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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抬旗 拜师 行痴 亲征
    四月传来永历弃国消息时,北京城着实欢腾了一阵,皇宫里也难得的放起了烟火。年轻的皇帝带着一帮奴才一直闹腾到了深夜,要不是太后发话,恐怕皇帝要一直折腾到天亮。然而这高兴劲没持续几天,湖广就闹出了大乱子。胡全才那个废物竟然一夜之间丢掉了湖广大半地盘,还险些叫夔东那些顺贼围了武昌城,要不是顺治及时用张长庚换了胡全才,恐怕湖广这会都姓了明了。
    武昌是守住了,可西南战事却没有因为朱由榔弃国而结束,天杀的贼秀才没有领着他手下那帮土匪去云南保驾,反而钻到了湖广,一下截断了多尼大军的粮道,广西也叫他们给占了,湖广也糜烂了,现在的局面倒成了多尼那几十万兵马好像钻进了云贵这个套中,出不来了!
    安亲王岳乐已经去了南方,叫外藩蒙古出兵的旨意也出了口外,陕西、河南等地也都派了旨意,不管如何,顺治总要再拼凑起一支大军去解湖广的危局,要不然太危险。可凑来凑去,北京城的满州王公们意识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再凑起的大军以汉人和蒙古人为主,满州子弟却没几个,领军的将领也大都是汉人。
    这哪成?
    大清根本在满州,哪怕是躲在后面捡汉军和绿营的功劳,满州子弟总要跟着上阵,便是不去捡功劳,也要起个监督的作用,哪里能一点也没有呢。
    顺治也知道这样子不行,可他真抽不出兵来了。入关以来,满州子弟的伤亡也很大,现今连上京师八旗和各地的驻防八旗,满州子弟充其量也不过数万。衡阳一役后,清廷再也没有大规模调遣过满州子弟征战,对南明战事主要以绿营为主,所以这几年满州子弟很难得的安生过了几年好日子。哪曾想,广东冒出支太平寇先是全歼了哈哈木的两千多满州子弟,又全歼了济度带去的四千多满蒙子弟,吴三桂和赵布泰在磨盘山又葬送了三四千满州子弟。这三仗,可是令得京师八旗上下家家办丧,至今连尸体都没能寻回,不可谓不凄惨。
    满八旗子弟,顺治是真的没法再抽了,多尼已经将能带去的都带去了,现在北京城只有骁骑、前锋、护军、步军、善扑、火器、健锐等禁营,另外就是上三旗的侍卫亲军,实在是抽不得,真要抽了,北京就是座空城。到时,休说是明军了,哪个烧香的会匪聚众一呼,都能让紫禁城震动。
    老臣范文程给顺治出了个主意,说只要此策施行,那大清便又多了数十万忠心的可战之士。这主意便是抬旗,大规模抬旗,把汉军和绿营那帮人全部抬入满军旗,让他们祖上三代及以后的子子孙孙全弄成满州人。如此满州人丁大盛,又有旗饷旗米许多特权,不怕被抬旗的汉人不自视为满州,不为满州打拼。
    抬旗这个主意好,顺治很是心动,可却只能是心动不敢实施,为什么?因为他不敢!
    大清根基是满州,这满州要是一下混了几十万汉人进来,还是满州吗?
    满州以少族而主汉人江山,面对人数多得多的汉人,满州上下一致认为绝不可如从前的北魏鲜卑般汉化,而要保持民族本色,如此才能不被庞大的汉人同化掉。所以大规模抬旗虽能满足清廷现在的利益,但是却会彻底葬送满州。顺治可不想自己百年以后,子孙全成了汉人。
    朕乃大清之君,满州之主,非中国之君,更非汉人之主,汉人不过奴隶耳,连朕之奴才都不配当!
    范文程也知道大规模抬旗遇到的阻力太大,皇上那里一时也难过,便也不再提此事,倒是和云南的洪亨九书信多了起来。
    几天前京师八旗也闹了起来,为的却不是朝廷调他们南下的事,而是为的旗饷的事。一直以来,旗饷都是东南过来的钱粮分发,现在东南钱粮全用在了西南,虽然现在停了输送,可下一批的漕米也运不来。没有银子发,没有禄米领,八旗能不闹?
