他倒了盏菊花茶泻火,京城外边的气温比静绥冷得多,但客栈内烧了地龙,暖得很,长时间呆在客栈里边很容易上火。
    手捧着菊花茶,盛言楚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听举人们闲谈。
    刚才那位头脑单纯的举人逗着大家哈哈一阵大笑后,那举人犹自辩驳:“我说得难道还有假?!”
    盛言楚吹了吹茶盏上边飘着的菊花,轻呷一口,只听一人接话:“翰林院当值的庶吉士身上虽有官职,但三年的俸禄并不高,都到了这等地步依然有一堆的进士趋之若鹜想往里边冲,可见翰林院有多诱人。”
    另一人挥袖道:“翰林院乃养才储相之所,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不就是为了进翰林院为国效力吗?消尖了脑袋也要进得地儿,仁兄以为那些庶吉士甘心这般轻松的卸任走人吗?”
    被喊‘仁兄’的正头脑单纯的举人,此人叫应玉衡,出生在尚且温饱的寒门之家,从小跟着夫子读书,因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遂家人平时对应玉衡照料有加,故而应玉衡肚子里只有墨水,对人情世故大概是一窍不通。
    几人都点拨到这个程度了,应玉衡还在坚持:“散馆是朝廷的规矩,若那些庶吉士没本事自然该离开翰林院去地方做官,赖在翰林院难道今后的前程就能一世无忧了?我看未必,诸位也不瞧瞧,翰林院中有多少老翰林,如今他们满头白纷纷,也没见他们入阁拜相!”
    应玉衡这番话深得盛言楚认同,庶吉士散馆后便是能留在翰林院,若无才能一样不得志,还不如散馆后去六部做主事,或是外放做州县小官。
    “这……”
    应玉衡的话压得众举人无话可说,尴尬一笑后,几人话锋一转,道:“眼下还未到十一月,京城的雪就接连下了好几场了,你们来得时候瞧见城外的积雪没?嗬,累得有我膝盖这么深了。”
    “何止深……马车一进京城地界,我瞧着新奇便下车去玩雪,嘿,那雪比我娘腌菜用得石头还要硬,还好我使得力度不大,不然我这腿怕是要废了……”
    说这话的男人站到空地上凭空踢了一脚,试图将当时的情景复原给大伙看,滑稽的模样逗着众人哈哈大笑。
    应玉衡见大家有意无意的忽视他,也没恼,叹口气后端起茶水百无聊赖的来到窗前看外边银装素裹的天地。
    盛言楚睨了眼欢闹的人群,旋即起身行至应玉衡身边。
    “《晋书》中谢太傅问谢家子女雪像什么,有说像撒盐,有说像飘若的柳絮。”【注1】
    盛言楚笑着将茶盏放置一旁桌上,背着手望着外边的鹅毛大雪,续道:“一小小雪花就有多种说辞,何况是翰林院?”
    “你是?”应玉衡赶忙拱手问礼,“贤弟说得对,倒是愚兄钻了胡同巷子,翰林院有清贵,亦有奢靡,端看外人怎么看了,就好比这雪花。”
    盛言楚挑眉,暗道这应玉衡聪明的很,就目前看来也没有迂腐到哪里去嘛,迂腐至极的读书人盛言楚见过不少,那些读死书的书生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应玉衡明显不是。
    “让贤弟看笑话了。”应玉衡惭愧的拱拱手,斜睨了眼身后那帮已经转战诗社的举人们,道:“贤弟也是上京赶考的举人吗?”
    盛言楚笑着点头:“在下是临朔静绥人士盛言楚,还未请教兄长的名讳。”
    应玉衡二十五六,比盛言楚足足大了十来岁,家中早已娶妻生子,为了明年的会试,应玉衡咬牙将待产的妻子留在老家,独自背着包裹上京,只为在会试前能多听一听朝廷的动向,好在会试中调整自己的答题手法。
    得知盛言楚带着亲娘上京,应玉衡佩服的竖起大拇指:“我未成亲前家中也只有一寡母,好在族人甚为照料我们,我才不至于学得辛苦。”
    盛言楚感慨一声,直呼应氏族人大气,两人出身相差不大,故而择了桌子坐下。
    交谈一番后,应启衡看盛言楚的眼神越发的火热:“我适才还在想,‘盛言楚’这名字好生耳熟,可一时半伙又想不起来,你一提临朔郡,我一下就激灵了!”
    应玉衡笑眯眯的看过来:“盛贤弟,你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位向临朔郡献上御寒宝物的盛言楚?”
    “御寒之物并非我所想,”盛言楚笑得和煦,“若多给绣娘们一些时间去钻研,那毛衣绒毛夹袄并不是什么难以缝制的衣裳。”
    “哎——”应玉衡拉长声调,笑道:“盛贤弟何须谦虚?我懂我懂…你既入了皇上的眼若不想招人眼红,功成不居的举措最为保命。”
    盛言楚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他觉得他和后边那帮举人都只看到了玉衡的表面,应玉衡这人看似懵懂无状,实则心较比干多一窍,聪明的很。
    果不其然,问了应玉衡的乡试成绩后,盛言楚直呼一声大佬。
    应玉衡和盛言楚同为乡试解元,可应玉衡户籍地了得,乃钟灵毓秀的江南府是也!
    从一堆才华出众的书生中脱颖而出,可见应玉衡的学问有多高。
    “江南府人杰地灵水秀山青,应兄在诸多学子中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小弟钦佩!”
    这话盛言楚一点水都没掺。
    应玉衡面皮薄,脸红得跟女子染了胭脂一样,迭声道:“盛贤弟才十五就高中举人,遥想我十五岁那年还是个小小的秀才……你我相差十来岁,这十年里,盛贤弟势必会赶超我,说起来,我倒羡慕盛贤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高就……”
    两人你来我往的奉承彼此,说到口干舌燥之处,两人忽然相视一笑,随之端起盏以茶代酒。
    “畅快!”应玉衡身子往椅背上靠,朗声笑道:“盛贤弟,你比江南府那些书生有趣多了,和他们说话我总要在肚子里打好几次腹稿,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合而遭他们的白眼。”
    盛言楚亦觉得应玉衡和旁人不同。
    夏修贤是个标准的浪荡公子哥,有目标有野心,赵蜀则是有贼心没贼胆,若非有妻室在一旁敦促,赵蜀这辈子大抵只会抱着秀才功名过活,表哥程以贵虽粗中有细,但每回运气好像都不太好,至于梁杭云,梁杭云学问不错,但因家境的缘故导致性子过于敏感卑微……
    借用应玉衡的话,有时候他跟几位同窗聊天,他也有如履薄冰的时刻,也许才接触的缘故吧,跟应玉衡说话他可以做到毫无顾忌。
    两人聊了半个时辰后,越发感慨相见恨晚。
    应玉衡博览群书满腹珠玑,三言两语就能将底蕴富饶的江南府风情端到盛言楚面前,如果说钟谚青的石上作画是旅行中的打卡机,那应玉衡就是实况播报器。
    盛言楚对水乡江南十分向往,在应玉衡的话语下,盛言楚暗暗握拳,只道来日得空一定要去江南府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