    那帮老家伙一个个搬出功绩,说是为太祖流过血,为太宗流过汗,皇上可不能不管他们,去太后那边哭的人也不少,王公大臣们提起此事也是一个眼通红。
    千说万说,终是从内库弄了批钱粮发下去,才算稳住了闹事的八旗。可这事了了,战死八旗将士抚恤的银子又没了着落,那些孤儿寡妇也嗷嗷叫着呢。更要命也更急的是西南那边几十万大军的钱饷如何开支,又如何输送。
    总之,烦人的事情太多,爱妃董鄂病情又一直不见好转,顺治烦心之下,自然而然想到了西山的慈恩寺。
    ........
    慈恩寺的大雄宝殿塑着佛祖金像,有求必应坚毅严肃身骑百象的普贤菩萨,聪明睿智笑容可掬跨着雄狮的文殊菩萨。大殿两侧是瞠目龇牙,形态各异的四大天王。此时殿内无一闲杂人员往来,正**桌上青灯长明,烟雾缭绕,只有轻脆的木鱼声在高旷的大殿里回荡。庄严的佛家大殿,耳边传来的木鱼声,鼻间嗅到的香火味,让吴良辅“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喃喃道:“佛祖在上,受小的一拜!”
    顺治回头看了眼这奴才,许是受到感染,再次回头之时也是双腿一软跪在了蒲垫上,拜倒在了至高无上普度众生的佛祖脚下。敲木鱼的老和尚一直保持着出家人的“高僧”模样,自顺治进殿后始终不予参见,这时却起身带着笑容合什道:“万岁驾到,贫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顺治挥手道:“朕特来拜望玉林诱大师,烦请大师出来相见。”
    老和尚眼睛一转,恭请道:“大师已恭候多时,请万岁随贫僧到后院去。”
    一听玉林禅师在等自己,顺治心中一喜,跟着老和尚往里走。吴良辅见主子心情不错,也很高兴,怕被人扰了主子好心情,便要随行的宫中侍卫统领费扬古带人立即四下散开,不许任何香客上山。
    玉林诱的临时禅房,窗明几净,长几上摆着几卷经书和纸砚,禅床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和尚,看着其貌不扬,此人正是临济宗一代高僧玉林诱和尚。顺治进屋后,玉林诱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一指对面的竹椅子:“请坐!”
    玉林诱那稳如泰山的打坐姿态,长眉疏髯,清瘦安详的面庞,细长的眼睛中射出的超凡脱俗的光芒,令一直心神不定的顺治顷刻间变得心悦诚服了,他规规矩矩地垂手坐着,身子绷得笔直,像是一个犯了错误诚心接受老师训斥的学童。
    坐下后,顺治感慨道:“大师,朕想前身的确是僧,如今每到寺院禅房,见僧家窗明几净,处处洁净,总是好生羡慕不忍离去。说来也怪了,朕宫里差役奴婢数百上千人,怎么就不觉得如这般清爽洁净?”
    玉林诱淡淡道:“老衲看来,皇上乃佛心天子,若久修梵行,定能修成正果。”
    “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解惑。”顺治认真地看着玉林琇:“从古治天下,皆是祖祖相传,日理万机,不得闲暇。朕祖上信天神,奉喇嘛,而朕却好学佛法,这却是为何?朕是从谁而传?”
    闻言,玉林琇眼睛一亮,娓娓说道:“老衲观皇上乃是金轮王转世,夙植大善根、大智慧,天然种性,故礼佛信佛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故为天下之至尊,南面而有天下,向明而治也。”
    “噢?是么!”
    能得到玉林如此的夸赞,顺治心里好不得意,他道:“朕已有皈依我佛之心,但一时又抛不开凡尘。请问大师,朕是了却尘务再皈我佛,还是抛却尘务,即皈我佛呢?”
    这话可把玉林诱惊住,皇帝这是想要出家?
    心中惊讶,嘴中却道:“尘务未了,凡心不净,即便皈依,亦难成正果。以老衲之见,皇上不如了却尘务之后,再皈佛门,日后一定可成正果。”
    顺治听得直点头,说得也是,他身为大清国皇帝,怎么能放弃江山社稷呢?他一直还有志于与历史上的明君们一比高下呢,未见分晓,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循入空门。
    他轻轻叹了口气:“大师,朕极不幸,五岁时先太宗早已晏驾,皇太后仅生朕一身,又极娇养无人教训,因此年幼失学。直到九三谢世朕亲理朝政时,才发觉读不懂汉臣的奏章,那时候已经十三岁了。”
    正说着,有小沙弥献上了热茶和几盘水果点心,顺治趁热喝了一口,顿觉唇齿留芳,一股热流直涌心田,赞道:“好香,好茶!”
    玉林诱那过于严肃的脸上这时也终是现出了笑意,扬声朝外喊道:“慈翁,你也进来吧。”
    话音一落,一位身披大红销金袈裟的和尚一手应声而入。
    玉林诱指着这和尚对顺治道:“皇上,这位是老衲的大弟子茆溪森,人称慈翁和尚。”
    “茆溪森?朕好像在哪里读过你作的偈语,写得实在是绝妙。人生如梦又如戏,生有何欢死何惧?如梦似幻何所依,梦醒却又在梦里。”顺治有些惊喜的看着茆溪森。
    茆溪森见自己的偈语竟被当今皇帝随口吟出,心中也喜,乐得嘿嘿直笑。他的相貌比其师傅玉林诱要中看多了,但是,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玉林诱忽然说道:“人生百年,电光石火;本无一物,何染尘埃?随心到处,便是楼台,逐意行时,自成宝相。老衲看来,皇上参禅悟道,决计不难。”
    顺治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玉林诱。其实,方才他说皈依佛门完全是一时之念,随口说说而已,而现在,却觉得自己与玉林诱师徒二人竟是如此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这岂不是天意?岂不是缘?再说,这老和尚口口声声自己将来一定能得道,不如就拜他为师吧。于是,顺治也是一脸的认真道:“既如此,大师便收朕为弟子吧。”
    “这…似乎太早了些。”
    玉林诱没想到皇帝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脸上现出了犹豫之色。
    玉林诱心中当在犹豫,收皇帝为弟子可不是小事。表面看来佛教已经赢得了大清皇帝,盛极一时的基督教在京畿一带已处于下风。可是,佛教内部却并不是铁板一块,围绕着让大清皇帝接纳哪一个门派,反使佛教各派系旧有矛盾更加激化,而这些顺治是不会知道的。禅宗自六世祖慧能之后,首先分出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两派,以后南岳系又分为沩仰、临济两支,青原则分出曹洞、云门、法眼三支,合称五家。到宋代,临济再分出黄龙、杨岐两派,至此,禅宗分裂为“五家七宗”。日后,以临济宗和曹洞宗二支独秀,但学禅者又多信仰临济,于是曹洞遂成“孤宗”,因此清初佛界有“临天下,曹一角”之说。
    自从临济宗诸憎得宠于顺治之后,京师内外添建新寺,大小佛寺香火骤旺,而江浙一带的礼佛修寺之风更是蔚为壮观。在紫禁城,连皇太后也几次派近侍到万善殿,请和尚们开示参禅要领,宫里太监宫女们参禅拜佛者更多了。如此一来,临济宗便由憨璞聪的法师费隐容写了一部曲解禅宗世亲的《五灯严统》,自诩临济宗为佛门正统,欲借朝廷势力欺压佛门别宗。
    而玉林琇深知佛门对此已有异议,不认同费隐容他们,所以在顺治面前大讲佛法借以笼络少年天子,没想到少年天子只定一心一意要礼佛,而并无意去管佛门的什么“正宗”与“正统”,这怎能不令玉林诱喜出望外?可喜归喜,剃度大清皇帝却是玉林诱万万不敢的,他怕将大清皇帝引入佛门会犯下众怒和天谴,更会被大清朝廷撕成碎片,被那些满州王公视为大敌,就跟汤若望一样。
    “求老和尚答应!”顺治见玉林诱迟迟不应,有些急了。
    “师父,收大清皇帝为徒,此乃佛门盛事呀。只是如此一来,慈翁将要与皇上同辈了,嘿嘿。”茆溪森亦很兴奋道。
    “你我一见如故,若成为同门师兄,岂不更好?”顺治一把抓住了茹溪森的大手,也很是欢喜自己能得如此高僧做师兄。
    “也罢,老衲依皇上就是,不过却只收徒,不剃度。”
    玉林诱想了一个圆满的点子,收了大清皇帝做徒弟,却不给他剃度,如此各方面便能交待过去。顺治想了想,也觉这法子好,自己毕竟是大清皇帝,哪能真剃个光头做和尚。顺治没有意见,玉林诱便起身走到几案前,提笔思忖着要给顺治选择法号,而茆溪森则忙着研墨。玉林诱笔走龙绞,一气写了十多个字进呈顺治御览。顺治不加思索,指着“痴”字道:“此名甚好。”
    “唔。论辈分,你是禅宗龙池派第五代,行字辈,法号便是行痴了。”
    “行痴?”顺治黑眉一扬,旋即笑道:“妙,妙!茆溪,朕此番与你可真成了同门师兄了!”
    “大师不但佛学精深,书法也是极好,字迹圆劲,笔笔中锋,不落书家俗套。不知大师楷书曾临过什么帖子?”
    “哈哈!”玉林诱眯起了眼睛,带着满意的神情打量着这位新收的弟子:“老袖初学黄庭不就,继学遗教经,后来又临夫子庙堂碑,一向不能专心致志,故无成字在胸,往往落笔就点画走窜了。对了,老衲想一睹皇上书法魄力,还请皇上赐教呢。”
    “不敢不敢,弟子怎敢当场献丑呢?”
    话是这样说,可顺治却已挽起了衣袖。茆溪森又是一笑:“嘿嘿,师兄我再为师弟你磨一回墨吧。”
    “有劳师兄了。”
    顺治伸出五指撮起毛笔,这一招叫“抓笔”,略一思索,随即写了一个大大的“佛”字。这“佛”字写的实在是不怎么地道,因为顺治本就进学很晚,于书法之道毫无长处,这“佛”字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中等。
    不想,玉林诱却在一旁抚掌笑道:“这个字最佳,乞皇上赐给老和尚吧。”
    顺治心中得意,嘴上却连说着“不堪不堪”,而玉林诱已经将这个大“佛”字轻轻拿了起来,连连致谢着:“恭谢天恩。”
    “师父谬夸了。朕不过一时兴起,信手拈来,胡乱涂鸦而已。写出来,心里反倒轻松了。”
    顺治仿佛遇着了知音,在玉林琇面前很是随意自在,无拘无束。久已郁郁的心情如释重负一般,他的脸上竟浮起了难得的笑容。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几个时辰。小沙弥站在禅房外,声间低低怯怯的:“师父,斋饭已备好了。”
    “既如此,就请陛下赏光在此用斋如何?”
    “吃斋菜?”顺治习惯地扬起了黑眉。“也罢,朕既做了佛门弟子,理应吃素。”
    一行人出了禅房,绕过藏经楼,来到了前院一侧的斋堂,房里已经坐满了僧人,围着一张大长桌子,再一看,吴良辅、侍卫费扬古他们也坐在一张桌子上。
    “好香呀,朕这会真觉得饥肠辘辘了。”
    “皇上请慢用。这些是素肠、素火腿、素鸡、素牛肉,还有素鱼和素虾,不知可合陛下的口味?”
    “嗯,朕先尝尝。”
    顺治举着筷子夹了一根金红油亮的素肠,轻轻一咬,嘿,鲜嫩无比,味道十分可口。
    “不说是素肠吗?怎么朕吃出了一股子肉香?肥美的肉香,好吃极了,肥而不腻,满口浓香。”
    “佛门斋菜虽说都是素食,但经过疱僧精心的调配和刀功,采用蒸、煮、炯、煎、炒、爆等方法,把原本是普普通通的豆腐、面粉和蔬菜,烹饪成了色香味俱全、品种形状各异的美味佳肴。陛下,斋菜也以祛疾保健,延年益寿,比仙药还灵验啊。”
    “唔,弟子相信。索性让朕将这寺里的厨子带两个回宫去,这样朕不就可以天天吃这仙药了吗?还有哇,师父,也请你随朕一同下山,就住在西苑的万善殿,这样朕与师父便可朝夕相处,谈经论道了。”
    “谨遵圣旨。”
    玉林诱双手合什,作出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师父可别弄颠倒了,师父在上,请受小徒行痴一拜。”顺治笑着也双手合什,像模像样地拜着。
    这素席吃的顺治当真是好不开心,席后,有小和尚端来热水干净毛巾请顺治洗了。擦完脸后,顺治只觉眉清气爽,看着寺外大好风景,忽的豪情大发,猛的转身对侍立的费扬古吩咐道:“去,叫他们开议政会议,朕要亲征!”